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袁媛
(作者為云南省嵩明縣文物管理所文博館員)

木帶板
帶板是綴飾在腰帶上的扁平板塊,起自戰國時期,經魏晉南北朝演變延續至清代,象征著古代王公顯貴的特殊身份,有玉、金、銀、銅、琥珀、瑪瑙、珊瑚、烏角及木等多種質地。一條腰帶鑲嵌13—26 枚帶板,明代中后期形成相對固定的20 枚一組。帶板板面紋飾多樣,有動物、花卉、人物、文字和素面,也常以組合的形式出現。明洪武十六年(1383),朱元璋嚴格冠服制度,據《大明會典》記載,文武官員朝服革帶“一品玉,二品犀,三品四品金,五品銀钑花,六品七品銀,八品九品烏角”。1976 年出土于云南嵩明縣明末“循吏”劉文徵夫婦合葬墓的明“麒麟木帶板”卻是一個特例,從數量和材質上看都不符合《大明會典》中的規制。
這組麒麟木帶板共計19 枚,桃形6枚、短條形4 枚、正方形7 枚、長方形1枚、殘片1 枚,長6.2—16.2 厘米,寬2.2—6.4 厘米,通高0.4 厘米。帶板邊框內布滿紋飾,平面鏤雕,工藝細膩,表現出“花下壓花,枝下壓枝”的透視效果,飽滿而不失玲瓏。其中14 枚帶板透雕靈芝麒麟圖案,麒麟龍頭獅尾,獸身披麟甲作蹲坐狀,是典型的明代麒麟造型。
為什么這組麒麟木帶板與明朝革帶制度不相符合呢?這需要從墓主劉文徵及其仕宦經歷談起。
劉文徵,字懋學,云南后衛人,自幼跟隨諸兄讀書,即表現出極高的讀書天賦,又隨旴江羅汝芳游學,弱冠即考中舉人,萬歷癸未年(1583)中進士,歷任蜀新都(今四川新都)縣令(正七品)、刑部主事(正六品)、刑部郎中(正五品)、蒼梧(今廣西梧州)知府(正四品)、浙江紹興知府、浙江及貴州按察副使(正四品)、四川按察使(正三品)等職,以太仆寺卿(正三品)銜致仕。
劉文徵中進士后授官新都縣令。新都位置險要,為四川交通要道,達官貴人,冠蓋相望,往來不絕,驛站、里甲皆忙于應酬接待,疏于本職工作。劉文徵到任后,以身作則,親自帶人去丈量田畝,并將實際丈量數據匯編成冊藏入府庫。紫禁城修繕宮殿,新都縣負責承辦大木三根,劉文徵三次入藺州搜尋,最終取得美材,而百姓大多不知道此事,沒有絲毫的擾民。收取賦租,親力親為,度量時遇到多出的微小部分,也立即還給百姓。斷案時能以片語解決糾紛,始終沒有鞭打過一人,沒有處罰過一金,號稱“斷案入神”。由于在新都施政有法,受到百姓的愛戴,聲名傳到成都,每次因公事到成都,兒童爭相見其面,笑著說道:“大家快來看,是新都劉侯耶?”一時被稱為奇談。
在補為浙江紹興知府期間,劉文徵秉承“篤誠敬,持惇大,列屬同風”的施政原則,使得郡縣大治。因政績突出,升遷為浙江按察司副使,分巡浙右三府。老百姓聽說他要調走,夾道歡送,焚香膜拜。劉文徵因疾病辭官,歸鄉之時將俸祿數百緡留在官舍,新任知府遣府吏奔行千里全數送還,他卻分文未收,將其全部捐給紹興百姓。紹興龍山有一所祠堂,祭祀漢太守劉祖榮(劉寵)、宋太守范希文(范仲淹),百姓感念劉文徵的功德,于是在其旁創立了劉文徵的生祠,加以奉祀。

魚尾

排方

圓桃
六年之后,朝議選拔清廉干吏作為天下官員的楷模,于是以原任官職征召,讓劉文徵備兵威清。不久朝廷又升劉文徵為四川布政使司右參政(從三品),備兵松潘。當時番虜成肘腋之患,一方面軍隊的糧食仰賴川西諸州縣,糧餉經常延期,士兵經常吃不飽飯,士氣不振。另一方面,川東羊峒生番部落,跨連千里,不受控制,軍情危急。漳臘有韃靼數千人,是蒙古火落赤部落,他們因向當地的守官贈送駱駝、名馬而被允許駐牧內地,然而韃靼人口漸增,逐漸產生了反叛之心。劉文徵到任后,括茶稅,整飭軍備,買進數千石青稞麥作為軍糧,又大量置辦軍火兵杖。此時正好遇上建南兵事結束,劉文徵受朝廷命,將籌集的軍費上交朝廷,并訓誡將吏道:“現如今糧食和兵器都已經充足,而建南那邊的儲備還夠用,我們只需秣馬厲兵,幾天之后,即可討伐番虜。”羊峒附近的生番部落聽聞后驚恐異常,六十余寨紛紛投降。火落赤部落的韃靼人聽聞風聲后,也在一夜之間向北方逃跑了。劉文徵積累下來的價值數百緡銅錢的軍費全部儲存在他辦公的地方。后來繼任官員將這筆錢占為己有,被監察官員發現后檢舉揭發,世人才知道劉文徵一心為公,沒有取公家一絲一毫,堪稱“廉吏”。
選郎胡汝政擬以京官召劉文徵回朝,劉文徵未接受征召,反而辭去官職。四川巡撫饒景暉竭力挽留,并未成功,布政使、按察使也勉留,還是未能如愿。于是,饒景暉只能上書朝廷,謂劉文徵“崇雅黜浮,素節一生無改,廉頑立懦,清風百世可師”。從四川巡撫饒景暉對劉文徵的評價中可見其為官清廉,這或許就是其墓中出土的木麒麟帶板與其曾為朝廷正三品大員身份不相匹配的原因。
從四川歸鄉后,劉文徵遁跡江湖,朝廷派來的使者到其家中訪問,也沒能見到本人。明熹宗繼位后,大肆搜集在野賢臣,重新起用劉文徵為南京鴻臚卿,他卻三次上疏請辭。劉文徵素有清望之名,加上他三次上疏,言辭懇切,于是朝廷下令,以太仆寺卿(正三品)致仕。明代中后期,京官地位尊貴,升遷較快,因此官員們多樂意就低品秩的京官,而不樂意擔任高品秩的地方官,如劉文徵這般拒絕皇帝征召擔任京官者,萬中無一。

輔弼
天啟丙寅年(1626)六月,劉文徵病逝,享年七十二歲。前吏部尚書閔鴻學鎮守云南,感念劉文徵操行潔美,淡泊省修,于是與朱泰禎聯合上書朝廷,請求撫恤,疏云:劉文徵“通籍四十年,轍跡之歷幾遍而橐恒垂;里居十余載,蒲纁之征數臨而臥不起”,又云:“家徒四壁,案擁一經”。朝廷據此奏疏賜祭葬,贈官與謚號。
劉文徵清慎為官、恬淡做人,多次被朝廷起復征召,卻屢屢上書請辭,雖貧病無依,但是手不釋卷,在明后期的官場堪稱“特立獨行”。因此,劉文徵贏得了朝野的一致尊重。他逝世后,經筵講官、兼知制誥、前翰林院侍講王錫袞為其墓志撰文,奉敕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傅宗龍為其墓志書丹,貴州道監察御史、奉敕巡按河南河東等處鹽法、前翰林院庶吉士楊繩武為其墓志篆蓋,可謂“哀榮當世”。
據民國《嵩明縣志》載,“劉文徵墓在城西五十里木陀山”,位于嵩明縣阿子營鄉甸頭格基沖(今屬昆明盤龍區),該墓1976 年被挖毀,已無法得知墓室結構,兩具棺木完好,女尸已朽,男尸僅用棉絮包裹。收集保存下來的遺物也只有墓志二方、麒麟木帶板19 枚、玉簪1 件、玉片2 件。墓志的最后一段銘文為“公之乞身也,以外吏,朝廷之待公也,以卿寺。公歿,而上其事,惟清與恬,初終不貳。僉曰:舊德風于有位,身雖隱矣,恩數宜被有髯者,封水衡所治,配從魯柎,德亦靡愧,觀乎九原,高此秉義”。不論隨葬品還是墓志所載,皆顯示出劉文徵的清廉及時論對劉文徵的贊譽。
明清之際官員的朝服多自備,劉文徵為官期間清廉自守,辭官之后,又無薪俸,生活更是非常窮困。因此其墓隨葬的帶板數量和材質不合規制也在情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