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力測試

富大人

王苒打算賣房這個念頭是上個月一瞬間的事。她這人明顯的優點可能就這一個，果斷。有沒有因為決定太快，吃過虧？自然是很多的，不過，想開點就行。

反正，在想開點這件事上，她也并不寂寞。丈夫想開點的尺度更大。大到啥事都行。他的身體進化機制自行開發了一套系統，讓他確保不記得兩個月前的大事，一周前的小事。至于未來的事，到時候再說。

王苒的丈夫大概處在兩個世界里。一個是寬泛的世界，從量子力學到芯片生產，從俄烏沖突到曹雪芹，五花八門，人來人往，每天都熙熙攘攘。另外一個是身邊世界，這里雖是日常煩惱的主要發源地，但他也能對付，比如吃什么都不挑，挨枕頭就能睡著，帶娃遛娃的事他也做，能躲一會兒歇一會兒的機會他也力爭，老婆的怒吼他也能聽進去，家庭生活的小故障，不會的他也不打算學會。總之，從這人身上，你很難看到未雨綢繆、居安思危、焦頭爛額，跟他比較搭的成語，王苒想了想，可能是“無憂無慮”：一個褒義的詞匯，代表著貶義的體驗。

前天早上，王苒母親在廚房說線路可能跳閘了，其他房間有電，排氣扇和電高壓鍋不運轉了，冰箱也沒有電了。王苒于是指揮丈夫，讓他起床檢查一下電表，知道他有可能前往樓道，她在兩秒鐘之后扯著嗓子補充電表箱在餐邊柜上方。隨后她聽到一句“是有一個閘下來了，但是推不上去”。

王苒于是只好自己也出來了，“你拿手機拍一個照。”原本她打算拿圖問問物業，看到圖片上有橘色按鈕，寫著每月按一次。于是她繼續指揮：你按一下。果然有用，于是這又成了她掌管全家命脈的象征之一。

接下來，他們又遇到了電高壓鍋不通電的問題。所有電器都恢復正常后，這臺美的電高壓鍋罷工了。印象中這個買了不過三年，似乎中途已經修過一次，她記得當初是丈夫親自送去維修點的。“你還記得是什么時候嗎？”丈夫用“哦，有這么一回事，但是不記得啥時候了”回復了她。她想，大意了，怎么可以隨意問他這么久遠的事情。

“你打開手機查一下。”“這么多信息怎么查得過來呢？”王苒心想廢物啊，我露一手給你看。她打開微信，查找跟丈夫的聊天內容，她只敲了兩個字，“四惠”，因為維修點在那邊，結果就出來了，顯示2021年4月，這個電高壓鍋因為冒氣不正常已經送去修理過了。

不過得知這個信息也沒有什么實質的意義，只不過增加了王苒女士的自我判斷力：棘手的事情，就得靠自己。

賣房這件事，可比棘手還要高一個難度。她的計劃是置換，賣掉目前的三居，換一個更新社區的房子，同時還能兼顧小孩上學。跟中介傳達了意愿后，他們就開始看起房來，連著看了幾趟，大概七個樓盤后，王苒就鎖定了目標小區。

母親一開始憂心忡忡，覺得不能增加貸款，壓力太大，“賣出多少錢，就看多少的房子。”

王苒當作耳旁風，她愿意再添一點。丈夫的意思一開始也是跟岳母一樣，“情緒價值也是錢，如果壓力過大，可能也不是很合適”，后來見王苒不為所動，又轉變成“隨便王苒”。

他們從看房到簽合同，只花了一個月。先買再賣。從業主那邊要了一個半年的周期。這個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誰知道有什么不可抗力呢？疫情如果三不五時來幾趟，又或者，如果沒有像自己這么干脆的買家出現，又會怎么辦呢？買自己三居的人，很多也是置換……

在想開點這件事上，她也并不寂寞。丈夫想開點的尺度更大。大到啥事都行。他的身體進化機制自行開發了一套系統，讓他確保不記得兩個月前的大事，一周前的小事。

只要一天沒有賣出，心里終歸不踏實。想到這一點，王苒的母親坐臥不安。她的不安最終并不會靠自己來消化，勢必會轉移到指責上來：“哪個像你們一樣，這么高價的東西，喊買就買了，都是先賣出再穩妥物色！賣不出怎么辦？你們定金要出五六十萬。”

說到定金，這一點，王苒是有點意外，以往的經驗里一般也就象征性的10萬，或者20萬，但是這次業主希望定金多一點，她也同意了，加上中介費提前收，小二十萬，加一起就超出她的計劃一些了。此刻她的基金還虧8萬呢，不想贖回，好在還有一筆定存不用多久能兌現。第一筆定金簽合同當天交出去了，剩下的20天內打到業主賬號，為了保險起見，她要求資金監管有擔保公司。不管怎么算，還是得開口找人借一部分。大部分朋友都拖家帶口，最重要的是之前也借過，雖然都比較爽快，但是再次開口還是挺有難度的。

她想了一下，在老朋友阿華和小玉之間，選了后者借12萬周轉半個月。因為阿華實力雖雄厚，住著大平層，手里還有好幾套大戶型，但多數是婆家置業，且沒有變現，可能還要留兩套給孩子，加上她丈夫創業沒有收入，所以暫先不打攪吧。而小玉住別墅，出手闊綽開銷大，兩個孩子，還有房貸，也不會有多少閑錢，但駱駝總比小鹿大。

她猜對了。小玉差不多是秒回：支付寶轉還是銀行卡轉。“你運氣也是好，我最近賣了一個包，得了一點閑錢補貼家用。”小玉接著說。兩人又聊了聊，這回王苒總算搞清楚了小玉一個月的花銷，假如不計算吃穿住用行以及阿姨費用，這個數額是每月4.2萬。這個數額也不包括物業費、電費、水費等等，僅指房子硬性開銷。

難怪她在包和家用之間，選了家用。王苒心里搖了搖頭。小玉掙得多，花得也多，陣仗又大，跟她比起來，自己心里承壓力要小多了。

房子登記了20天還沒賣出，她就有點隱約的坐不住之感了。幾家主要的中介都來拍攝了VR，也陸續來了幾批人，但似乎都沒有像自己這樣的快刀斬亂麻型買家。

“假如沒有人買怎么辦？最壞的結果會怎樣？”這似乎是她很關心，但又無法深入下去的問題。跟中介說，人家雖然會給你打氣，但同時也知道你著急，會讓你降價;跟父母說，那是絕對不可觸及的話題，他們比你緊張一萬倍;跟朋友說，他們其實也不知回些啥。“我最佩服的是你居然沒有賣出，就敢買入。”一個朋友就這么點評，王苒只能尷尬地哈哈哈。她只好跟丈夫碎碎念起來，得到的回應是：“先買再賣，也是常規的操作，不用考慮賣不出這回事，我們這個戶型是小區最好的，采光樓層都很好，這小區又是這個區域里性價比高的，不用那么著急。現在離六個月還有五個月呢。遇到付款方式好的客戶，咱也可以調價。”

王苒聽完，心里很奇怪地舒適了一點。她沒料到，此刻在這個重大棘手問題上的同路人，竟然是她擺設型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