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依列娜·法吉恩
◎馬嘉愷 譯

從前有一位旅人,他有很長的路要走。天黑以前,他沒能抵達目的地,于是他只得連夜趕路。
一路上,他翻山越嶺,不見城鎮,不見村莊,甚至連一棟房子也沒見過。黑夜徹底降臨后,他終于失去方向,不一會兒便迷失在森林之中。
夜晚寂靜得如同黑暗本身,眼睛什么也看不見,耳朵什么都聽不著。為了排遣寂寞,他開始跟自己說話。
“現在我該如何是好呢?”他說,“我是繼續往前走,還是留在原地?如果繼續走,我可能走錯方向,然后直到早上才發現自己已經遠遠偏離路線。而若是停在原地,我的旅程勢必不會取得任何進展,畢竟要走到有早飯吃的地方,還有約莫十一公里的路程。現在我該如何是好呢?要是我真的停在原地,我是應該躺下,還是站著?如果選擇躺下,我應該會覺得芒刺在背。而如果選擇站著,最后我肯定會兩腿抽筋。我該如何是好呢?”
就在他自言自語的當兒,他又走了一段路,不過說到底也沒走出太遠。這時,這位旅人聽見從森林里傳來的樂聲。他還沒來得及停下腳步再次跟自己講話,便又一次聽見了那種樂聲。在這種地方竟能聽到如此不可思議的音樂——既無人唱歌,也無人吹奏,那既非長笛聲,亦非提琴聲。在這種時候,面臨這種境地,任憑誰都會渴望聽到這樣的音樂。聽出來了,旅人在這片黑暗的森林中,在這個漆黑的夜里所聆聽到的這支樂曲,是由手搖風琴傳出的。
這支樂曲令旅人感到快樂。他不再迷惘了,因為音樂讓他覺得自己仿佛已經接近目的地,他的家已經近在咫尺。他循著樂聲走去,與此同時,他感到青草正在自己腳下飄搖,樹葉迎著他的臉頰翩翩起舞。當接近聲源的時候,他喊道:“你在哪里?”他很確信,應該是有人在那兒的,因為森林中的一臺手搖風琴不可能自己搖出樂曲來。他猜對了,因為當他喊出“你在哪里?”的時候,一個歡快的聲音回答說:“我在這里,先生!”
旅人伸出手來,然后摸到了手搖風琴。
“稍等,先生,”那個歡快的聲音又說,“讓我先演奏完這支曲子。您要是樂意的話,跟著一起跳舞也無妨。”于是樂曲繼續,歡快無比。旅人跳起舞來,跳得飛快又歡樂,末了還配合著音樂來了個精彩的收尾。
“真好,真好啊!”旅人說,“自從我十歲那年,離開那些后街小巷之后,就再也沒有跟隨手搖風琴曲一起舞蹈過了。”
“那太可惜了,先生。”風琴手說。
“這兒有一便士,請你收下。”旅人說。
“謝謝,”風琴手說,“我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過這樣的一便士了。”
“你這是在朝哪里趕路呢?”旅人問道。
“倒是沒有特定的目的地,”風琴手說,“往哪兒走,對我來說都一樣。既然我能在這兒演奏手搖風琴,在其他地方也一樣可以。”
“不過說實在的,”旅人說,“你應該去那種有人家開窗戶的社區演奏,不然怎么會有人給你投便士呢?”
“我沒那么做,但照樣也挺知足的。”風琴手說。
“可是說實在的,”旅人又說,“你應該去那種后街小巷,有很多小孩子的那種地方,不然你演奏的時候,誰會跟著一起舞蹈呢?”
“哈,這倒是被你說中了,”風琴手說,“很久以前,我每天都會去那種開窗戶的房子外面表演。集滿十二便士之后,這天剩下的時間我就去那些后街小巷里表演。我每天要花掉六便士,然后存下六便士。不過有那么一天,我不小心得了感冒,不得不臥床養病。而等我病好之后,才發現后街小巷里已經出現了另一臺手搖風琴,緊接著我又看到一臺留聲機,再接著是一架豎琴和一支短號。于是我明白,自己退休的時候到了。這么著,如今我只在自己喜歡的地方演奏。而不管是在哪里,我演奏的音樂始終如一。”
“可是有誰會來跳舞呢?”旅人又問。
“森林本身無須舞者。”風琴手說,旋即開始搖動風琴把手。
演奏開始了。旅人馬上感覺到青草和樹葉又像之前一樣飄搖起來。那一刻,森林中飛滿了夜蛾與螢火蟲,夜空中布滿了繁星。星星翩翩起舞,就像那些后街小巷里的孩子。隨著星星的舞蹈,旅人看到,星輝下的森林里開出了花朵,可就在剛才,這里還分明不存在一朵花兒。花兒紛紛扭動花梗,爭先恐后地在地衣上推出陣陣漣漪。有兩三條小溪,上一刻還悄無聲息,這一刻卻相繼奔涌起來。于是旅人明白了,萬物皆可起舞,就像這些夜晚的花兒、溪流、星星、飛蛾、螢火蟲與樹葉。整片森林里充滿了舞蹈,它不再黑暗,因為月亮已經撥開云霧,隨后慢慢地劃過整片夜空。
很久以前,旅人也曾像這樣舞蹈;而現在,他再一次跳起舞來,仿佛回到了十歲那年,他一直舞到風琴聲漸行漸遠,微弱得無法聽見。他就這樣跳著舞,走出了森林,來到了大路。此刻,遠方的城市燈光,正在為他照亮前途。
(芳 草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小書房》一書,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