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偉
安瀾園是清代名園,位于浙江省嘉興市海寧鹽官古鎮,初名隅園,為當地望族陳氏所建。乾隆六下江南,曾4次在這里居住,清代俞鴻漸有詩,“海內論名園,安瀾實稱最”[1],足見其當時的輝煌。乾隆以后安瀾園逐漸荒廢,地面建筑及園林景觀悉數消亡,僅余遺址,2011年被公布為浙江省第六批文物保護單位。
雖然安瀾園在相關古典園林研究書籍里多有提及,但都只是收錄其歷史圖本,僅進行簡要介紹。陳從周在《嘉定秋霞圃和海寧安瀾園》一文中詳細考證了安瀾園歷史沿革,對地面可見遺址狀況進行了調查描述。張鎮西的《失落的安瀾園》一書收集了大量歷史文獻,詳盡記述了安瀾園的發展歷史,并以文獻為基礎對其總體情況進行了想象推測。方振東等從歷史變遷和符號學出發,對安瀾園的景觀發展和植物分布方面進行了探討[2]。目前,針對安瀾園的研究相對開展較少,因缺乏必要的考古資料支撐,尚不夠深入。
歷史園林及古遺址的保護最早在《威尼斯憲章》中提出的,由于東西方文化背景和遺產特征的不同,學界對遺址保護以及歷史文化遺產恢復重建方面的認識始終存在一定差異。以《奈良真實性文件》《北京宣言》為代表,強調了東方文化特征指導下的保護和修復理念,《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中提出“已經消失的文物古跡原則上不得重建”的中國理論。總體來看,文物保護界更強調基于遺址保護的建筑復原推演研究,反對簡單的恢復重建[3]。基于遺址考古資料的復原研究方面,許多學者都進行過廣泛的探索,其基本方法均為以遺址考古資料為基礎,根據年代特征、結合存世文獻、圖本(如壁畫、古畫等)和現存實例進行綜合推測復原。如楊鴻勛對殷墟宮殿的復原研究[4],傅憙年對唐代明堂等建筑的復原研究[5],以及近期北京大學李松陽等《宋六陵一號陵園遺址建筑復原研究》都采用的是此類方法[6]。
近年針對消失歷史園林的研究則主要集中在對其平面布局的推演復原,成果多以古籍、地方志等文獻記載為研究依據。黃曉等依據宋懋晉的《寄暢園五十景圖》對寄暢園進行了平面復原[7],他們還參照《止園圖冊》等文獻對明代止云峰進行了復原研究[8]。葛嘉銘等通過實地調研遺址,結合年代學,參考清《營造則例》對來青軒進行了復原研究[9];陸金霞等以界畫和軸測法反推園林尺寸的方法復原了揚州喬氏東園[10];徐若菲在對南潯宜園的復原研究中,利用遺址和現存遺跡調研,采用了固定關鍵點平移縮放的方法[11]。總體來看,文獻記載和歷史圖本仍然是研究歷史園林的主要依據,但多數研究由于缺乏考古資料的直接實證,在復原研究過程中沒有準確的尺度參照和數據信息,往往導致推測的準確性大打折扣。
綜合文物考古學、遺產保護和歷史園林研究現狀分析,基于遺址考古資料的二元證據法是建筑考古領域現階段普遍采用的最為有效和準確的復原研究方法。2020年,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安瀾園遺址進行了考古調研,為我們提供了一次契機,可以在遺址考古勘察報告的基礎上,采用文獻記載、歷史圖本進行對照研究,對安瀾園遺址反映的歷史信息和造園特征進行初步探討。
童寯《江南園林志》載:“清初海寧陳氏隅園,本南宋安化郡王廢園”[12],清代學者管庭芬《海昌從載》中記述:“六舟上人言及安瀾園,本為南宋安化郡王王沆家園故址”[13],兩者均認為安瀾園是在宋代王園舊址基礎上建造的。但王氏園的確切位置和規模,尚無其他文獻佐證,因此是否安瀾園后期的建立借用了部分王園的遺物或者僅地界相近,其造園活動是否有關聯,亦無法確切考證。
陳氏建園的證據是比較充分的,現存民間和官方文獻均有詳細記述。據記載,明萬歷二十四年(1596年),陳與郊辭官回歸海寧故里,即開始著手建園,因選址城西北角安國寺北,緊靠城墻位置,偏于古城一隅,故名隅園(圖1)。此時隅園“亭小如拳,池大如杯”,但已有西池之名,建筑多處已初具規模[14]。后經陳與郊次子陳巘、陳之伸等人修葺增建,一直延續至康熙時期。至雍正十一年(1733年)陳元龍回到海寧,將隅園作為頤養之所,改其名為遂初園,并進行了大規模的整修擴建,百姓俗稱其為陳園。此時陳園規模已經發展到“計地廣六十余畝,池半之。泉石深邃,卉木古茂,為浙西園林之冠”[15]。至1762年,乾隆第三次南巡,第一次駐蹕陳園就對其非常喜愛,于是賜名安瀾園。此后,乾隆還命人將安瀾園圖形繪制帶回北京,對圓明園四宜書屋前后仿安瀾園進行改造,亦命名為“安瀾園”。后來,乾隆第四次至第六次南巡期間又先后3次到安瀾園居住,陳氏在此期間乘勢對其進行增擴,“直至占地百畝”[16]12,在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安瀾園達到鼎盛面貌。嘉慶以后,陳氏家道敗落,已無力維持安瀾園日常保養整修,再加上兵禍危害和陳氏子孫的拆賣,一代名園迅速衰亡[17]。

圖1 安瀾園在鹽官古城位置示意圖
清末以后,安瀾園建筑盡毀,全園古木大樹被砍伐殆盡,假山石亦陸續被移做他用。民國初,這里辟為農場,根據1935年的《海寧縣實測清丈圖》(圖2)仍可見此時池沼清晰,幾座大的假山仍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殘存的假山被取去燒制石灰,殘石被掘賣殆盡。據陳從周先生1960年對遺址狀況考察記述,當時僅可見零星土埠和黃石,池塘水面大半淤塞,唯一幸存的構筑物是六曲橋(金波橋)[18]。

圖2 1935年《海寧縣實測清丈圖》
安瀾園歷經各種破壞,現地面遺址僅可見局部池塘和六曲橋。該橋為明代遺物,寬約2m,橋面由3塊青石拼合組成,近水低平,宛轉古樸。池塘已改為魚塘,現陳閣老宅中陳列有一塊“漾月”石匾,亦為安瀾園存世不多的遺物之一。2020年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安瀾園遺址進行了考古勘探,進行了局部探溝探查和地面遺址揭露工作。本次勘探成果,初步確定了安瀾園的四至范圍及園門、寢宮、太子宮、南圍墻、東圍墻等關鍵節點,并對不同區域的保存狀況進行了評估。考古勘探確定了安瀾園門和二門位置,太子宮在安瀾園的東北角,建筑共三進。通過對太子宮第二進建筑的基礎發掘,確定建筑坐北朝南,三開間,四周石筑墻基。寢宮遺址位于現存池塘北側,遺址平面呈正方形,石筑基礎邊長19.0m。寢宮東側回廊遺址南北長21.0m,東西寬約8.0m。北側10m處有假山石塊遺存,材質為太湖石、黃石2種。遺址西南角7m處有小石子鋪地,青磚包邊,鋪地遺跡西南為進入“云林山”的入口處,有假山石和臺階遺跡。本次勘探還對北側城墻遺址進行了探溝探查,基本確定了城墻寬度和位置。根據考古探查,確定其遺址埋藏深度約地下30~40cm,盡管保存狀況不一,但全園范圍內普遍均有遺跡留存[19](圖3、4)。

圖3 太子宮遺址考古平面圖(浙江省考古所提供)

圖4 安瀾園遺址考古總平面圖(浙江省考古所提供)
上述考古調查報告和1935年的《海寧縣實測清丈圖》是目前安瀾園研究的最準確、最有力的依據,可以為我們準確定位建筑位置、園林布局和尺度。其他依據還包括傳世園林繪畫圖本和各種直接或間接的記述文獻。
3.1.1 園林繪畫的解讀
傳世的園林繪畫直觀形象,對于了解安瀾園總體布局、建筑相對位置、外觀面貌有較大幫助。解讀古畫能否作為依據首先需要確定的是其寫實性如何,這可以根據其創作目的、作者、繪畫技法和風格等方面分析。其次可以采用圖文對照方式,將畫中描繪景物與文獻記述相互對照驗證其準確性,另外最準確的是與考古資料的比對驗證。安瀾園的傳世公開的圖本共有南巡盛典本安瀾園圖、故宮本安瀾園圖、故宮牌坊本浙江海寧安瀾園圖、南巡名勝本安瀾園圖、陳賡虞本陳園圖、錢鏡塘本海寧陳園圖6種(圖5~7)。

圖5 故宮牌坊本圖[17]

圖6 南巡盛典本圖[12]

圖7 錢境塘本圖[18,27]
從繪畫表現內容、完整程度和成圖時間方面分析,在與考古資料和文獻描述范圍對照后,可知故宮本和南巡盛典本范圍及描述景點相似,但兩圖僅有西部和中部景點,未見東部太子宮部分,此兩圖成圖時間最早,均為1763年左右,此時尚未建設東部軸線建筑群,記錄的應是屬于遂初園時期的狀況。南巡名勝本成圖稍晚,本圖缺少園林的東部和西部,景點無標注,但中部主體部分描繪清晰,可能現存圖本范圍不全。故宮牌坊本和錢鏡塘本成圖最晚、最完整,范圍可見御碑亭和太子宮等完整東部后期建筑,表現的是安瀾園最鼎盛時期的景象。故宮牌坊本圖中大門外繪有石牌坊一對,與其他五圖均不同。陳賡虞本陳園圖據陳從周考證為嘉慶年間所作,與錢鏡塘本極為相似。根據題跋看,此本應為錢鏡塘本的臨摹版或為《海昌勝跡志》中所記朱克勤藏本(此圖至今未見)的臨摹版。
從圖版繪畫技法、風格和來源分析。根據故宮本、南巡盛典本繪畫技法和其透視效果看,其制圖筆法拘謹,繪制工整,房屋景物畫法規矩,采用了界畫白描線條的技法。參照乾隆曾命工匠描摹圖本回京仿建安瀾園的記載,可知此兩圖應出自修建園林的臣工手筆,不排除即為帶回京仿建的圖樣。故宮牌坊本范圍完整,比例得當,建筑相對關系較為準確,每一處建筑還標注了開間,采用的是中國傳統建筑圖樣的立面加散點透視,類似軸測圖的繪制方法,是典型的中國古代工匠普遍運用的建筑圖樣畫法,也應是出自專業工匠之手。
因此,故宮本、故宮牌坊本和南巡盛典本寫實性非常強,應較為可信。至于陳賡虞本陳園圖和錢鏡塘本海寧陳園圖這2個版本,這2幅畫均采用傳統中國山水工筆畫技法,其寫意的成分較多,結合題跋分析,此圖應出自當地文人畫師之手,繪畫主要目的應不是記錄實際情況,而是頌揚安瀾園輝煌成就為其歌功頌德所作。
從圖文互證、圖圖互證和圖與考古資料互證方面。故宮牌坊本與南巡盛典本、南巡名勝本三圖之間比照沒有矛盾,基本可以一一對應,相互印證。故宮牌坊本與《安瀾園記》等重要文獻描述的景點名稱、景物方位,基本吻合,并與考古資料能夠基本對應。南巡盛典本與早期的文獻描述在建筑名稱和位置上略有出入,而錢境塘本描繪的很多建筑、景點與文獻均無法對應。綜合來看,故宮牌坊本和南巡盛典本從來源、寫實性、完整性、互證性等方面均較好,應可以作為主要的參考圖本,其中故宮牌坊本最全面、準確,最具參考價值。但是各版本對于建筑單體形態和假山形態的記錄還是存在較大差別的,因此,單體建筑的形式,特別是環碧堂這組建筑的組合方式,假山形態,植被分布具體位置和范圍,園路和硬質鋪地的位置和范圍,以及大門口是否存在牌坊,目前均存疑問。
3.1.2 古代文獻的解讀
有關安瀾園的古代文獻存世較多,主要有詩文和相關記載2類。現總計存世相關詩詞近200首,這些詩詞雖對安瀾園景物多有描述,但包含過多主觀抒情色彩成分,因此只可參考。文獻中記述最詳盡、最具參考價值的當數陳元龍自撰《遂初園詩序》[20]和陳璂卿于嘉慶年間寫的《安瀾園記》[21]。《遂初園詩序》中將建造遂初園的過程和建成時的面貌記述得十分清楚,《安瀾園記》則通過散文漫游記述的形式,詳細描寫了安瀾園鼎盛時的建筑和園林景觀,這些記述基本可與存世圖本和其他文獻相對應,是最有價值的文字研究資料。在前述存世6個不同版本的圖本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相關說明和題注,特別是南巡名勝本,收錄了沈復關于安瀾園游記的記述,對了解安瀾園當時的盛況頗有參考價值。
以金波橋為定位基準點,首先將考古遺址總平面圖與1935年的《海寧縣實測清丈圖》進行等比例統一縮放后疊加,兩圖角度偏差約3°,以金波橋為原點旋轉修正后,考古遺址標示位置和地形圖城墻、金波橋和水面位置基本重合。根據考古圖確定的建筑遺址位置,再與故宮牌坊本進行了疊加。發現其與東,南,北外輪廓范圍吻合,但西側比地形圖縮短了許多,明顯是省略了緊靠城墻的菜圃部分,水面位置基本準確,建筑位置亦基本對應,因此可以判斷故宮牌坊本應是按照實際比例和相對位置準確繪制的。這樣分別從考古勘探總平面圖提取水系、建筑定位、建筑尺度信息;從《海寧縣實測清丈圖》提取假山、水池、總體格局信息;從故宮牌坊本提取建筑平面組合信息。以考古發掘遺址平面為建筑平面尺度基準修正,三部分疊加形成基礎圖。再進行誤差分攤修正,參考文獻描述及南巡盛典圖等其他圖本修正,即可以推斷得出安瀾園鼎盛時總平面圖。對于園路,具體的假山形態、建筑形式,鋪裝,綠化分布等比較細節的存疑部分,目前尚無法準確定位判斷,所以在總平圖中予以弱化表達(圖8)。

圖8 安瀾園總平面圖
安瀾園平面呈不規則曲尺形,東西寬約300m,南北長約220m,總占地面積約5.2hm2,已超過拙政園規模。除去乾隆時期新建的東側御碑亭、太子宮以及西南擴建部分,這與《海昌勝跡志》中“計地廣六十余畝,池半之”[15]的記載基本一致。雖規模遠達不到“直至占地百畝”[16]35的程度,但已遠超絕大多數江南古典園林,可謂南方罕見的大型園林了。
《遂初園詩序》中寫道:“寧邑城西北隅,多陂池。昔經曾祖太常公因池為園,名隅園”,大致點明了安瀾園初創的位置和地形特點[20]。陳與郊辭官歸寧,希望過上閑適安寧的隱逸生活。海寧城西北角緊靠城墻的這塊荒蕪之地,有自然的水塘,有山坡,整體地形高低起伏的地方顯然很符合其要求。天然地形優勢有效地減少了造園的土方量和成本,西側和北側以高大的城墻作為園墻即節省了成本,又為北側大范圍的堆山提供屏障和保證。園址與護城河的距離縮短到了最小,極大方便了引水。北側有河涇與護城河相連,南側考古發現也有一條河道蜿蜒流過,園內池水與周邊河道連通,既使水體保持了“源之去由”的自然水體屬性和活性,也有效解決了園內排水和引水需求。安瀾園的選址還考慮到了對周邊景觀的巧妙因借,園址南側為始建于唐代的安國寺,西南緊靠城墻為始于宋代的延恩寺。千年古剎的雄壯殿宇成為主要的借景,在安瀾園內假山高點應可清晰地看到周邊古剎的景色。《園冶》有“蕭寺可以卜鄰,梵音到耳”[22],古剎晨鐘暮鼓,主人園中閑坐時,梵音隱約縈繞耳邊,這聽覺的因借也是頗有意趣。
安瀾園最初的造園意匠自然是與其締造者明代戲曲家陳與郊關系最密。陳與郊著述頗豐,醉心樂府,中年官場失意,辭官歸隱,為救長子出獄耗盡半數家產,建園時經濟已是比較拮據。隅園時期是以“因池筑室于城隅,頹然魚鳥間”的心態來建造的,“小園有水,有竹,有芙蓉,特無古藤高樹”[14],初建時完全承襲了明代樸素的造園風格,園內建筑稀疏,水木明瑟曠遠。直至遂初園時期依然延續百年來樸實無華的風格,建筑古樸而鮮有雕鏤,正如《遂初園詩序》載:“園無雕繪,無粉飾,無名花奇石,而池水竹木,幽雅古樸,悠然塵外。[20]”經過陳氏百余年苦心經營維護,至乾隆時期安瀾園已經將園中一木一石均打磨得古意盎然,特別是西部加建的魚池、菜圃的構思,需穿過土山上的桃林而入,更是平添世外桃源,隱居田園之野趣,終“以樸素當上意”,贏得了乾隆皇帝的無限喜愛[21]。沈復在《浮生六記》第四卷記述:“游陳氏安瀾園,占地百畝。重樓復閣,夾道回廊。池甚廣,橋做六曲形,石滿藤蘿,鑿痕全掩,古木千章,皆有參天之勢,鳥啼花落,如入深山。此人工而歸于天然者,余所歷平地之假石園亭,此為第一。”可以說是對安瀾園自然樸實、山林幽深高遠的造園意趣評價頗高[16]66。
安瀾園是目前唯一一處以城墻為園墻的明清園林。海寧現存明代城墻殘高5~6m,厚9m,據此可以推斷安瀾園段城墻的常規高度應遠高于普通園林院墻數倍。由于其西北側城墻體型極為高大,外觀粗獷,必然會對園內產生較強的壓迫感,這成為影響其總體布局的主要因素。全園主要建筑布局在遠離城墻的東、南側,城墻的高度給地勢抬高創造了條件,北部依城墻起土山為全園最高點,既有效化解壓迫感,又得城市山林。緊靠西側城墻布置菜園,無一處建筑,大池西側又起高大假山進行遮擋,既保證全園主體部分完整,也增加了既分又聯的景觀層次,將城墻巧妙轉化為遠景,一系列手段將不利化解為有利。
安瀾園東西寬南北窄,地勢北高南低,曠奧兼宜,疏密得當,層次分明。沿大池西、南疊山造景,將全園分為東西兩部分。東部建筑密集,錯置亭榭,從山林越過池水可遙望高低錯落之建筑,自房屋也可欣賞對岸山崖林木,相互掩映互為對景。最東側一組太子宮建筑與大門、二門、御碑亭組成中軸線,布局規則層層遞進,院落嵌套,組成標準的宅院和禮制建筑部分。中間為寢宮和環碧堂建筑,寢宮是全園體量最大建筑,占據大池中心,與南側假山互為映襯。逍遙樓及環碧堂這組建筑是全園的中心,建筑布局緊湊,其四面環水,屋宇鱗次櫛比,交錯穿插,形態極為豐富。園西部則開闊疏朗,山林幽邃,建筑分布稀疏,以點景為主,開辟菜圃、桃園,取世外桃源歸隱田園之意趣。總體看安瀾園并不是常見的宅園配套組合,初期隅園時基本是宅院合一。最后建成的太子宮部分,原本為陳邦直住宅,因乾隆第六次南巡時3位皇子居住在此而得名,這組建筑又與大門、御碑亭組合成東部軸線,具有較強的禮制成分。也就是說,安瀾園至最后才逐步發展為常見的完整宅園結構,這是其初建立意,政治影響,社會因素,外部環境因素互相作用的結果,菜圃、魚塘的設置甚至還充分考慮了日常生活的要求,反映了影響傳統園林形態發展的多種原因。
安瀾園也頗具水面遼闊,布局淡泊、疏朗的文人園林特征。在陳與郊的一封書信中寫道:“且俟明年,弟新浚一池于城市西隅,曰西池……池中央分置兩齋……更西更一池,稍廣,中可閣。[23]”可見從隅園初建時期就是圍繞水面進行布局的,至遂初園時期水面進一步擴大到“池半之”。全園水面布局以大池為主,形成一主四副的格局。西池、大池、東池和南池實際是一個完整的水面,呈長條形蜿蜒,借助南北2組假山和2座橋將水面分成了既相互貫通又相互分離的四部分,水面有主有次,聚分自然。北部有細渠與護城河相連,西北角和東南角留有水口,伸出水灣,得深遠不盡之意。水面由南向北迂回,形成小溪將環碧堂這組建筑圍成水中大島。全園水系或大小對比,或曲折蜿蜒,或縈繞山石,或掩映屋宇,頗具江南水鄉傳統景觀氣韻[24]。
歷史文獻對安瀾園植物景觀記載描述頗多,其最鼎盛時以“藤蘿蔽日,老樹參天,頗見山林本色”[16]66而著稱。即使陳與郊初創時并未種植奇花異草珍稀樹木,但是從隅園至乾隆時期已經歷近200年,初建時新栽植的樹木也已經成為古樹名木了。園中植物以古梅、古榆和荷花最有特色,廣植修竹。陳元龍有詩“梅花修竹有閑地,雪鷺銀鷗得飽看”[20]233,清代袁枚有“百畝池塘十畝花,擎天老樹綠槎枒。調羹梅也如古松,想見三朝宰相家”[25]。可見園中梅、竹為主,荷花種植規模頗大。乾隆有詩云:“梅香聞不厭,竹凈望偏深”及“園以梅稱絕,盤根數百年”[26],靜明書屋前梅嶺曾保存有宋代古梅,這在存世圖版中也有所刻畫。《安瀾園記》記載:“中為甬道,左右古榆數十本,參天郁茂,垂枝四蔭”[21],可知大門至隅花塾之間皆為參天古榆,遮陰蔽日,與存世圖版亦可對應。沈復《浮生六記》中記述“曾于桂花樓中張宴,諸味盡為花氣所奪,唯醬姜味不變”[16]68,可見園內桂花種植的數量亦頗不少。根據文獻記載內容看,其他植物品種還有桃、松、柳、薔薇、紫藤、葡萄、牡丹、菊等。全園植物品種繁多,雖無特別名貴品種,但勝在鄉土自然,樸素而不失優雅,兼顧了四季輪換,色彩搭配,視覺味覺的不同需求。
遺址考古資料、歷史圖本和歷史文獻三者關系密切、互為補充,只有充分利用好三者所能提供的準確歷史信息,相互對照、相互印證,才能獲得較為可信的研究結論。通過二元證據研究方法,最終比照和剝離出安瀾園遺址、文獻、圖本所反映的歷史信息,獲得了較為準確的安瀾園總體布局平面圖,進而分析得出了其主要造園理景特色。
安瀾園選址體現了主人避世隱逸的造園追求,既得引、排水之便利,又減少了造園堆山土方量,同時實現了對景、借景和聽覺的巧妙因借。安瀾園保持了明代江南園林自然樸素、幽雅淡泊的造園風格,以樸素自然取勝。安瀾園利用城墻作為西、北園墻,為目前江南明清園林僅見,在造園過程中巧妙地將城墻結合進來,對不利因素進行了消解轉化,以此確定總體空間格局。全園北高南低,西疏東密,中部山高林茂,以大型假山將其分割為東西兩部分,一主四副的水系既分又合,蜿蜒溝通,形成了全園主體骨架。植物景觀以梅、荷最盛,品種繁多,鄉土樸素而又不失豐富多彩。安瀾園是研究中國明清古典園林的重要實例,其發展傳承變遷,真實反映了中國明清古典園林的發展演變過程,在研究中國古典園林歷史和南、北方園林文化交流影響方面具有重要的價值。
當然,對于安瀾園的建筑形式、體量,假山形態、堆山疊石手法,道路體系,空間結構,植被組合分布等內容尚可進一步研究。今后還可以與圓明園四宜書屋之安瀾園進行橫向比較研究,在造園理念、文化傳播等方面開展深入探討。在歷史園林的復原研究過程中,文獻、遺址和圖本各自能提供給我們的準確歷史信息其實相對有限,準確的歷史園林復原研究尚需在進行大量的資料收集基礎上,對研究手段、研究技術進一步改善提升。
注:文中圖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