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貴的菠蘿

☉艾栗斯

從嚴格意義上講，菠蘿不是一顆單獨的水果，而是由多個獨立果實呈螺旋狀緊密排列，沿著螺旋線組成的集合體。菠蘿生長迅速，只要將其綠色的冠部或側根進行培植，即可在熱帶氣候地區輕松扎根結果。在原產地美洲，瑪雅人和阿茲特克人很早就開始選育、栽培菠蘿。到了公元1600年，菠蘿的種植區域已經包含了巴西北部及東部、中美洲和加勒比的部分地區，其中東加勒比海的瓜德羅普群島，就是歐洲人首次接觸菠蘿的地方。

據《拉魯斯美食百科》記載，1493年，意大利探險家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受西班牙皇室的資助，在第二次航行到達美洲瓜德羅普群島時見到了菠蘿這種水果，并將其作為獻給國王、王后的禮物，和其他美洲食物一起帶回了西班牙。由此菠蘿成了第一個從新大陸被帶回歐洲的鳳梨科植物。

奇特的外形與甜美多汁的滋味，讓菠蘿初次亮相就備受歡迎。西班牙公主的導師彼得記錄下了斐迪南二世第一次品嘗菠蘿時的情景：“這種來自另一個國度的水果，形狀和顏色像極了松塔，都覆蓋著鱗片，卻比松塔更結實，而且它的風味優于其他水果！”從此大航海的船只開始為貴族們運送這種“國王的水果”。后來，人們為了讓難以久存的菠蘿能歷經長途跋涉而風味不減，發明了一種由客艙改造的海上苗圃。漂浮的海上種植園把像菠蘿這樣的熱帶植物帶上了歐洲貴族的餐桌，但毫無疑問它的價格頗為昂貴。

回到16世紀的歐洲，尤其在氣候比較寒冷的地區，菠蘿種植還幾乎不可能。菠蘿不能忍受霜凍，脆弱的根系還需要良好的排水和通風。為了讓菠蘿有溫暖的生長環境，王室的園丁們大費周折，想出了一個又一個解決方案。比如將菠蘿栽種在安置好暖爐的木制帳篷中，帳篷里掛著溫度計，人們不斷地為暖爐填入燃料，來保持帳篷內的溫度。維持這樣的溫室自然費時費力。英國皇家學會成員、園藝作家約翰·伊夫林在《地球的哲學話語》一文中，闡述了一種用天然能源制作溫床的思路：將成人身高那么深的溫床填滿肥料，溫床上方放置可移動木制托盤，受溫床底部所產生的熱量的作用，種植在托盤中的喜熱植物就會健康生長——這種為了吃上菠蘿而發明的早期園藝溫床，又被稱作“菠蘿爐”。

“葡萄酒、玫瑰水和糖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這是哥倫布第一次嘗到菠蘿時的總結。在白砂糖對于歐洲人還是奢侈品的年代，菠蘿的獨特甜味格外吸引人。更何況從哥倫布第一次帶回菠蘿，到菠蘿在“菠蘿爐”里培育成功的約兩百年里，由于海運和昂貴的種植成本，菠蘿在歐洲大陸更是價格高昂，甚至單顆菠蘿就能作為進獻給王公貴族的貢品。

能雇用出色的園藝師建造“菠蘿爐”，把產自其中的新鮮菠蘿擺上宴會，是歐洲各國貴族實力和財富的體現。1675年，查理二世接受御用園丁約翰種植的菠蘿，還特意安排宮廷畫師記錄下這一幕；1733年，法國國王路易十五品嘗到在凡爾賽宮種的菠蘿；傳說1796年俄國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去世前，還想最后一次嘗嘗菠蘿的甜美……可以說，17至18世紀的菠蘿在歐洲更像一種財富的象征而非普通的水果。

在英國國王查理二世的一次宮廷宴會上，一顆新鮮菠蘿被端正地擺放于晚宴餐桌中心甜點和水果的頂端，格外矚目。宴會邀請了歐洲各國政要，為的是炫耀三次英荷戰爭之后英格蘭海軍的崛起。查理二世親自切開菠蘿，分給在場的賓客。這既是熱情好客的姿態，也是對英國國家實力的一種變相展示。直到今天，英國王室在接待外國來賓時，還保留著在宴會餐桌擺放菠蘿作為裝飾的傳統；英國女王的國宴上，菠蘿裝飾是必不可少的元素，甚至西餐的銀質刀叉柄上的裝飾圖案，王室也一直偏愛用菠蘿紋。

餐桌上有菠蘿，既表明了主人的誠意，也代表了宴會的等級。回到17至18世紀的歐洲，只要有菠蘿出現在餐桌中心，就代表這場宴席非比尋常。象征財富、權力的菠蘿猶如頭戴王冠的國王，在餐桌的視覺中心里俯視眾生，給來賓留下深刻印象。熱衷于社交生活的歐洲富裕家庭和小貴族們也想效仿王室，但他們沒有御用的園丁為其建造“菠蘿爐”，也無力為遠航而來的異域水果一擲千金，由此竟然催生出了一個奇特的市場——菠蘿租賃。

買一個菠蘿可能意味著傾家蕩產，那就租一個。18世紀時，歐洲有了新興的菠蘿租賃公司，專門為社交晚宴的餐桌準備菠蘿裝飾。租來的菠蘿是用來欣賞和羨慕的，仿佛一件代表貴族氣質的藝術品。宴會結束之后，租賃公司再小心翼翼地將菠蘿收好，奔赴下一場宴會。那些能在宴會上將菠蘿切開分給來賓，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主人，都是像查理二世這樣的君王。

所以不難理解為什么菠蘿突破了食物的限制，成為一種極具精神氣質的藝術品，并且自上而下、悄無聲息地滲透到歐洲的藝術、建筑和文化禮儀中。查爾斯·狄更斯的小說《大衛·科波菲爾》里，主人公“有時就一直走到科文特加登市場去細細看菠蘿”；《基督山伯爵》中，弗朗茲走進富麗堂皇的餐廳，在裝飾著價值連城的古代風格的浮雕果籃里看到了堆成金字塔狀的水果，其中就有西西里的菠蘿。畫作里的菠蘿不勝枚舉，屬于一個重要的繪畫題材。而在建筑領域，英國倫敦圣保羅大教堂上的菠蘿裝飾，以及英國蘇格蘭鄧莫爾之家上的菠蘿屋頂，都默默訴說著菠蘿往日的榮耀。這一時尚之風，源于16世紀的歐洲，一直持續到18世紀。

19世紀，美國人詹姆斯·都樂在持續的菠蘿熱潮中看到了商機。都樂所處的時代，罐頭已經被發明出來，這意味著菠蘿的保存不再是問題。1899年，都樂來到氣候適宜的夏威夷瓦胡島的瓦西瓦，在這里嘗試用大棚大規模地種植菠蘿。1901年，都樂建立了夏威夷菠蘿公司，這個公司在之后的70年里出產了世界菠蘿總量的75%。人們掌握了罐裝菠蘿的秘訣，菠蘿的銷量大幅增加，夏威夷的名字也因此和菠蘿緊密相連。1907年，夏威夷島生產出的菠蘿罐頭被送到檀香山，并在美國雜志上刊登廣告宣傳推廣。1911年，都樂公司的工程師發明了一種機器，以每分鐘100個的速度去皮和切菠蘿。大規模生產和罐裝技術的應用，讓菠蘿終于從貴族的餐桌走進了百姓的廚房。

時至今日，菠蘿雖然已經成為再普通不過的水果，在水果市場和商超里隨處可見，但菠蘿往昔的那段輝煌歷史，仍以裝飾圖案的方式融入人們生活的各個角落。在歐洲的餐館里常常可以看見菠蘿形狀的招牌，餐具、織物、家居裝飾物上也能經常看到有關菠蘿的時尚元素。

（鳳 梨摘自《北京日報》2022年5月13日，本刊節選，肖文津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