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社交媒體對公眾的賦權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可以革新公眾社會參與的方式,公眾可借助社交媒體發揮話語權從而促進信息公開;另一方面,在互聯網匿名身份的許可下,部分公眾的行為逐漸失控,并走向不理智的群體狂歡。社交媒體時代公民權利的放大與失控行為存在激烈的沖突與矛盾,并在社交媒體時代呈現明顯的正負效應,透過釋放公眾話語權的傳播民眾化轉向的表面,公民行為的規范及其背后的運行機制仍是需要持續研究的課題。理性與非理性沖突的調試之策不僅需要硬法治之,更需從根源析出實質矛盾,革新互聯網治理模式、識別不同語境下的輿情研究、完善監測機制或許是可行路徑。
[關鍵詞]社交媒體時代;公眾權利;失控行為
[中圖分類號]G206. 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22)02-0056-07
On the amplification, out-of-control and adjustment of civil rights in social media era
ZHANG Ai-jun, YANG Jia-qi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Nor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Xi’an 710062, China)
Abstract:Social media’s empowerment of the public is a double-edged sword. On the one hand, it can innovate the way of public social participation, so the public can use social media to exert their voice and promote information openness. On the other hand, with the permission of anonymity on the Internet, part of the public’s behavior is gradually out of control, becomes collectively irrational. In the era of social media, the amplification and out-of-control behavior of civil rights have intense conflicts and contradictions, which have caused obvious positive and negative effects. Through the release of the public discourse power of the communication to the surface of the popular turn, the standardization of citizen behavior and the operating mechanism behind it is still a subject that needs to be studied continuously. The adjustment of the conflict between rationality and irrationality not only needs to enforce the rule of law, but also needs to separate out the essential contradiction from the root. It may be feasible to innovate the Internet governance model, identify public opinion research in different contexts, and improve the monitoring mechanism.
Key words:the era of social media; the public rights; out of control behavior
在法學范疇中,權利被視為法律賦予公民的實現利益的力量。在平等社會中,公民享有的權利不僅是其進行社會參與、維護自身利益的保障,更是彰顯個人主體性的象征。隨著全過程人民民主進程的不斷推進,公民的權利范圍被不斷擴大。社交媒體時代的到來讓公民的權利可操性更強,促進了公民自由的擴張,社交媒體時代的公民可借助平臺足不出戶地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民意活動。言論自由被視為政治社會的核心價值,在基本權利體系中,言論自由的保護程度屬最高的一類[1]。但權利保護亦有邊界,公民言論自由依法而來,自然由法而限?!吨腥A人民共和國憲法》第51條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行使自由和權利的時候,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權利?!边@是社交媒體治理過程中規范和保障公民言論自由范圍的重要理據。
一、社交媒體時代公民權利的放大
技術賦權不但為多元主體參與公共領域打開了大門,還不斷擴展公共領域的疆土。社交媒體時代的一大顯著特征是新媒體環境的變革,從側面反映了公民權利的放大。從積極的角度看待,公民權利的放大的確為推翻舊時代不平等的傳播體系的實現提供了助力,推動新聞圖景愈發繁榮,較于傳統媒體,公民具有了獨特的優勢,即提高公眾議題的可見性、挖掘傳統媒體觸不可及的地帶。
(一)推動新聞傳播形態體系的下沉
社交媒體時代的新聞傳播形態,逐漸由自上而下的階層體系向自下而上的民眾化轉向推進。追溯中國新聞傳播史可以發現,政治框架在中國傳播史中尤為明顯,不論是最早報紙形態的邸報,還是梁啟超維新運動時期的政論報刊,抑或是孫中山革命時期的傳播活動,都是為了各自的政治目標服務的,受眾只是他們實現目標的工具[2]。這一出發點就為構成自上而下的新聞傳播階層體系做了鋪墊,即政府或傳統媒體在傳播活動中占領中心和權威地位,草根民眾的聲音和話語權處于不斷消解的狀態,甚至是失語的狀態。
但在社交媒體時代,網絡語言的表層以傳播的民眾化形式呈現[3]。技術賦權帶來的多元主體影響了傳統媒體的話語權威,互聯網的流量普惠性令多方主體均可在公共領域中傳播聲音,受眾在網絡時代更是以“產消者”的身份存在?!拔靼驳罔F事件”“天津大爆炸”等事件足以證明公民新聞已成為新聞生產領域不可忽視的組成部分。受眾主體的多元化、巨量性已成一個既定的事實,這不僅帶來公民權利意識的覺醒,還逐漸讓政府和主流媒體認識到公民參與的重要性,并有意識地打通官方與公眾之間的聯絡渠道,建立全過程回應性民主。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形成良好網上輿論氛圍,不是說只能有一個聲音、一個調子,而是說不能搬弄是非、顛倒黑白、造謠生事、違法犯罪,不能超越了憲法法律界限。對網上那些出于善意的批評,對互聯網監督,不論是對黨和政府工作提的還是對領導干部個人提的,不論是和風細雨的還是忠言逆耳的,我們不僅要歡迎,而且要認真研究和吸取”[4]。在習近平新聞思想的指導下,兩會的全程直播、共青團等官方部門入駐抖音,為公民在公共事務決策參與、社會話語表達等方面提供了便利。顯然,公民依托網絡而拔高的話語權真正實現了公民參與。隨著新聞媒介形而下的信息產業屬性在傳媒市場化進程的推進下不斷凸顯,受眾受到媒體和企業的青睞,并成為其追逐影響力和曝光量的目標。逐漸推動新聞傳播體系的下沉已經成為常態。
(二)提高議題可見性并通過多元互動形態實現議題“出圈”
社交媒體時代沖破了傳統媒體時代大眾傳媒議程設置的防線,除卻作為儀式傳播的媒介事件,各種突發事件可以進入大眾視野之中,這一現象是與議題生產主體的擴大分不開的。在公民權利意識覺醒的背景下,公共領域呈現新的景象,譬如公私界限日益模糊、亞文化不斷出現,等。在多元主體參與傳播的過程中,來自社會不同圈層的個體、群體與相關組織被放置在了同一場域中,他們必然發生互動甚至沖突,展現多種互動形態,并在多種互動中化解矛盾,以及溝通理性共識。同時在這一互動過程中,公眾以數量優勢,實現了自主設置議題并推動議題“出圈”的可能。其中,社交媒體平臺因低門檻、普惠性,充當著公民發表議題的“揚聲器”。如果說社交媒體平臺是公民發聲的物質媒介,后真相時代公民情感至上的運行邏輯則是推動公民議題“出圈”的心理動因。在信息爆炸而公眾注意力卻有限的傳播環境中,共情或成為社交媒體時代議題“出圈”的全新準則。近年來,“劉學州事件”“江歌案件”“李心草事件”等皆是當事人借助網絡的便捷性以及網民的共情助力使各自的議題呈現在公共領域中的核心地帶。諸如此類事件的一次次出現,使得“公民網絡上訪”逐漸成為公民個人在訴求官方無果的情況下,尋求解決路徑的有效途徑。
(三)促進社會不同階層的“跨圈”互動與共識
社交媒體不但提供了新的可見機制,而且為不同圈群的直接互動提供了契機。盡管社交網絡的構成與互動具有同質性特征,即人們習慣與自己相似的人展開互動,但并不排除異質性群體交流的存在[5]。尤其粉絲經濟以及各種亞文化的興起,打破了傳統的強連接與弱連接。每一次突發事件的“出圈”必定伴隨跨越單一階層的屬性及影響因素,其中不乏不同階層之間的情感共鳴,統一的目標促使他們聚集在一起,為社會各階層之間的良好互動以及緩解社會各階層間的沖突提供了便利。在各種亞文化興起的潮流中,粉絲文化因粉絲群體的廣泛性、滲透性,在跨圈互動這一層面上表現得尤為突出。我國粉絲文化的發展原因之一是粉絲群體的力量得到了重視,更多普通大眾在娛樂活動或者娛樂節目中有了平等的決策與參與的權利和機會。而粉絲文化的進一步發展,則會對粉絲群體權利的深入獲取起到促進作用。粉絲文化的形成與發展,主要得益于粉絲群體內外的互動與交流,而文化的感染力則會作用于更多關注娛樂、關心偶像的粉絲,使得他們聚集在一起,有自我表達和相互間表達的自由和權利。在一個明星的粉絲后援會中,每個人的分工有所不同,有控評組、反黑組、美工組等等,盡管他們各自的工作不同,但他們擁有一個共同目標,即助力他們的偶像發光發亮。而這些網絡粉絲群體并非來自相同的社會階層,只是因“為愛發電”聚集于此。這帶來一個大大的利好,便是能夠促進不同身份、不同地位、不同階層、不同價值觀的群體相互交流,從而緩解因為客觀身份和階層差異帶來的摩擦與沖突。
二、社交媒體時代公民行使權利的失控
權利的行使一旦失去限制就會走向失控。在信息傳播中存在兩個主體:傳播者與受傳者。無疑,公民在這一傳播關系中更多地扮演著受眾一角。互聯網等新興技術的發展是迅速的,在技術的“喂養”下,受眾逐漸化被動為主動,成為各大媒體平臺的用戶。無論是受眾還是用戶都享有四項基本權利:知情權、信息傳播權、批評建議與監督權、媒介接近權。然而必須承認的事實是,技術的快速發展與公民的媒介素養出現了嚴重的不匹配。隨著公民權利的放大,這些權利產生異化的痕跡,其附帶的弊端和傷害愈發明顯。其中,受眾的信息傳播權異化尤為明顯。具體表現為兩點:網絡語言的風險指數不斷增高,虛假信息的表現形式不斷外延。
(一)網絡語言的風險指數不斷增高
麥克盧漢在其“媒介即訊息”理論中指出,媒介才是真正有意義的訊息,人類只有擁有了某種媒介才能從事與之相適應的傳播活動[6]。從口語傳播時代到現在的電子傳播時代,媒介的范圍被不斷延伸,而且演化出更多的傳播方式。在社交媒體時代,互聯網全面接入建構了數字環境,網絡語言成為全新的符號象征。但隨著網絡語言的流行化,其附帶的弊端和傷害愈發明顯。
1. 網絡語言的外在表現形式不斷變異
網絡語言不僅是一種言語行為,還是依托一定的社會條件和環境因素建構出來的文化現象,更是基于人的主觀意愿發生的傳播行為。從web1.0到如今的web3.0,這幾十年間人們的思想、所處的環境以及社會生產力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網絡語言的外在表征出現了異化。社交媒體平臺的低門檻特征不僅帶來了多元主體,鋪天蓋地的信息也接踵而至。在社交媒體時代,信息是嚴重超載的,既有的注意力運行邏輯不再適用,具有迂回、隱蔽特點的網絡語言逐漸異化出標題黨、懸疑新聞、“3xing”新聞等新形式。這些亂象使整個傳播環境呈現碎片化、娛樂化的傾向,同時公私領域逐漸模糊,私人議題走進大眾視野。
2. 網絡語言的內核呈現情緒化的群體狂歡
社交媒體平臺的匿名性導致媒介環境具有去抑制性效應,助力了集體無意識的群體狂歡。在“法不責眾”的心理和網絡身份的庇護下,網民的現實顧慮和表達風險成本大大降低,進而無畏地發表一些不當,甚至過激的言論,以及對一些熱點事件進行“情緒審判”。社交媒體時代的輿論內容不僅受限于話語主體的理性思想與自我認知框架,還會在情緒表達中失去公正、理性評判的初衷,再加持“沉默的螺旋”下擔心被主流意見群起而攻之的恐懼心理,這種集體無意識的從眾、盲目逐漸形成“合成謬誤”。
網絡語言的流行在社交媒體時代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群體狂歡,真實上演出巴赫金口中的狂歡節盛況。較于傳統媒體時代,社交媒體時代的群體狂歡更具殺傷力,不同圈層的主體在不同情境下相互交織,矛盾、沖突、認知失調的情況層出不窮,不斷拉高網絡語言的風險系數。網民個人的不理智和“跟風”發言,一旦形成失控的輿論走向,輕則侵犯其他公民的隱私權、名譽權,重則用一雙“無形的手”奪走當事人的生命,甚至挑起民族對立。以“劉學州事件”為例來探討網絡暴力的嚴重后果。部分媒體和網友僅因為劉學州父母指責劉學州“要錢買房”的一面之詞,便掀起了一場以正義為名的網絡暴力,最終間接導致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少年喪失了生命。但極端化網絡語言的危害仍不止于此,俄烏戰爭中網絡語言引發的民族對立將極端化網絡語言的危害上升到新的層次。社交平臺就像一個露天的大廣場,這個大廣場伴隨互聯網的全球接入而不斷擴大面積,逐漸形成麥克盧漢筆下的地球村。
細究群體狂歡的起因不乏公眾不安感引發的情緒感染,如若不合理規制輿論走向,再加持有心之人的刻意引導,網絡言論的過激化和非理性情緒的擴散極易使本就極端的群體極化朝著輿論審判、網絡暴力、網絡民粹主義等方向惡化。當熱點事件和熱點話題的輿情達到峰值時,網絡上不乏有心之人歪曲輿論導向對政府以及意識形態進行抨擊。網絡語言在社交媒體時代呈現明顯的正負效應,透過釋放公眾話語權的傳播民眾化轉向的表面,其危害性的蔓延,小可觸及公民本身,大則可能掉入“塔西佗陷阱”。
3. 網絡語言的深層暗含話語權力的博弈
在當前媒介生態環境中,傳播體系的下沉成為一大顯著特征,但主流媒體并未直接退位,依舊通過既有的媒介體制把控主流話語;同時資本力量應聲而起,消費主義話語盛行。在政治和商業資本的雙重擠壓下,互聯網成為民眾進行意見表達的主要渠道[7]。在社交媒體時代,網絡主體具有去中心化、節點化的特性,這使得加入到媒介審判這一媒介事件中的主體大大增多。網絡主體的交互性帶來了受眾的主動性。微博、微信等帶有公共領域色彩的互動平臺為民眾參與案件評判和媒介審判提供了天然的土壤。網民廣泛參與其中、意見領袖的強號召力,種種使得媒介審判更加具有一呼百應的影響力。而在集合社會民意的過程中,公民因其數量的龐大和階層的多樣性,引來了眾多精英階層的注意。在掌控權力的精英階層眼中,公民是實現他們目標的最有力工具。引導二元對立就會產生沖突,沖突帶來的激烈爭論則會加熱輿論場的熱度,當話題達到熱點峰值,資本便會悄無聲息地入場,在所謂的注意力經濟中收割對自身有利的流量。
(二)虛假信息的表現形式不斷外延
科技與社會互相形塑,新技術顛覆了原有傳統媒體主導新聞生產的場域,大眾躋身新聞生產的環節,并在“天津大爆炸”等事件中提供一手資料,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劇變的新聞場域中,除了專業記者、公眾,技術的變革把人工智能帶進了新聞生產之中,并借助其高效率推出了“Dreamwriter”“快筆小新”等機器人新聞寫作。在公眾、社交機器人等多元主體參與下的新聞圖景的確比過去呈現更繁榮的景象,但正如傳統媒體先天性弱于社交媒體的硬性制約因素,公眾和機器人新聞寫作同樣因其自身硬性缺陷受到規制和影響。例如,疫情期間最熱點的話題往往是身處一線的目擊者傳遞的一手信息,但由于大眾未經受專業的新聞生產訓練,當前網絡上虛假新聞的數量與真實新聞的數量不相上下。社交機器人的確具有遠超人類的速度,但畢竟缺少人文關懷和一定的自主思考能力,而且一旦出錯,常常導致難以迅速挽回的后果。虛假新聞已經成為web2.0新聞生產中的一種“常態”,而其形成原因是多層次、多維度的,同樣給專業媒體提出了新的挑戰。需要強調的是,在空前復雜的傳播環境下,僅用虛假信息去涵蓋所有相關概念顯然是以偏概全。劉海龍等人通過對歷史和現實的考察,將幾組概念作出以下區分[8]。
1. 具有包含關系的傳言和謠言
謠言是傳言的一種,但傳言不一定是謠言。二者的本質區別在于謠言更強調主觀惡意,是伴隨社交媒體的發展公民失當行為的重要體現。社交媒體時代的謠言殺傷力遠遠大于傳統媒體時代。一方面謠言傳播范圍廣,曝光量更大;另一方面,在碎片化傳播的時代,公眾可能僅在熱度最高的階段關心事件,即使后期反轉,閱讀量也不勝事件剛剛曝出的時候,最終承擔后果的還是受害者本身。
2. 具有包含關系的虛假信息和誤導信息
誤導信息最早是以冷戰為主要語境的軍事情報學概念,是虛假信息的子集。進入社交媒體時代,誤導信息發生了一定程度的嬗變。后真相文化與右翼政治成為當前誤導信息的肇因,并為它提供蔓延的溫床。與冷戰期間的誤導信息相比,社交媒體時代的誤導信息主體范圍不斷擴大,延伸至普通個體和政經群體,其為各自的利益服務,信息真假混雜。因此,個人的力量經由集體的匯聚,誤導目標不僅僅是公民本身,還蔓延到國際傳播領域。較于誤導信息,虛假信息的外延更大,但可能存在不涉及傳播者主觀意圖的情況,在惡意意圖方面要小于誤導信息。無論是虛假信息還是誤導信息,找準傳播的意圖和修正事件本身的真相是解決問題的首位。在民粹主義和后真相支配的傳播環境下,忽視虛假信息背后的意圖可能會使政府陷入“塔西佗陷阱”。社交媒體時代公眾以數量優勢成為眾多群體爭奪的對象,因此公眾媒介素養的提高是免于受虛假信息侵害的最直接有效的辦法,謹防算法等技術偏見或技術黑箱也是需要考慮的因素。
3. 具有偽裝性和大范圍的假新聞
新聞本源來自于事實,所謂假新聞是指生產出的新聞未做到以堅守事實為準則,甚至在呈現方式上出現虛構。假新聞包含了上述所說的所有類型,成為意義上外延最大的概念。與前兩類最顯著的區別在于假新聞體裁的偽裝性,假新聞的體裁是多樣的,既可化身為謠言、誤導信息、虛假信息等,在具體呈現方式上也會融進宣傳、評論等日常表達之中,因而在辨別方面難度更大。在社交媒體時代,一些自媒體會假冒傳統媒體散布假新聞,或斷章取義、節選片段惡意揣測以吸引流量。
三、理性與非理性沖突背后的動因與調適
社交媒體時代公民權利的放大與失控行為存在激烈的沖突與矛盾,并呈現明顯的正負效應,其風險指數不斷拉高。探清公民理性與非理性沖突背后的動因十分必要,尋找緩和激烈沖突的調試之策也迫在眉睫。
(一)理性與非理性沖突背后的動因
社交媒體時代公民行使權利的失控行為并非只是技術發展的正常運行邏輯,更不能完全歸咎于公民匱乏的媒介素養。失控行為的背后存在威權人格強化、精神危機癥加劇以及技術壟斷作惡。
1. 威權人格強化
威權人格是存在于心理學和文化研究領域中的一個基礎性概念。一般情況下,威權人格并非先天存在,而是作為一種人格特質,在外部社會環境以及制度等多重因素下后天塑造的。學者奧伊斯特萊奇是這樣描述威權人格的形成過程的:對于權威的依附傾向使他(她)發展出個人的關系網絡;接著,個體從中識別出權威,進而內化權威們的規范和價值體系,這種價值體系構成了他(她)的保護傘,這種保護傘使他(她)變得安全,進而使其認知出現閉合[9]。一些實證研究發現,在感受到外部環境威脅的情景下,擁有威權人格的人們會變得愈加堅守自己的立場,并排斥一切與己方立場有出入的信息[10]。
細究社交媒體時代網民言論爭斗的現狀,“沉默的螺旋”這一經典理論不再完美適用,雖說多數人壓制少數人意見的情況依舊存在,但不得不說,其反轉的速度超出正常的邏輯。社交媒體時代的流量至上為媒介的社會地位賦予功能,但“造神”的眾人敬仰與“弒神”的危險并存。一夜之間從“全民信仰”轉向“全民公敵”并非奇事,潑糞與造神的反轉無一不體現出網民極端情緒的宣泄。網民依法擁有言論自由,但從現狀來看社交媒體時代網民的評判范圍不斷擴大,評判標準逐漸偏離公正的天平。只要不滿足看客的心理期待,一場場群體狂歡就會在公私界限消弭的場域中掀起。??略凇霸捳Z與權力”理論中提到,話語不僅僅是一套功能符號和語言表征,其包含著相關的社會關系和特定的思想形式,甚至包含著環繞著它的一系列社會力量及其相互爭斗與勾結[11]。輿論是公民社會參與的重要方式,亦是社會集體思潮的一部分。在現下的輿論場中,部分公民在行使言論自由權利時往往聲稱是依托全社會或公共利益而發聲,代表某些特定群體的價值作出審判,最終促使強大的社會合意成為一場場“暴政”。社交媒體平臺賦予了公民發聲和評判的權利,但也逐漸使其威權人格不斷形塑,加持情緒的煽動,威權人格這種由人類長期演化而來的心理特質已經不再穩定,而是朝著上升的趨勢發展。
2. 精神危機癥加劇
社交媒體時代實現了媒介技術與社會的深度嵌入,在液態新聞業的流塑過程中,數字化不僅是媒體內容呈現的全新方式,還將人們形塑成社交網絡中的一個個節點,由內到外與數字網絡連接起來。如上文所述,社交媒體賦予了公民許多權利,令其自由地在公共領域中暢所欲言。但相對的是,傳播的無限性對應的是被無限圍觀的風險。私人空間與公共平臺在微粒個體的流動作用下變得模糊,戈夫曼擬劇理論中的“表演前臺”自然走向社交平臺的聚光燈下。不管是對“表演后臺”的真實呈現,還是對“表演前臺”的精心設計,總之“夜郎自大”存在的可能性愈來愈小。在社交媒體時代,精英階層具有草根階層所向往的經濟自由等客觀條件,草根階層肉眼可見二者之間的鴻溝不斷拉大,心底的怨氣與鄙夷與日俱增。公民作為陷入社會數字連接中的一個個節點,精神危機與心理焦慮隨著網絡的可窺探性、可評價性不斷加重。因此二元對立在近乎透明的社交網絡中被持續對沖和割裂,甚至成為熱點事件中一點即燃的導火索。
3. 技術壟斷作惡
科技與社會互相形塑,算法、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已滲透進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在現實環境中,表面上看似公眾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公共議題,實際上虛擬世界與信息需求之間有一道天然的算法鴻溝,人們為提高信息認知的效率或降低信息溝通的機會成本,會越來越多地需要利用搜索引擎的算法機制對信息進行探測性分類,最后卻淪為技術操作和政治博弈的工具。
公民在算法機制的“凝視”下逐漸淪為被操控的對象。??略谀暲碚撝刑岢?,凝視是一種觀看方式,是視覺活動中主體對客體的觀看,是一種監視行為。凝視是知識和權力運行的手段,監視者和被監視的對象之間處于一種上下級關系,二者并不平等。算法和普通公民之間正是一種凝視關系。算法本身是中性的,但算法的無孔不入已經支配著普通公民的日常生活。社交媒體時代,算法可以快速采集用戶偏好及相關信息實現精準匹配,把關人角色弱化甚至讓渡算法。這就意味著公眾屏幕前所看到的資訊,可能已是被算法提前針對用戶量身定做好的議題。這不僅干擾著用戶對世界的認知和判斷,公眾的主體性也被不斷淡化,個體更像是網絡中的一個個數據節點。普通公民的力量在算法面前是渺小的,甚至根本無法察覺算法對自身的支配,所以二者之間存在不平等的權力關系。
算法背后的操控者在社交媒體這座無形的“全景監獄”中扮演的“凝視者”角色更為突出,因為其可以直接決定算法邏輯的編碼與解碼。企業和技術精英的操縱行為匿名化程度更高,且不易察覺,溯源度更大。技術的日新月異不斷拉大數字鴻溝,公眾逐漸淪為技術及其操控者的傀儡,在不經意間為其所用,甚至直接傷害到公眾自身的利益。在數字化生存的時代,技術或將成為最嚴厲的“監工”。
(二)應對理性與非理性沖突的調適之策
1. 革新中國互聯網治理模式
互聯網等新型技術的發展和成熟引發了傳播格局,乃至社會的變革。媒介的一次次變革帶著人們從傳統媒體時代走向社交媒體時代,又邁入智能媒體時代的大門。相較于技術帶來的可能性,技術所帶來的風險更需準確判斷和警惕。隨著社交媒體的普及化,網絡輿情成為社情民意的直接代名詞,從側面反映出政府的治理水平,網絡輿論生態治理對一個國家的治國理政起著標桿作用。識別不同時代互聯網治理的挑戰和對策,才能因時制宜、因事制宜、順勢而為,真正做到對輿論業態的敏銳把握和輿論引導方式的持續創新。
提倡社交媒體時代的“人機共治”。智媒化的特征主要表現為萬物皆媒、人機共生、自我進化[12]。算法、人工智能、5G等智能技術多元合力助推技術的智能化。在享受技術帶來便利的同時,算法黑箱、技術失控等亂象也是不爭的事實。尤其政治機器人參與到新聞生產傳播中,可能會潛移默化地影響人們的思維方式。因此互聯網治理應該“以法治網”和“人機共治”齊頭并進,對于智能機器及背后的主體要規范治理。
2. 識別中國輿情監測的本質
中國語境下的輿情與西方輿論并非同根而生,而是存在本土化。在潛伏意識形態色彩的復雜傳播環境中,識別輿情監測的政治屬性并對癥下藥對于社會穩定具有必要性。
平臺時代的輿情是輿論在互聯網、社交媒體等技術的推動下誕生的以高風險和大數據為特征的變種,雖然在表現方式上與西方差異并不大,但從思想主體來看則不同。因而識別輿情,首先就是追根溯源,即與輿情同根而生的輿論。輿論在中國出現的歷史可以追溯至唐朝?!拜洝痹诠盼闹幸鉃檐噹?,“輿人”從指代車匠演變為指代更寬泛的下層平民百姓。古代的輿論思想多指向下層民眾,以及延伸出的封建王朝對臣民思想的控制[13]。輿論概念起源的古希臘民主則主張把人民看作是政權的主體,它強調“主權在民”,如古雅典人有“公共權力”的觀念,政治權利行使的唯一合法性依據就是民意。對比可得,中西方在輿論起源方面就存在巨大差異。其次是將古代輿情思想和現代輿情思想作比較?,F代中國的輿情監測目的是協助政府知曉民情、反映民意,集中民智為政府決策提供依據;古代先賢也意識到政治權力與民意之間存在一種支持與被支持的關系,強調國家的基礎是“民”,正如《尚書》有言:“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在這一點上古代輿情思想和現代輿情思想基本一致。仔細分析互聯網輿情監測機制和邏輯的誕生背景可以發現,輿情制度是在傳統媒體輿論引導功能弱化的背景下逐漸成形的,從民意的層面加持了正在進行信息化和數字化轉型的國家治理體系,進而提出了觀察中國、了解和認知中國的一種新渠道和新方法。
由此可見,中國本土化的輿情監測有別于西方國家關注群體行為和心理以及了解和呈現民意的社會心理學視角,可以視作是服務于中國政治實踐和國家治理的工具[14]。
3. 完善監測機制
輿情是社會矛盾的影子,輿情監測的并不是一組數據或者文本,它的背后是民眾對于社會熱點事件尤其是與國家治理緊密相關事件的看法。如上文所述,社交媒體時代公民的權利不斷放大,革新了社會參與的方式,而網絡語言正是公民進行社會參與的工具。社交媒體時代的輿情監測依托于互聯網,成為連接公民意見與國家治理的通風口,具有社情民意風向標的意義。但必須承認的是,中國的輿情監測制度尚存在些許不足:不僅缺乏行業通行標準及相關行業協會,在具體處理手段上亦太過工具化;不能夠全面和深入解析輿情背后的社情民意,甚至部分地方政府和企業在應對輿情時采用生硬粗暴的刪帖、冷處理等手段,使得負面輿情二次發酵。
因此,在完善輿情監測機制上必須全方位調整。在思想層面,進一步豐富和創新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內涵。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核心是“黨性與人民性相統一”,在這一新聞觀的引領下,媒體和相關部門一定要堅守為人民發聲的初心,嚴格防范社會風險的發生和放大[15]。在基礎設施上,網絡輿情監測是一項多環節且環環相扣的工作,需要對信息實時采集、處理、研判等,因而需要充足的資金保障和技術系統支撐。在具體操作層面,不可忽視情感資源在輿情監測中的重要性。輿情本就起因于社情民意,是公眾內心情感的映射,如若在操作過程中及時研判輿情背后的公眾情感,采用積極正向的軟性解決措施,可能會產生事半功倍的效果。
四、結語
社交媒體對公眾的賦權是一把雙刃劍。從積極的角度來看,公民言論自由權利的放大不僅可以推動新聞傳播體系的下沉,還可以挖掘傳統媒體報道的盲點,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公民議題的可見性。同時,在促進社會不同階層的“跨圈”互動中具有正向的作用。從消極的角度來看,在社交媒體的大連接及匿名身份的許可下,部分公民將所謂的言論自由權轉化成了傷害他人的利刃,在群體感染下部分公眾的行為逐漸失控,并走向不理智的群體狂歡。本文主要從理性與非理性沖突背后所暗含的威權人格強化、精神危機癥加劇以及技術壟斷作惡三個方面作出動因分析,并針對此提出革新互聯網治理模式、識別不同語境下的輿情研究、完善監測機制三種可探討的路徑。但化解公民權利放大與失控行為產生的對沖,并非一日之功,更復雜的問題還有待進一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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