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陶瓷虎枕探究*

張家怡

(景德鎮陶瓷大學 江西 景德鎮 333403)

瓷枕最早作為隨葬物品出現于隋朝,紋飾和質地以三彩居多,常見青釉和黃釉;此時絞胎枕也是這一時期的代表。唐代因其社會和文化的發展,瓷枕燒造發展迅速,造型的多樣和釉色的豐富,自晚唐以降民間流行用瓷枕作為睡具,數量增長顯著。到了五代時期,由于長期戰亂,生產力遭到破壞,瓷枕數量相對于唐代較少。唐五代時期瓷枕的發展為宋代和金代陶瓷虎枕的繁榮盛況奠定了基礎,宋金時期的瓷枕出土數量最多且燒造體系完整,不論南北窯口,都燒造瓷枕,因此此時的瓷枕不僅形制多樣、紋飾豐富,同時也出現了新的造型。

1 瓷枕概況

動物仿生瓷枕最早在唐代出現,宋金時期則承繼了其老虎、獅子等仿生瓷枕的造型,宋代瓷器的制作技藝已經相當成熟。元代以降,器物的數量減少,造型單一,裝飾簡單,體積增大。此時瓷枕正從人們生活中逐漸淡出。明代以后,瓷枕再次被作為隨葬品,生產規模衰落。

宋金時期瓷枕作為日常生活用具,被人們睡覺時用來承托頭部和頸部,具有消暑納涼的功效,北宋詩人張來寫了一首《謝黃師是惠碧玉瓷枕》:“鞏人作瓷堅而青,故人送我消炎蒸。持之入室涼風生,腦寒鬢冷泥丸驚。”除了生活用枕,也被作為喪葬用枕,由于受儒家文化的浸潤,古人秉承“事死如事生”的孝道觀念,墓葬出土物中有很多為墓主人生前所用,所以有的些隨葬品也不是專門的喪葬專用。有些學者認為瓷枕除了做睡枕外也可以用作脈枕,一些小型的瓷枕被認為做脈診供古代大夫診脈使用。

瓷枕造型豐富多樣,常見的形狀有長方形、如意形、腰圓形等等。雖然樣式不同,但是制作的方法基本相同。其中常用的方法是待坯晾干后,在上面上層化妝土,而后進行裝飾,在瓷枕底部打上姓名或戳記,施一層透明釉,待其干后入窯高溫一次性燒成,這種一般是白地黑花或者褐花,對比明確,胎質灰白,質地非常堅硬。瓷枕的枕面以及四周面積大適合繪畫,所以瓷枕一般多用繪畫裝飾,這是它瓷枕裝飾的特點之一,宋代繪畫裝飾的水平達到了頂峰。根據枕面的形狀畫出邊框,里面畫一些主題紋飾;或采用開光的方式。瓷枕四周的裝飾內容和枕面不一定有關系,獨立內容占多數。畫風自然活潑,既有民間純美的風格,又有現實主義的風格。畫法嫻熟,由于戰亂和年代的久遠,宋代的繪畫作品大部分都未流傳至今,因此,瓷枕上的裝飾也成了我們了解宋畫的途徑,尤其是宋代民間繪畫的重要參考資料。紋飾是對民間意向和社會風尚的反應,瓷枕的裝飾題材包括動植物、人物、文字以及山水4種類型。

2 虎枕

為什么虎會被用來裝飾瓷枕呢?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老虎是威猛、力量、公正的化身,是王者風范的象征,被認為有“辟邪”的作用。《風俗通義·祀典》曰:“虎者陽物,百獸之長,能執博挫銳。噬食鬼魅。”商周時期的虎食人鹵 虎紋大石馨等青銅器上出現老虎的側面。青銅器上的虎紋一直流行到戰國時代。漢代的畫像石、畫像磚上也常以虎紋作為裝飾。在漢代瓦當、銅鏡中都有虎的形象,或者用“左龍右虎辟不詳”等這樣的銘語來裝飾;唐代,陶瓷虎枕多以虎頭或虎身做裝飾,承載各樣式的枕面。金代虎枕多以俯臥的虎背做枕面,極為流行。陶瓷虎枕有鎮宅之威,以枕“虎”示威,“枕”之,“鎮”之。

在關外生活、以游牧為主要生活方式的女真族人,性格豪放粗獷,日常活動多為騎馬射箭,常常外出狩獵,容易遇到老虎等較為兇猛的動物,如果可以戰勝這些猛獸,對于金人來說是個人能力的證明,因此他們對這些動物有著特殊的感情。金人攻占黃河流域之后,生活習慣受到漢族影響,就開始使用枕具,關內地區的虎并不常見,因此用虎裝飾的瓷枕不僅符合他們崇尚勇猛的民族特征同時也滿足了金人的精神需求。民間也有一種說法稱瓷枕可以用來治夜不能寐等睡眠問題,可提高睡眠質量。因此虎枕在北方廣大地區流行起來。

古人崇拜老虎的以及老虎象征的逢兇化吉、驅魔鎮邪和祈求尊貴威儀的美好吉祥的寓意,所以虎枕在民間非常流行。在當時人們的心中,虎不僅能夠辟邪、而且也代表了強壯和生命力旺盛,因此人們祈望自己的孩子能和老虎一樣身體健壯,他們認為婦女在懷孕期間看見老虎等勇敢好斗的猛獸屬于一種胎教,有助于生養男丁,想生像老虎一樣的孩子,因此虎枕這樣日常的生活用具就是最合適的選擇,更是制虎模型以辟邪。而且虎還可以食鬼魅,因此老虎成為百姓喜歡的動物之一不僅如此,人們經常用帶有虎的詞語來形容威猛的氣概和善于搏擊的精神,用“虎將”、“虎士”、“虎賁”等詞語來形容善戰的將士,敢諫之士被稱為“殿虎”。用兵的兵符稱作“虎符”,出國的使節會持“虎節”等等。虎雖然不可在現實生活中被圈養,但是卻可以將它做成日常生活用品,來裝飾人們生活,為人們營造祥和的氛圍。因此虎枕不僅可以辟邪,還是鎮宅、勇武的象征。

宋金時期,虎枕的出現和快速發展是瓷枕興盛的標志,是工藝、裝飾、紋樣多方面發展的綜合產物。陶瓷虎枕的形式主要分為仿生虎型瓷枕和虎紋瓷枕。由于宋代繪畫蓬勃發展,瓷枕的裝飾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因此虎被畫在瓷枕上做裝飾,這樣的虎枕大量出現在北方地區。金代系前朝的基礎之上,更加風行。元代以后,使用虎枕的人數大量下降。

一般而言,仿生型虎枕俯臥的虎身為枕座,虎背位置略微凹陷,虎背上放葉形或橢圓形蓋做枕面,整個虎身近似圓雕,很少出現彩繪裝飾。老虎造型各式各樣,神態也大不相同,枕面上幾乎沒有裝飾,虎背一般呈橢圓形狀,枕面內開光,內部多為白底黑花或者褐花彩繪。虎紋裝飾的瓷枕,身體呈俯臥狀,四肢蜷伏,頭部放在前爪上,虎的尾巴緊貼于腹部,造型幾乎相同,多以黃色與黑色或褐色搭配的條紋裝飾虎身,用黑色勾勒出老虎的五官。

還有一種瓷枕上虎的形象以繪畫的方式畫在枕面或者四壁內的開光中,多以單只為主,配草木、樹石作襯托。而宋代虎座的形象則多呈悠閑的蹲伏狀態,形象生動傳神,并反映了中國畫的水墨風格與文人氣質。而金代彩繪虎形枕也不少,形狀基本相同,都以臥虎作枕座,但只將虎頭、尾、爪等部分塑成大致凹凸輪廓,并以墨彩繪成條紋狀虎斑及虎口、目、鼻、耳等。整個虎體大小不成一定比例,頭部較大且與身軀融為一體,而四肢則顯著縮小。透氣孔多置于老虎的鼻腔內,隱而不露,頗顯制作者巧思。而金朝瓷枕上的老虎則多作行走或趴伏狀態,形象隨意稚拙,畫風樸實粗獷,堪稱富有人情味、雅俗共賞的中國古代藝術佳品(見圖1、圖2)。

圖1 宋開光坐虎紋腰圓形枕

圖2 金白地黑花虎紋如意形枕

3 陶瓷虎枕興盛原因分析

陶瓷虎枕興盛于宋、金,不僅是當時政治文化經濟、藝術等各種社會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同時也反映了當時社會進步、文藝繁榮、制瓷業興盛。宋史專家漆俠在《宋代經濟史》中指出:“在兩宋統治的三百年中,我國經濟、文化的發展,居于世界的最前列,是當時最為先進、最為文明的國家。”宋代的商業趨勢明顯,商業活動有了較大發展,瓷枕作為商品流入市場,從瓷枕底部民窯的商家名號中可見端倪,如“張家造”、“舒家記”等。宋金時期的南北窯出現了百花齊放的繁榮盛況,陶瓷的大量產銷為虎枕的興盛奠定了基礎。宋代城市的數量、規模也超過前代,城市戶數和人口數量增長迅速,人民生活富足,宮廷中的建筑構件,民間的木質工具、生活用品都逐漸的被陶瓷所替代。金代繼承了宋代的基礎上,加以發展。為了適應市場的需求,出現各種造型和釉色的虎枕,再后來發展出彩繪、堆塑、虎形加彩繪等形式的虎枕。如:南越王博物院藏的褐地黑白彩虎形枕,先塑出大致輪廓,用墨色畫其條紋狀虎紋與虎的五官。整個虎身不成比例,頭顱巨大且和身軀一起,四肢則明顯縮小。透氣孔一般置于老虎鼻孔內,隱而不露,頗有制作者巧思。如金朝瓷枕中的老虎多作行走或趴伏狀態,形象隨意稚拙,但畫風樸實粗獷(見圖3)。

圖3 金褐地黑白彩虎形枕

虎枕是宋金時期民俗文化的產物。由于商品經濟的發展促進人們擺脫儒家思想的束縛,從而獲得思想解放,人們開始注重實用,講求功利、務實求實的經世致用思想對當時人們的價值取向、思想觀念和社會風氣有較大的影響。文化水平、藝術素養和生活質量都有了顯著的提升,人們開始關注物質、精神生活的品質和氛圍,追求細致精美,因此宋時的器物精益求精。生活用品追求材料的貴重和精致的工藝,實用性與觀賞性統一。在金人統治中原時,采用了開放靈活的民族融合政策,中國的傳統文化、民間風俗、陶藝等在金代有顯著的變化,且此時民俗正處于大發展階段。為了迎合市民階層求吉納福的心理和審美愛好,文化藝術方面出現民俗化趨勢,描繪民風民俗的藝術文化被人們接受并逐漸興盛。在這種環境氛圍下,作為民俗產物之一的陶瓷虎枕,老虎并不是以威猛、兇狠的模樣出現,而是溫和中帶著些許的乖巧,作為親朋好友之間互贈的禮物,在百姓家作為吉祥物存在,象征著喜慶吉祥,因此虎枕在宋金時代流行成為可能。

宋金陶瓷手工業發達,宋金時期的陶瓷業在工藝和技術上有了飛躍式的發展,在窯爐結構的改進、裝燒技術的變革、燃料以煤代柴和裝飾工藝的創新等幾方面有所表現,制瓷業規模不斷擴大,產地、產量激增,內部的分工極為也細密。裝飾方法趨于成熟并迅速普及,出現了圖式化的特征,瓷枕上的虎形象借鑒了繪畫,有意識地選擇了老虎最具有代表性、最適宜入畫的神態樣式:臥姿、蹲姿。在發展過程中積極地學習模仿繪畫,汲取繪畫的題材和表現方式加以吸收利用,將繪畫完美的融入陶瓷工藝之中。突顯其極高的造型能力和陶瓷繪畫水平,經過不斷地沿襲傳承,成為宋金時期固定的范式,彩繪虎即體現了這一特色。

4 結語

宋金時期,人們認為虎枕可以辟邪、鎮宅、象征勇武以及祈求后代強壯。金代女真族的狩獵文化與漢族文化融合之后,虎枕的數量更是激增。因此,陶瓷虎枕的出現,不僅代表宋金社會的經濟、民俗文化以及藝術的繁榮,同時也是手工業發達的標志。虎枕除了其實用價值,而且它的民俗、美學和研究價值都能夠使人們了解到陶瓷所蘊含的文化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