文/孟華
5月10日,博世中國的新聞發布會在線上舉行,博世新任董事會主席史蒂凡·哈通博士第一次在中國亮相(盡管只在視頻里)。
雖然聲稱全力保障全球最大市場(中國)的需求,但哈通仍然尷尬地發現,芯片供應的承諾,相對一年前已經一退再退。
博世芯片保供承諾的信心,來自2021年6月投產的德國薩克森州德累斯頓芯片廠。有人將其譯為晶圓廠,其實是誤讀。德累斯頓工廠不生產晶圓,而由供應商供貨。博世將12吋晶圓(300毫米)切割為3.5萬枚65nm芯片。
博世拒絕說出供應商的名字,其實能提供12吋晶圓的供應商絕大多數位于亞洲(可能是臺積電、聯電這樣大型供應商)。博世多半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核心資產,仍然要依賴上游的亞洲供應商。
這項博世130年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單一項目投資,是前任董事會主席沃爾克馬爾·鄧納爾博士的得意之作。
2017年業內尚處于芯片供應過剩的悲觀氛圍,鄧納爾說服了其他董事會成員,在有“薩克森州硅谷”之稱的德累斯頓,投巨資建設第二家芯片廠。新廠比它已經擁有的羅伊特林根晶圓廠(2010年建成),投資翻倍,而博世很難直接描述產能(芯片制程和晶圓尺寸都有影響)。

為什么選在遠離供應商和主要客戶的地方建設芯片廠,雖然博世對此閃爍其辭,但決策依據并不難猜。博世投資10億歐元,德國聯邦政府直接補貼2億歐元。不是減稅,也不是土地折價,更不需要入股,就直接現金資助。
只有默克爾這樣的政治家,才有這樣的手筆。如果是現任舒爾茨拍板,估計會和薩克森州分斤掰兩地計較。這與舒爾茨個人風格關聯不大,第一次三黨聯合執政,讓這一屆總理變得空前弱勢。
幸好當時博世抓住了機會。在德累斯頓項目上,業內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座完整產能的芯片廠,哪怕不是先進制程(最高只會到45nm)。
2021年6月建成之初,鄧納爾躊躇滿志地稱,德累斯頓工廠將給汽車業的芯片短缺帶來“一線曙光”。這時外界已經知曉,鄧納爾將在年底卸任。
在2021年9月車規級芯片試生產結束之后,鄧納爾從原來的立場上后退,改稱“無力改變行業,但德累斯頓工廠芯片產品,主要供應自身需求,也將賣給第三方”。同時他也暗示,芯片短缺將在2022年晚些時候結束。
到了今年3月,接任的哈通則稱,“不能指望”德累斯頓工廠滿足亞洲客戶的所有需求。他還表示,全球每一個主機廠都是博世客戶。
2017年下線的汽車,平均包含9枚博世芯片,而2019年則包含17枚。車聯網、自動駕駛所用的組合傳感器,讓芯片需求猛增。
無法保供的調子持續到今年5月。博世總部目睹了上海疫情導致博世中國的業務幾乎陷入癱瘓。
博世中國總裁陳玉東早在3月底就開始居家辦公。他說:“很感謝客戶們體諒我們,沒有催貨。但是5月份的保供壓力巨大。”
就在博世年度新聞發布會的同一天,乘聯會發布了全國乘用車市場4月銷量數據,零售銷量104.2萬輛,同比下降35.5%,環比下降34.0%;新能源乘用車零售銷量28.2萬輛,同比增長78.4%,環比下降36.5%。
疫情導致整車廠開工不足,可能一時間沒有讓芯片再次成為短板。但是隨著復工復產的節奏,芯片又成為廠家爭搶的目標。
博世如今已經接近了車規級芯片產能的第三名,但仍然沒有解決供應問題。“全力保供中國”,只能是一種愿望,而非現實。
博世雖然嘴上不說,但恐怕已經后悔,當初的投資規模再大一些就好了。博世正確地預測了芯片行業的景氣趨勢,但沒想到供應短缺到如此地步。
陳玉東目前極力主張取消上海擬定的復工復產“白名單”。博世作為舉足輕重的一級供應商,進入白名單毫無問題。但是,芯片供應鏈串行的機制,導致即使某個不知名的四、五級供應商沒有開工,也會直接影響40多家二級、三級供應商。
博世中國的建議,是“應開盡開”。即在保證員工身體健康、有條件閉環管理的企業,都批準復工。此舉將讓“白名單”形同虛設,上海方面還未同意這么做。
如此一來,博世的產能最多也只能恢復30%-40%,理想條件下也最多不超過75%。距離主機廠的期望,還差得遠。
博世中國在汽車行業的主要業務,就是將自家兩個廠的芯片運到大馬封測(博世已經在馬來西亞檳城投資5000萬歐元擴張測試線),然后拿到大陸來裝在板卡上,燒寫軟件,測試后賣給主機廠。
當前,德累斯頓產能雖然已經接近滿載,但中國主機廠仍然不滿意博世的供應狀況。
陳玉東已經呼吁其它芯片廠加大在中國內地的布局,實現本土化供應。他聲稱,博世將積極與本土芯片廠合作,未來“不排除”在部分成熟制程的芯片上選擇國內供應商,以此來緩解芯片短缺的危機。

“鑼鼓聽聲,說話聽音”。陳玉東的表態,其實反映出博世的無奈,即一級供應商龍頭自身再怎么努力,也遠遠解決不了當前芯片供應問題。
如果想維系博世的頭牌地位,就意味著要部分放棄OEM-Tier1-Tier2/3……的分包整合模式。諷刺的是,博世雖然精準預判、提前布局,仍然陷入了自身戰略與維系行業地位的悖論中。
在芯片出現明顯短缺之前,新勢力(包含特斯拉)的做法,已經與傳統主機廠不同,即主機廠自主整合。從芯片采購到軟件編寫,再到功能板設計生產代工,都由主機廠主導。
這樣一來,一級供應商作為功能組件的總承包商地位,被削弱了。說嚴重點,就是供應商雖然有大有小,但可能就沒有什么一級供應商了,大家一起跟著主機廠混。
但是傳統主機廠當時并沒有動力跟進,直到發生了芯片大規模短缺。特別是缺少MCU和IGBT,讓所有的主機廠都開始親自下場,既向一級供應商施壓,又直接找芯片廠保供……這就導致了,整車的分工和協作模式,發生了巨大變化。
博世雖然仍是供應商“一哥”,但全面控盤的能力下降不少。德累斯頓芯片廠的建成,沒有扭轉這一趨勢。
不過,這絕不等于博世就不行了。在高功能安全領域,比如影響ESP、EPS的關鍵芯片,博世不但參與了設計,還從頭到尾安排生產。現在又把部分芯片生產抓在手里,短期內仍無法替代。
Continental AG等競爭對手,洞察了博世的虛弱點,開始大力提倡芯片供應本土化。國內芯片企業大多數都是設計為主,代工能力不足,新建的代工廠很多還在建設中,新增產能大都在2023年、2024年才會落地。
這兩年國內汽車行業的芯片供應,關鍵部分仍然要依賴海外。芯片供應鏈競爭的新格局,即本土供應擴大化,讓一級供應商不再一手遮天,都處于“亞臨界”狀態。
不過根本性改觀,只是時間問題。這也是博世在2017年決定投產德累斯頓項目時,未曾預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