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半畝園的石景營造

溫玉鵬

北京的私家園林早在明代已有盛名，劉侗《帝京景物略》所載之成國公適景園、英國公之張園，皆名著一時。1947年，蕓子在《北平懷仁學(xué)會半畝園考略》中談到：“入清以來，園林亦勝，或承遺跡，或創(chuàng)新構(gòu)，其著稱南北、名重京師者則有完顏氏之半畝園。”半畝園在北京東城弓弦胡同，本為清初兵部尚書賈漢復(fù)的宅園。據(jù)麟慶從舊園主處聽來的“小道消息”，園中的石景為李笠翁點綴。“當(dāng)國初鼎盛時，王侯邸第連云，競侈締造，爭延翁為座上客，以疊石名于時。”此為麟慶購買半畝園的“因緣”。

一、拜石拜石：半畝園之石景

據(jù)麟慶曾孫王佐賢的說法，麟慶最欣賞該園中所堆山石。購置后，首先繪圖燙樣，請良工精修，持續(xù)經(jīng)營，添補佳料，使此園逐漸恢復(fù)舊觀。其中重點是對石景之營造，尤重布石、疊石、砌石的組合構(gòu)圖方法，在乎愈境，而不求規(guī)模。

首先根據(jù)石型、石性選取適宜的營建方式。明清時期，江南園林中的石景構(gòu)圖，“有代表性的，一種是太湖石石性為特征而產(chǎn)生的構(gòu)圖手法。另一種是黃山石手法。”太湖石屬石灰?guī)r，由于經(jīng)年的侵蝕而形成孔洞，表面圓渾，沒有橫豎紋理，正所謂“透、漏、瘦”之致。在園景組合構(gòu)圖上，以聚石堆砌造山手法為主，以獨立、散點為輔，這也是構(gòu)成蘇州湖石組景的常用手法。黃山石的石性呈塊、條狀，顏色較為單一，其分布遍及中國各地，以疊砌構(gòu)圖手法傳布較廣。

半畝園所用園石，多屬西山石，青質(zhì)呈片、塊狀，適于橫向疊砌。麟慶曾有意購置西山石，然“顧西山石青質(zhì)薄多片，其礌砢黃而有致者，出永寧山，今封禁。”園北院沿東墻兩組石景，采取高不過五個疊層，寬不過十個砌垛，以粉墻為襯景，空實交替，左右、高低錯落，加上橫石與立樹的對比，增添了北方園林石景構(gòu)圖的風(fēng)格。其后在壘石為山的基礎(chǔ)上，引水作沼，通以溝溪，噴水為泉，夾石作瀑，由此酷似江南名園，名噪京華。部分景觀甚至直接依托于石山而作。如“嫏嬛妙境”，為園內(nèi)的藏書之所，其南橫板作橋，下通人行，西仿嫏嬛山勢，開石洞二，后軒三楹頗爽塏。由湯貽汾書篆體自集句為楹帖曰：“萬卷藏書宜子弟;一家終日在樓臺。”

《鴻雪因緣圖記》中“煥文寫像”處為玲瓏池館（圖1）。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麟慶奉命總督東河，賀世魁來送行，邀陳朗齋同坐玲瓏池館流云槎上。圖中正是賀世魁為麟慶畫像的場景。從中可以看出，玲瓏池館的營建與清代王云繪《休園圖》（圖2）中的軒榭相似，兩者都以水池和山石為中心，主體建筑在山石北側(cè)，院內(nèi)曲院長廊，碧水亭榭，特別是假山怪石，嶙峋突屹，成為圖中最為引人注目的部分。《休園圖》是王云應(yīng)休園第四任園主鄭玉珩之請，以休園主人的日常活動為線索，對這一揚州私家園林的圖像記錄。從創(chuàng)作的目的到展現(xiàn)的園林石景，《鴻雪因緣圖記》與《休園圖》皆有可資對照之處，其間略可見南方園林對半畝園的影響。

鑒于園林整體空間和水域面積的有限，作半畝園時，利用了平屋頂屋面可登臨的特點，以“退思齋”屋頂為平臺，與石洞上少量砌石蹬道相連，營造出“蓬萊臺”，并與“近光閣”相連，成為半畝園的最高眺望點。同時考慮到石性的特點“前三楹面北，內(nèi)一楹獨拓東窗，夏借石氣而涼，冬得晨光則暖”，以“石氣”調(diào)解室內(nèi)溫度與濕度。

在“壘石為山”的格局基本確定后，麟慶還對所有布置、配備，室內(nèi)裝修、陳設(shè)，幾經(jīng)研考推敲，“故雅而不入流俗，樸素大方而無富貴氣，形成獨特風(fēng)格”。園門處建有一坊牌，上嵌石額，刻有“半畝園”三字，乃笠翁手書。

在正堂云蔭堂旁邊，特別營建拜石軒。“拜石”之名出自北宋米芾“米癲拜石”的掌故，明清以降，業(yè)已成為賞石風(fēng)潮下的一個標(biāo)志性的“案例”，從明代張復(fù)、郭詡（圖3）、陳洪綬，到清代任伯年、吳昌碩等人，乃至當(dāng)代名家皆有此題材的作品。

拜石軒作為半畝園的標(biāo)志性景觀，也是石景的中心。麟慶《拜石拜石》中說：“乃集舊存靈璧、英德、太湖、錦州諸盆玩，并滇黔朱砂、水銀、銅、鉛各礦石，羅列一軒。軒前后凡六楹，后三楹，一貯硯，一貯圖章，一鐫米元章洞天一品石論于版壁。”

另有石玩數(shù)件，羅列如下：

木假石一，高九尺，質(zhì)系泡素，洞竅玲瓏。

星石一，圍四尺，上勒晉卞忠貞公壺詩，成哲親王詒晉齋跋，色黑而黝，古光可鑒（圖4）。

大理石屏一，高七尺，九峰嶙峋，旁鐫阮蕓臺先生點蒼山作屏。

插牌一，天然云山，云中一月，影圓而白，山頭有亭。四柱分明，承以檀座，座鐫吳匏庵、姜西溟跋，謂為山高月小，然是矣，而未盡亭之妙，蓋因緣在我，故畫仙特繪見亭耳，因名曰“見亭石照”，袍笏拜之，并將軒名命名為“拜石”，題楹帖云：“湖上笠翁，端推妙手;江頭米老，應(yīng)是知音。”

除了作為搜藏賞石的拜石軒，半畝園還以零星石景為特色，高低凹凸，嶙峋挺拔，點苔疊翠，曲徑通幽。從《鴻雪因緣圖記》的插圖中可以看到頗多小型石景。園中石景直到民國時期尚在。鄧之誠在《骨董瑣記》說，拜石軒專陳怪石供、大理石屏、端硯、印章累累（圖5～圖7）。1929年，黃秋岳游半畝園，作五古一首，題云“晚游半畝園，遇敬宜、守自、釋戡，睹一奇石，亦標(biāo)值求售，感賦此詩”。正所謂“石兄值幾錢，相鬻不可代”，有感于半畝園的荒廢，及其藏石之流散。

綜合來看，麟慶時期的半畝園以假山取勝，以平臺游廊串聯(lián)建筑物，并通過園墻分隔出一些更小的院落，平臺兼具借景之妙，是其一大特色。“半畝園融合了南北私家園林的一些特點，比一般京城宅園中常見的一正兩廂格局要靈活得多，但比起南方園林來則要顯得莊重。”點綴于院內(nèi)的點點石景，與珍稀花木相輝映，亦增特色。

麟慶作為李笠翁的追隨者，在園林營建中也自覺不自覺地承襲了李笠翁的理念。《閑情偶寄》為李笠翁的代表作之一，分飲饌、頤養(yǎng)、種植、居室、器玩、詞曲、演習(xí)等部。其中居室部有“山石”一節(jié)，從大山、小山、石壁、石洞、零星小石等角度，闡述了明清之際的賞石理念。在《小山》中說：“言山石之美者，俱在透、漏、瘦三字。此通于彼，彼通于此，若有道路可行，所謂透也;石上有眼，四面玲瓏，所謂漏也;壁立當(dāng)空，孤峙無倚，所謂瘦也。”從“嫏嬛妙境”到“蓬萊臺”，有曲徑相連，正可謂“透”;拜石軒前的木假石，乃至多處的石景，幽齋磊石，洞竅玲瓏，正所謂“漏”;而從室內(nèi)到室外的空間，零星點綴的獨立賞石，正可謂“瘦”。

半畝園之石景既依托藏石悠久而有趣的歷史典故，又揭示賞石所蘊含的象征性、人格化等思想內(nèi)涵，全景式展現(xiàn)出明清賞石風(fēng)潮下的文人自省，與具有自述性質(zhì)的《鴻雪因緣圖記》相得益彰。

二、清代江南園林之石景陳

從周在《梓室余墨》中論清代疊石時談到：“予嘗論我國之疊石，可分北京、蘇州、揚州、杭州四大體系。”其中，北京疊石其影響及于華北熱河。蘇州則包括太湖沿岸諸縣。揚州又延及蘇北各地。除北京外，蘇州、揚州與杭州皆屬“江南地區(qū)”。

1.揚州園林

金安清、歐陽兆在《水窗春囈》中談到：“揚州園林之勝，甲于天下。”由于乾隆朝六次南巡，各鹽商窮極物力，以供宸賞，計自北門直抵平山，兩岸數(shù)十里樓臺相接，無一處重復(fù)。其尤妙者在虹橋迤西一轉(zhuǎn)，小金山矗其南，五頂橋鎖其中，而白塔一區(qū)雄偉古樸，往往夕陽返照，簫鼓燈船，如入漢宮圖畫。“蓋皆以重資廣延名士為之創(chuàng)稿，一一布置使然也。”按其說法，揚州以園林亭榭為特色，雖皆由人工，而匠心靈構(gòu)，以至城北七八里夾岸樓舫無一同者。其中最曠逸者，或為康山草堂。而尉氏之園，湖石亦最勝，聞移植時費二十余萬金。

又如平山堂，其九峰園、倚虹園、篠園、西園曲水、小金山、尺五樓諸處，自天寧門外起直到淮南第一觀，樓臺掩映，朱碧鮮新，宛入趙千里仙山樓閣中。金武祥《粟香隨筆》云：“揚州平山堂最稱名勝。”并錄陶篁村詩云：“遙聞天半起笙歌，面面雕空瞰碧波。若計揚州二分月，紅橋應(yīng)占一分多。亞字墻圍萬柳條，棗花簾北酒旗飄。不教尺地清閑過，更遣長廊接畫橋。平山堂接古名藍(lán)，太守遺蹤仔細(xì)探。山色有無何處領(lǐng)，一簾煙雨望江南。”

揚州園林中，以石為勝。如片石山房，相傳為石濤手筆。錢泳《履園叢話》云：“揚州新城花園巷又有片石山房者，二廳之后，湫以方池，池上有太湖石山子一座，高五六丈，甚奇峭，相傳為石濤和尚手筆。”又如九峰園，奇石玲瓏，其最高者有九，故名。“相傳皆海岳菴舊物也。高宗南巡見之，選二石入御苑，止存七峯，近又頹廢，不過四五石而已。”清人高東井有詩云：“名園九箇丈人尊，兩叟蒼顏獨受恩。也似山王通籍去，竹林惟有五君存。”

清代袁耀繪《揚州四景圖》（圖8、圖9），絹本，設(shè)色，縱57、橫66.1厘米，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所繪為揚州北郊的四處名勝景點，均為寫生之作，皆涉石景。如“平流涌瀑”畫夏日高樹濃蔭，茂茂森森，以濃厚的墨色點染，華滋蒼潤。“萬松疊翠”特寫秋時蕭瑟之景，構(gòu)圖平遠(yuǎn)、空明，遠(yuǎn)景山石以簡筆勾勒，林木蕭疏，只有常青的松樹依然疊翠。其中的石景可謂是畫面的點睛之作。

直到20世紀(jì)，現(xiàn)代畫家在揚州寫生時，仍重在展現(xiàn)層層疊疊的山石。如1962年陸儼少創(chuàng)作的《揚州個園》（圖10），突出以石為勝的特點。嶙嶙的山石上，亭臺雜于其間，別具一種荒情野趣。其以線條取勝，繁簡輕重，濃淡干濕，極盡變化，且圓靈多變，力透紙背，富有節(jié)奏感和韻律感。

2.蘇州園林

葉圣陶在《蘇州園林》中提出“假山的堆疊，可以說是一項藝術(shù)而不僅是技術(shù)。或是重巒疊嶂，或是幾座小山配合著竹子花木，全在乎設(shè)計者和匠師們生平多閱歷，胸中有丘壑，才能使游覽者攀登的時候忘卻蘇州城市，只覺得在山間。”話雖簡明，卻道出了蘇州園林石景的特色，其所說的“倪云林的小品”或是獅子林。

獅子林相傳始筑于元末，為倪云林所筑，“自出畫意，堆假山石，為天下第一”。清人梁章鉅指出，獅子林可能并非倪氏所筑，而是元至正間僧天如惟則延朱德潤、趙善長、倪云林、徐幼文共商疊成，只是因為倪云林名氣更大，后人才以訛傳訛。

清初，獅子林改作畫禪寺，太倉王以銜買寺之后半，仍為獅子林，春秋佳日開放，任人游覽。乾隆皇帝南巡江南，重新整修荒涼的獅子林，始開辟薙草，筑衛(wèi)墻垣。當(dāng)時有獅子峰、含暉峰、吐月峰、立雪堂、臥云室、問梅閣、指柏軒、玉鑒池、冰壺井、修竹谷、小飛虹、大石屋諸勝，湖石玲瓏，洞壑宛轉(zhuǎn)，上有合抱大松五株，又名五松園。作為石景最具代表性的園林之一，乾隆曾三度駐蹕，賜真趣亭匾，作《獅子林十六景》詩。沈德潛作《恭和御制游獅子林元韻》：“昔游獅子林，與偕方外士。如游深林中，宛然離城市。五松空巖巔，年逾四百矣。洞穴地底通，游者迷彼此。傳自荊蠻民，古樸絕文飾。一從別去后，忽忽成暮齒。景象付夢寐，千里在尺咫。近聞主數(shù)移，誰問荒邱水。辟疆秪空名，隅地安足掎。幸有畫卷存，內(nèi)府嘆觀止。淡靜與天游，清氣入肌髓。至尊問吳風(fēng)，林園猶未毀。鹵部屏盛儀，里巷經(jīng)故址。春余躑躅紅，雨后莓苔紫。地重倪云林，品高趙承旨。從茲藝苑人，不薄林居子。”

獅子林作為蘇州之名勝，早在明代已有畫作流傳。明代徐賁曾寫《獅子林圖》（圖11），紙本，水墨，縱22.5、橫27.1厘米，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畫正中的山石上篆書“師子峰”三字，對幅有題詩“踞地似揚威，昂霄渾欲吼。猛虎見還猜，妖狐寧敢走。”并有乾隆題詩：“長卷多年藏石渠，盍簪十二見茲初。方知數(shù)典因維則。

卓犖雄峰奮迅如。”乾隆南巡之際，命錢維城繪《獅子林圖卷》（圖12）。是卷為紙本，設(shè)色，縱38.1、橫187.3厘米，現(xiàn)藏于加拿大阿爾伯特博物館。畫家以平鋪式繪獅子林全景，園林內(nèi)山石聳立，古木參天，道路蜿蜒崎嶇，房屋掩映山石之中，廊亭依水而建，九曲婉轉(zhuǎn);遠(yuǎn)處云霧升騰，一片蒼茫，如臨仙境。

不過，對于獅子林的石景，批評之聲間或有之。如清人梁章鉅談到，“客有招余重游獅子林者，余笑謝之，蓋余于吳郡園林，最嫌獅子林之逼仄，殊悶人意，故前官蘇藩時，亦曾偕友往游一次，而并無詞組紀(jì)之。”近人張慧劍也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獅子林之假山甲于全省。親見之亦殊尋常。山石堆棧之法雖極玲瓏玄曲，特終覺有一種匠氣。”在“匠氣”之外，更有一種“玄曲”。所謂“流園之漆光。逢人輒露其黃金之色彩。大足掃興。夢魚與予。戲就假山捉迷藏。明明相去咫尺數(shù)。而奔逐時途經(jīng)各異。起伏間不覺令人憊于奔命。此或即獅子林假山之所以能博得盛豐。有甲于全省之說也。”

3.杭州園林

童寯在《江南園林志》中寫道：“南宋以來，園林之盛，首推四州，即湖、杭、蘇、揚也，而以湖州、杭州為尤。”明清時期，杭州園林的選址以山林地和江湖地為特色，并由此對園林布局、筑山、理水、植物配置等方面產(chǎn)生深遠(yuǎn)影響，形成自由疏朗、富有層次，多用自然山石、水系、植物進行造景，逐步形成了具有本地文化內(nèi)涵、地域風(fēng)格和獨特魅力的“地域園林體系”。

杭州作為清代中國石景之一派，從西湖行宮到官署書院，從寺觀禪林到縉紳宅邸，皆以疊石為重要景觀。由于杭州距太湖有一定距離，故杭州園林所用石材并非以太湖石為主，而是兼用太湖石、廣東英石、安徽宣石等，甚至因地制宜，運用山中原有的石頭進行造景。郭莊、紅櫟山莊等之類的園林，地處湖濱，地勢較平，多用太湖石等小塊石料堆疊假山，或以“點石”手法造景，整體上少見大型的具有整體感的獨塊石料。而位于山林地的園林則多借助于天然的山石群、洞穴、深巖、峭壁等造園，如岣嶁山房、小有天園、吟香別業(yè)、留余山居等，將山中的怪石、崖壁直接納入園中。

陳從周說，杭州的園林在清中葉前假山頗多佳構(gòu)，以山勢雄健、洞曲幽深取勝，與蘇南之平岡小阜、曲折多變者不同。至清末民國初期，其假山一為平地堆山，中藏一洞，前后相穿，或以石為欄，中栽花木，量石之多少，拼配成之。幾成定局，故以用材而論，不論石之美丑與多寡，必成一山，決不浪費寸石。

西泠印社位于西子湖畔，山水清淑，風(fēng)景幽絕。1904年，葉銘、丁仁、吳隱、王褆結(jié)社于西泠，名曰“西泠印社”，推吳昌碩為首任社長，旨在保存金石，研究印學(xué)，兼及書畫，被譽為“天下第一社”。其孤山社址現(xiàn)已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西湖”的核心組成部分之一，也是杭州重要的園林景觀。

西泠印社孤山社址并不寬曠，故因山構(gòu)園，依托孤山的臺地地勢，在錯落的地形中，以多變的造景手法，營造出風(fēng)格獨特且個性鮮明的意境。從總體空間布局上，可分為4個主要庭院—柏堂庭院、前山庭院、山頂庭院和還樸庭園，有南、北、西3個入口。其中，從南入口進入，到以柏堂為核心的柏堂庭院，屬山麓地帶，地勢比較平坦，分布有柏堂、竹閣、書廊、印廊等建筑。“蓮池四周的假山石高低錯落，相互呼應(yīng)，猶如孤山的延續(xù)，整體構(gòu)成全園景觀序列的開始。”

繞過柏堂為前山庭院。從前山石坊沿山路拾階而上，沿路布置石交亭、寶印山房、山川雨露圖書室、仰賢亭（圖13）等建筑，各依山而建，與山勢之起伏一致。鴻雪徑是前山庭院的結(jié)尾，因山而建，其盡頭為剔蘚亭（圖14）。其上，再沿徑而上，可到達(dá)山頂庭院，以文泉、閑泉為中心，依山興建華嚴(yán)經(jīng)塔、四照閣、漢三老石室（圖15）、題襟館和觀樂樓等建筑。特別是華嚴(yán)經(jīng)塔，為全園的標(biāo)志性建筑。而后，再沿漢三老石室旁的山路而下，可達(dá)還樸精廬，與遁庵和潛泉構(gòu)成了還樸庭院，構(gòu)成全園景觀序列的尾聲。

有研究者提出，西泠印社入口庭園和石坊的“不定性”，入口庭園和華嚴(yán)經(jīng)塔的“兩者兼顧”以及廊道半亭和鴻雪徑的“雙重功能”，從各個角度表現(xiàn)了西泠印社的復(fù)雜性與矛盾性之美。

三、另一座半畝園：龔賢的半畝園歲月

在南京，還有一座半畝園，原屬于明清之際的畫家龔賢。龔賢（1618～1689），一名豈賢，字半千，號野遺、柴丈人，昆山（今屬江蘇）人。少作詩文。工畫山水，師法董源、吳鎮(zhèn)，重視寫生，自開生面，自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用墨層層染漬，濃郁蒼潤。后人把他與樊圻、高岑、鄒喆、吳宏、葉欣、胡慥、謝蓀合稱“金陵八家”，兼工詩文。“詩文不肯茍作，嘔心抉髓而后成，唯恐一字落人蹊徑。”善用墨，繼承與發(fā)展宋人“積墨法”，形成了渾樸中見秀逸的積墨風(fēng)格。

龔賢性孤僻，與人落落難合。清兵攻破金陵，有感于反清復(fù)明無望，寓金陵（今江蘇南京），在清涼山筑半畝園，自稱掃葉僧，居所為“掃葉樓”，栽花種竹，悠然自得，還請王石谷畫《半畝園圖》，并題長跋描寫“半畝園”的景色：“清涼山上有臺，亦名清涼臺。登臺而觀，大江橫于前，鐘阜橫于后。左有莫愁，勾水如鏡;右有獅嶺，撮土若眉;余家即在此臺之下。轉(zhuǎn)身東北，引客視之，則柴門犬吠，仿佛見之。”

卜居半畝園時，龔賢深居簡出，作畫課徒，過著“日長無事，悠然自得，筆墨之余，惟高枕而夢羲皇而已”的生活，著《半畝園詩草》《半畝園尺牘》等。這一時期，也是龔賢晚年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創(chuàng)作于1673年的《千巖萬壑圖》（圖16），紙本，水墨，縱27.8、橫980厘米，是龔賢的代表作之一。寫千巖萬壑，氣勢磅礴，從右至左，在有限畫面空間內(nèi)，再現(xiàn)了山巒、高丘、林木、山澗、農(nóng)舍、清江、葦渚、野渡、空舟等，雖紛繁復(fù)雜，然筆筆不懈，盡顯出一種沉寂蕭疏、清和靜謐之美感。山巒圓潤，墨色深厚，平鋪繪制，畫面樸實。畫面的尾部以一空亭置土丘上，以一段山巒向畫外展開，給人以無限的遐想。研究者認(rèn)為，其筆下的自然對象是南京長江沿岸景色，“我們從他的眾多畫面中能夠清晰看出此種景象，但又不像金陵畫派其他畫家筆下的金陵勝跡可以明確辨別。這是龔賢將眼睛所見的實景轉(zhuǎn)換成心中幻境的結(jié)果。”

半畝園作為南京名園，從明清至20世紀(jì)，多有題詠。周亮工《龔半千半畝園》言：“萬累已全息，荒園足自怡。棋邊今態(tài)好，酒外古心危。妙畫殊無意，殘書若有思。屑榆亦可飽，努力莫言衰。”近人題《龔半千畫冊》云：“此冊墨氣濃郁，而意致仍復(fù)疏淡，佳構(gòu)也。余往來清涼山，登掃葉樓，輒遐想其人。今讀此冊為系一詞：憑高岸幘，愛面郭小樓，紅樹林隙。妝點晴巒古畫，二分秋色。高人去后闌干冷，笑斜陽，往來如客。野花盈路，當(dāng)時俊侶，梁燕能識。但破屋西風(fēng)四壁，對如此江山。誰伴幽寂，湖海元龍未老，醉嫌天窄。笛中唱到漁歌子，剩無多金粉堪惜。暮寒人遠(yuǎn)，何時重認(rèn)，舊家裙屐。”

1929年，羽軍在《清涼山紀(jì)游》中談到登掃葉樓事。疊遭世亂，僅存遺跡額為明臣史可法手筆。室中懸龔氏遺像四壁，多清代名家書畫。鄭洪年題句云：“半千半畝此徜徉。風(fēng)節(jié)山高與水長。驀念眾生皆苦惱，吾身那許獨清涼。驟雨狂風(fēng)葉滿庭，老夫眼底不曾驚。掃將一箒從容甚，掃卻殘叢百卉明。”

小結(jié)

半畝園作為清代北方園林的重要代表，被認(rèn)為出自李笠翁之手，特別是石景的營造，展現(xiàn)出南方造園的特點，但并未照搬照抄南方園林的模式，而是因地制宜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風(fēng)格，并與以南京半畝園為代表的南方園林，共同勾畫出清代中國園林的整體樣貌。

（ 責(zé)任編輯：李紅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