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9月,蘇聯著名紀錄片制作人羅曼·卡爾曼來到中國,報道中國人民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戰爭。在華一年間,他拍攝了長達數千米、獨一無二的電影膠片,記錄了中國百姓的苦難、前線的殘酷,還有關于國共兩黨領導人的珍貴畫面。
感受中國百姓疾苦
飛抵中國后,卡爾曼發現自己身處局勢演變的中心。
當時,日本飛機對長沙進行了無情轟炸,地面部隊逼近武漢城市群,其中包括長江邊的漢口、武昌和漢陽。這里曾是中國重要的經濟和交通運輸中心。
中國軍隊成功抗擊了入侵者,不時對他們予以痛擊。為了證明放緩武漢攻勢和蒙受巨大損失是合理的,日本人赤裸裸地撒了謊。比如,一家日本報紙煞有介事地報道說,中國指揮部訓練了幾百只猩猩對日本軍隊進行刺刀攻擊。報紙寫道:“猩猩是專門訓練的,首先用來刺殺日本軍官。”? ? ? ? 那時,武漢已是空空蕩蕩。這就是蘇聯紀錄片制作人在武漢三鎮看到和拍到的。
居民幾乎全部逃離。車站附近區域被毀。站臺上停著長長的列車,緩沖器、車廂頂、梯道上——哪里都是人。他們就那么幾小時地坐著,等待火車出發;坐的時候不能動,否則位置就會被其他人占走,而自己將留在這座荒蕪的城市,置身于一片廢墟之中。車站里到處躺著呻吟的傷員和病人,有的還痛苦地尖叫著。
正如卡爾曼后來承認的,拍攝這樣的場景比轟炸或火災更艱難——在這種時刻,你能尤其尖銳地感受到老百姓的苦難。
抓拍真實的蔣介石
有一天,卡爾曼接到國民政府宣傳部的電話,要他下午兩點前帶著攝像器材過來。他到場后遇到一群美國攝像師。眾人坐上大客車駛往市郊。途中,有人告訴他們,馬上要拍攝當時中國的最高領導人——蔣介石。
在一座鄉間別墅,這些紀錄片制作人被告知了拍攝計劃。蔣介石會走進辦公室,坐到桌前寫信,然后打電話;之后,他將走近作戰地圖,聽取某位將軍的匯報;匯報完畢后,蔣介石的夫人宋美齡將走進房間,兩人一起走到陽臺,再下到花園,在草坪上喝茶、玩跳棋。拍攝時間總共15分鐘。
攝像師們禮貌地提出抗議,指出拍攝時間不夠用。中國官員態度強硬,但后來同意其間稍作休息,以補充膠卷。
記者們準備就緒。門開了,蔣介石走進來。枯瘦、中等身材,身穿一件卡其色緊身軍大衣,腰帶上別著短佩劍。他低著頭,快步走到桌前。
記者們開始拍攝。蔣介石黑色的小眼睛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他們。他偶爾會對一位下屬作幾個簡單、拘謹的手勢,拋出幾句話。拍攝期間,宋美齡走進辦公室。她不僅是妻子,也是蔣介石“最親近的助手”,在組織國防機構和慈善社團方面做了大量工作。
這時,攝像師們用光了膠卷,開始更換。蔣介石利用這個間隙與空軍指揮官談話。作為一個經驗豐富、隨機應變的紀錄片制作人,卡爾曼故意留了一些膠卷,并迅速拍下了這段劇本里沒有的真實片段。
子彈飛過耳朵上方
不久后,卡爾曼前往戰區。除了戰地攝像師相當笨重的裝備外,他還帶上了野外必不可少的防毒面具。
問題在于,日本人在中國定期使用化學毒劑。然而,有關此事的信息很少被泄露給世界媒體。日本指揮部則斷然否認這一指控。不過,一份由日本帝國陸軍第106師團長松浦淳六郎親筆簽署的密令落入中國軍隊手中。這份文件是在戰斗中繳獲的。密令及其附帶說明中包含在中國中部的軍事行動中使用毒氣瓶和毒氣彈的指示。
卡爾曼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記錄了其中一些內容。他寫道:“在襲擊外國人居住的城鎮和村莊時,嚴禁使用毒氣。使用毒氣后,必須銷毀所有殘留痕跡——空的毒氣瓶要深埋地下或扔進水里。在發動毒氣攻擊時,為了不暴露使用有毒物質的事實,必須把敵人徹底消滅。”
終于,卡爾曼上了前線,開始拍攝作戰行動。戰地記者之間經常討論一個人能否改掉低頭彎腰躲避子彈的習慣。第一顆從他耳朵上方飛過的子彈迫使卡爾曼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扛著攝影機蹲了下來。自我保護的本能無法克服,他在西班牙戰爭中就是如此,在中國和后來的蘇聯衛國戰爭前線也一樣。
當時,這位蘇聯紀錄片制作人不間斷地拍攝著軍事行動和前線戰士的生活。日本飛機每天數次來襲,像蒼蠅一樣討厭。它們掠過中國人的戰壕,用機槍掃射,但突襲效果很一般。中國戰士巧妙地偽裝起來,躲在戰壕里,幾乎沒有損失。
所有的東西都不留給敵人。卡爾曼不只一次看到戰士和農民把水泥路、鐵軌和橋梁徹底破壞,砍斷和燒毀電線桿。日本人所到之處的一切都被破壞、運走、燒毀。
和毛澤東一起散步
面臨民族危機和日本全面入侵中國威脅的中國共產黨向全民族發出號召,要求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當時,共產黨控制著中國西北的陜甘寧邊區。由陜西、甘肅和寧夏組成的邊區擁有近百萬人口。邊區首府延安倍受卡爾曼的關注。在黃土高原南北兩側,人們挖出了數百個窯洞,大學、研究院、中小學、醫院、旅館、行政機構、食堂、車間、圖書館和倉庫都安置在這些窯洞里。
卡爾曼曾在延安一所合作食堂看到一份菜單,菜單上的菜名很不尋常——“游擊雞”“抗日陣線湯”“全民抗日炒白菜”……食堂墻上的標語也頗為醒目——“合作的目標不是利潤,而是服務人民”“我食堂味道可口、價格便宜且不會被轟炸”。
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毛澤東在邊區的住所也設在這里。據卡爾曼回憶,不論是在大學、中小學、托兒所還是各個窯洞,四處都能看到毛澤東的肖像。人們在提到毛澤東這個名字時都格外親切熱情。
卡爾曼常坐在毛澤東身旁。這位傳奇的領導人身著灰色制服,外面披著一件寬松的針織衫。毛澤東也住窯洞,并且在窯洞里辦公。一方書桌、一張粗糙的木板床、幾個書架和一把藤椅便是毛澤東住處的全部家具。工作疲勞時,他喜歡靠在藤椅上閉目休息。
毛澤東與卡爾曼建立了互信關系。他們有時一談就是幾個小時,還一起到附近散步。毛澤東甚至提議一起吃飯。他曾詳細詢問卡爾曼有關斯大林、蘇聯經濟成就和西班牙內戰的情況。毛澤東會分享他對如何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思考。與中國古代智者一樣,他喜歡用簡短而準確的語言闡述自己的思想。
毛澤東允許卡爾曼拍攝自己在伏案工作、休息和會見農民及青年時的樣子,也接受過卡爾曼的詳細采訪。
即將離開延安時,卡爾曼最后一次前往毛澤東的窯洞,那是在一個晚上。最后,毛澤東與妻子走出家門為卡爾曼送行,他們一起欣賞星空并親切道別……
卡爾曼在中國呆了一年。在這段時間里,他拍攝了長達數千米的電影膠片。在這些獨一無二素材的基礎上,蘇聯制作了多部紀錄電影和專題片。
卡爾曼撰寫的《在華一年:蘇聯電影記者筆記》一書成為了記錄中國抗日戰爭的另一份重要歷史證據,它由蘇聯作家出版社1941年5月出版。短短一個月后,蘇聯衛國戰爭爆發。
(摘自《參考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