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從“可知的兒童”到“難解的童年”
——論兒童問題與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演進

2022-07-15 02:07:06
文藝理論研究 2022年2期
關鍵詞:兒童研究

趙 霞

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當代化進程肇始于20世紀30年代前后。至20世紀70年代,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啟動了其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發展進程。近半個世紀以來,這一學科經歷了從學術地位到研究格局的巨大變遷。短短幾十年間,兒童文學研究從弗蘭西莉婭·巴特勒(Francelia Butler)所說的“局外”(excluded)狀態起步,迅速建構起自身的理論批評體系,并日漸成為西方文化批評的話語焦點之一。在這一過程中,兒童問題既是貫穿始終的核心關切,也在根本上推動著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持續分化、深化。與此同時,正是伴隨著理論和批評的演進,兒童文學層面的“兒童”不但作為一個基礎的觀念,更作為一種重要的理論和方法論資源,以及一種深刻的批評精神,不斷得到創造性的發掘與建構。理解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演進,“兒童問題”是基礎問題,也是根本問題。

一、 兒童文學批評與有關兒童的知識論

“一切兒童文學批評,某種程度上都是一種與兒童有關的意圖表達。”(4)凱琳·萊絲尼克-奧貝斯坦(Karín Lesnik-Oberstein)在其知名的《兒童文學: 批評與虛構的兒童》(’:)一書中提出的上述論斷,指明了當代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某種基本屬性。如果說現代兒童文學的文類發展始終與“兒童”觀念的歷史緊密纏結,現代兒童文學批評則在很大程度上致力于通過揭示兒童文學內含的這一“兒童”概念的性質、內涵等,論證兒童文學獨特的文類身份,廓清兒童文學合法的藝術與文化內容。19世紀初,英國作家莎拉·特里默(Sarah Trimmer)在其創辦的《教育衛士》()雜志上發表的童書評論,作為現代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濫觴,其貢獻之一即是突顯了“兒童”觀念之于兒童文學的特殊意義。認識到由于兒童是有別于成人的個體和群體,因而有物質和文化方面的特殊需求、要求,進而在兒童文學的語境里考慮如何落實、體現這種需求和要求,是現代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起點。

但這個起點本身,恰恰包含了巨大的復雜性。正如當代批評家M.O.格蘭比(M.O. Grenby)與金伯莉·雷諾茲(Kimberley Reynolds)在其合作主編的《兒童文學研究手冊》(’:)序言中所說,作為兒童文學前綴的“兒童”一詞一經提出,便帶來了更復雜的問題: 這個作為研究對象的“兒童”,究竟是“哪個兒童”?是“文本中的兒童”還是“作為讀者的兒童”?“如果是指后者,究竟是其閱讀反應有待探究的真實讀者,還是敘述建構的隱含讀者?如果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過去的童書文本,其真實讀者又是誰?是此書針對的原始讀者、當下讀者還是二者兼有?這些兒童的年齡段如何?年齡是需要考慮的因素嗎?年齡、代際意味著什么?”(4)事實是,與兒童文學的質的規定性密切相關的“兒童”一詞,從一開始就構成了兒童文學批評的巨大難度。“在有兒童書籍以前,必須先有兒童。”(Townsend1)同樣,為了理解和界定兒童文學,首先必須理解和界定它所對應的“兒童”。

因此,從現代西方兒童文學批評誕生伊始,其理論的探究就對應于一系列有關兒童的知識論。這個兒童,既是生理和心理的兒童,更是文學和文化的兒童。

早期兒童文學批評深受兒童教育傳統和觀念的影響,對掌握上述“兒童”知識論懷有一種樸素的雄心。這一時期兒童文學批評的基本立場是將兒童視為教育規訓的對象,并從這一教育和規訓的角度,理解、要求一切與兒童有關的文化事務,包括兒童文學。莎拉·特里默本人即是約翰·洛克教育學說的信徒。洛克在《教育漫話》中精細規劃的完美孩童,正是特里默在其兒童文學創作和批評中致力于認同和傳播的兒童觀念。在《教育衛士》的書評部分,特里默確立了現代兒童文學批評的一個重要傳統和職能: 通過揭示兒童應該(適合)讀什么,不應該(不適合)讀什么,來劃定“兒童”身體及其精神的邊界;這個邊界,同時決定了兒童文學的邊界。特里默對其“兒童”對象的宗教、政治及文化邊界的認定高度明晰,這種明晰性,也是早期西方兒童文學批評的基本特點。她的反對幻想的兒童文學批評觀,在18、19世紀的西方兒童文學界影響深遠。一方面,認為兒童應有專為他們提供的文學想象和敘事作品,這類作品應從傳統的教育讀物中獨立出來;另一方面,又認為兒童不適于接觸虛妄的幻想,認為現實生活和理性規則才是兒童最恰當的精神養料。在特里默親身創作的《寓言故事》(又名《知更鳥一家的故事》)里,我們清楚地見證了這種文學觀念內含的矛盾: 它既是一個想象的童話故事,又不斷地反對、解構著自身的想象。

如果仔細辨認,這一文學觀所對應的,其實正是啟蒙主義時代得到重新發現和界定的新兒童。在洛克的《教育漫話》里,在盧梭的《愛彌兒》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見這個兒童的身影。《教育漫話》和《愛彌兒》對于兒童生活巨細靡遺的觀察、總結與管理、安排,與莎拉·特里默、瑪麗亞·埃奇沃思等18、19世紀作家筆下生活和道德輪廓分明的兒童,以及特里默批評中依照宗教、政治、道德等規范精雕細刻的兒童,實為同一。這個兒童,既被賦予空前充分的關注,也被施予空前嚴格的管控。

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當代化的一個重要標志,是對上述傳統兒童觀念及相應兒童文學藝術邊界的重新認知與劃定。19世紀后期至20世紀初,西方兒童文學的創作和閱讀早已越出特里默設定的邊界,反過來促發著兒童文學領域新的批評思考。20世紀30年代,兩部著名的兒童文學研究著作的出版,奠定了兒童文學批評語境下“兒童”一詞的新內涵。1932年,哈維·達頓出版了首部系統的英語兒童文學史研究著作《英格蘭童書: 五個世紀的社會生活》(’:)。同年,并非專事兒童文學研究的法國學者保羅·阿扎爾出版了兒童文學領域知名的理論著作《書,兒童與成人》。這兩部著作對英國及歐美兒童文學發展史的梳理,奠定了20世紀西方兒童文學史述的基本線索與價值觀,其中對于兒童文學的幻想及荒誕藝術的高度肯定與張揚,則代表了兒童文學批評觀念歷史性的轉折。在《英格蘭童書》中,達頓將荒誕無稽的《愛麗絲漫游奇境記》《愛麗絲鏡中奇遇記》認定為兒童文學從教育主義走向“自由想象”(liberty of thought)、從道德訓誡走向“純粹歡樂”(the pleasure itself)的藝術革新與精神轉折的標志。(263—269)這一觀念在C.S.劉易斯的《論兒童文學的三種寫作方法》(“On Three Ways of Writing for Children”, 1952年)一文、科妮莉亞·邁格斯等的《批判兒童文學史》(’, 1953年)、珀西·繆爾的《英語童書: 1600—1900》(’:, 1954年)以及約翰·羅威·湯森更富影響力的《英語兒童文學史綱》(:-’, 1965年)等著作中得到繼承和發揚,進而成為當代英語兒童文學史敘述的基本立場。在《書,兒童與成人》第一卷,阿扎爾專辟“當想象力遇見理性”一章,為兒童文學中與荒誕幻想有關的閱讀快感正名,同時指責兒童文學傳統中理性對想象力的扼制。“我們難道不想被帶到更遙遠的地方,游走在猶疑不定半夢半醒的靈魂中,飄蕩在無法識別真實和虛幻的自我、無法分清現實與夢幻的奇妙領地?”(阿扎爾198)這一囈語式的抒情,表達的是與特里默的時代截然不同的兒童文學藝術主張。在這里,幻想、荒誕與現實、理性分庭抗禮,文學想象不再只是作為現實生活的投映或寓言,而是擁有了另一片自由的空間,一個“猶疑不定”“半夢半醒”的“奇妙領地”。

對兒童文學來說,幻想與荒誕是重要的藝術話題,但絕不僅是純粹的藝術問題。承認幻想、荒誕在兒童文學藝術表現世界里的合法性、合理性,甚至是優越性,一方面大大拓展了這一文類的創作空間,另一方面,它還意味著,承認兒童擁有幻想和荒誕的權利,承認兒童的身體和精神世界里存在與此密切相關的特殊維度。與相對可見的現實世界和相對可知的理性生活相比,幻想世界的神秘未知與荒誕世界的不成邏輯,賦予童年另一重現代面貌與現代內涵。太陽底下有了陰影。人們開始以新的眼光,重新打量一個孩子及其代表的童年世界。兒童喜歡閱讀什么樣的文學?兒童如何閱讀文學?更進一步,成為一個閱讀中的孩子,究竟意味著什么?批評者們從作家、作品、閱讀活動等不同角度,嘗試提供更豐富、準確的解答。羅杰·蘭賽林·格林的《故事講述者》(, 1946年)、吉奧弗瑞·特里沙的《課外讀物》(, 1948年)等著作,一方面試圖從個人和集體閱讀經驗的視角,為更準確地理解兒童的閱讀及閱讀中的兒童提供新的注解,另一方面則從這一新的兒童理解出發,提出對于兒童文學的文學標準和藝術要求的新認識。李利安·H.史密斯在其影響深遠的《歡欣歲月》(1953年)一書中回應安妮·卡洛·摩爾對傳統童書的批評,認為過去的許多童書“之所以常常會得到成年人的褒揚,是因為它們折射著成年人對社會問題的真誠關注,而并非因為它們本身的主題是對童年自發地關注”(35)。她進而向兒童文學批評提出了確立新的批評標準的要求。

對兒童文學文學性的日漸關注,以及對于其文學表現空間、價值的重新認定,帶來了當代兒童文學批評觀念的兩個重要標志。第一,認為兒童文學應以兒童為藝術表現的中心,從兒童的目光、視野、角度出發,反映兒童及其生活世界的情狀。第二,認為在追尋上述文學表現的道路上,兒童文學的第一要務不是教育兒童,而是娛樂兒童,不是用成人的意志塑造兒童,而是要創造屬于兒童的歡樂。后來兒童文學批評界熟知的“教育/娛樂”(Education/Entertainment)二分法,隨之產生。1963年,瑪麗·斯維特的《從啟蒙讀物到閱讀的歡樂——印刷發明至1900年的英格蘭童書史》(:’)一書,進一步明確了這種分野。當兒童開始成為文學表現的中心,當他(她)在文學的世界里被賦予充分的歡樂權利,兒童作為文化個體的內涵和廣延,也得到了新的拓展。教育兒童的文學觀念并未就此退場——事實上,任何場合,兒童依然被理解為有待教育的個體和群體——但在兒童文學的批評中,首先是面向兒童的文學樂趣、文學技法等問題得到了高度的關注和突顯。與此相應地,探討、理解兒童“真實”的文學趣味、閱讀傾向、接受特點、接受能力等,成為了兒童文學批評的重要話題和內容。

這里的“真實”一詞,隱含的命題是多重的: 第一,過去兒童文學所認識、面向和書寫的兒童,并非“真實”的兒童,或者說,是由成人規定和操控的兒童,這其中,兒童自身的真實特點及訴求并未得到充分的認識、認可。第二,“真實”的兒童,或兒童的“真實”狀況,在兒童文學的表現世界里是客觀可知的對象,是可供兒童文學創作參照的第一藍本。第三,兒童文學應該致力于理解、反映、書寫這個“真實”的兒童,進而為兒童建造一個真正屬于他們自己的文學世界。為了把握這個“真實的兒童”(the real child),20世紀70年代,一種樸素的兒童閱讀研究在兒童文學批評界蔚然成風。從尼古拉斯·塔克的《兒童閱讀小說的反應》(“How Children Respond to Fiction”, 1972年)、邁爾斯·麥克道維爾的《兒童小說與成人小說的本質區別》(“Fiction for Children and Adults: Some Essential Differences”, 1973年)等文到調查報告《兒童閱讀的趣味》(’, 1975年)、瑪格麗特·米克等編寫的《兒童閱讀模式》(:’, 1977年)、阿瑟·艾坡比的《2—17歲兒童的故事觀》(’:, 1978年)等,相關研究揉合了其時風靡的兒童心理學(尤其是皮亞杰的兒童發展理論)、接受理論等學說,對操作實踐的關注遠大于理論本身的建構企圖。研究者們懷著良好的愿望,致力于勾勒、描畫兒童文學背后那個獨立、獨特的“兒童”,同時揭示文學閱讀在兒童發展中扮演的重要角色。這是現代兒童文學批評史上將兒童文學移近兒童主體的重要努力,其思考和研究的成果,極大地推進了現代兒童文學藝術觀及其兒童觀的進步。

二、 “不可知”的兒童與“不可能”的兒童文學

在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史上,20世紀70年代是一個重要的節點。一方面,試圖更準確、深入地把握兒童文學藝術世界的批評努力仍在繼續。以布魯諾·貝特爾海姆的《童話的魅力》(1976年)等為代表的研究,不但為人們打開了理解兒童文學虛構世界的新通道,也進一步確證了童年幻想的現實價值。另一方面,對主要局限在教學和閱讀實踐層面的兒童文學理論水平與批評現狀的不滿,促使一批研究者致力于推動兒童文學作為一個獨立的文學研究專業與學科的建制。

西方兒童文學研究界一般認為,自20世紀70年代起,兒童文學研究的專業身份和學科地位才開始逐漸得到普遍的認可。1970年1月,英國著名兒童文學作家、批評家艾登·錢伯斯與其妻南茜·錢伯斯共同創立了英國首家兒童文學專業研究刊物《訊號: 童書研究方法》(:’)。同年,由艾克塞特圣盧克斯學院教師西德尼·羅賓斯創立的《教育中的兒童文學》(’)雜志在英、美兩地同時發行。也是在這一年,國際兒童文學研究會成立,由時任法蘭克福大學兒童與青少年研究中心主任的克勞斯·多德雷爾任會長,并于1971年在德國法蘭克福舉辦了首次大會。1971年,美國現代語言協會成立兒童文學分會,并于當年舉辦首次研討會,這是當代歐美學術界開始承認兒童文學學科地位的一個標志事件。1972年,在弗蘭西莉婭·巴特勒的推動下,美國首個兒童文學專業學術刊物《兒童文學》(’)創刊。此前西方學界涉及兒童文學評論的刊物,多為面向圖書館及大眾閱讀服務的期刊,包括1963年創刊的國際兒童讀物聯盟(IBBY)會刊《書鳥》()雜志,主要也以介紹地域兒童文學作家、作品、出版狀況等為主。上述三種學術刊物的創立,為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走向一門專業學科的新發展,提供了最初的學術土壤。其后三十年間,它們成為了兒童文學專業研究與交流的重要園地,并見證了這一研究隊伍的迅速壯大及其研究視野、能力的迅速拓展。這一階段,通過汲取、借用文學研究及其他相關學科的最新理論資源,并將其迅速轉化為兒童文學的批評話語和方法,研究者們不斷發現、發掘著兒童文學作為一種文學和文化文本的巨大理論潛力。至1980年代,以英美學界為主導的西方兒童文學研究已經全面步入新的理論話語時代,并且開始迎來杰克·齊普斯稱之為兒童文學批評“革命”的階段(Zipes205)。

這一批評“革命”的沖擊力,或許超出了當時整個兒童文學界的想象。1984年,女性主義作家、批評家杰奎琳·羅斯(Jacqueline Rose)出版了著名的《彼得·潘案例,或論兒童虛構文學的不可能性》(,’)一書。該書基礎是羅斯在法國索邦大學完成的博士學位論文,其出版和進一步的傳播,在某種程度上劃定了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研究的一個重要分野。原本正在當代兒童文學批評中變得日益堅固的當代兒童文學觀及其兒童觀,在此書中遭受了根本性的搖撼與質疑,其結果是,人們不得不開始重新思考、理解兒童文學及其背后的兒童問題。西方兒童文學批評自此步入了某種程度上的“后羅斯”時代。羅斯以《彼得·潘案例》一書,對當代兒童文學寫作及批評所持有的“真實”的兒童觀念,以及兒童文學試圖理解、代言這一兒童的努力,做了毫不留情的批判:“兒童虛構文學是不可能的。這并非因為它不能被創作(這么說就太荒唐了),而是因為它緊握著一種不可能性,又不敢將其道出——那就是成人與兒童之間不可能的關系。”(Rose1)羅斯所說的這一“不可能的關系”,乃指在兒童文學的語境里,作家試圖代表兒童進行的各種文學表述,因其成人身份與兒童身份之間不可消除的隔閡,而成為了一種“不可能”實現的表述。作為西方兒童文學經典的《彼得·潘》以及圍繞著它形成的全部兒童文化合集,共同塑造了一個永恒的兒童形象,但在羅斯看來,這個兒童恰恰是非兒童的,甚至是兒童的否定。“《彼得·潘》寫的是兒童,卻從未真正朝向兒童講述”(1),其中那個不愿長大的孩子,與其說是“真實”的兒童表達,不如說是成人愿望中的兒童。最終,這部“不可能”的兒童文學作品,以及它所代表的那個西方經典兒童文學的書寫傳統,僅僅成為了成人對于兒童的欲望投映。盡管J.M.巴里、劉易斯·卡洛爾等兒童文學作家的戀童傾向一向是學界討論的話題,羅斯卻并非僅在狹義的“性”的意義上使用“欲望”一詞,而是借它指稱“成人施諸兒童的一種投資形式,以及作為這一投資的結果,成人向兒童提出的要求。這一要求將兒童固定下來,保持在一個確定的位置。”(3—4)在羅斯看來,一切成人創作的兒童文學,無不是成人對兒童的想象、挪用、侵占和固化。“如果說兒童虛構文學在文本內建立了一個兒童的形象,那么其目的只是為了得到文本外的那個兒童,后者恰恰是不容易掌控的。”(2)由于從根本上看,兒童對成人而言是不可知的,“兒童虛構文學的背后并無兒童”(10),因之,兒童文學也成為了一種“不可能”的文類。

羅斯的女性主義背景在《彼得·潘案例》一書中顯露無疑。某種程度上,她是將女性主義中的激進批評挪用至兒童文學的語境。兒童與成人的身份對立,等同于羅斯筆下女性與男性、被殖民者與殖民者之間的身份對立。在后來的批評中,這種“兒童-成人”的二元對立遭到了進一步的批評。然而,對于當代兒童文學研究而言,其最重大的意義并非指出了成人與兒童之間的身份分裂——對于兒童文學中成人代言者的意識,實際上由來已久,誠如萊絲尼克-奧貝斯坦所說,兒童文學批評的核心,也是該領域內以及圍繞它展開的一切爭論的核心即在于,“兒童文學是成人為兒童寫作的文學”(3)。《彼得·潘案例》的意義在于,通過提出兒童“不可知”與兒童文學“不可能”的激進論斷,拷問兒童文學語境下一種“‘可知’的、一元的兒童讀者觀念的假設”(Lesnik-Oberstein4-5),進而激起人們關于這一代言行為有效性的反思,并促使學界重新思考“兒童”以及與之相關的兒童文學觀念的復雜性、多層性、甚至是某種程度的不確定性。“兒童虛構文學源于這樣一種觀念: 兒童和世界是可知的,其可知的方式是直接和無縫的。該觀念將兒童的天真與一種原始狀態的語言和(或)文化緊密關聯,并使它們彼此依賴。這一觀念影響了迄今為止的兒童文學寫作以及我們對兒童文學的看法。”(9)羅斯將這一觀念的源頭上溯至18世紀以來歐洲現代兒童文學的全部發展史,以及以洛克、盧梭為代表的現代兒童觀思想。

《彼得·潘案例》并非橫空出世,它是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研究走向新轉折的突出標志。20世紀70年代末,英國兒童文學理論家彼得·亨特就指出了“兒童文學”的命名中“兒童”與“文學”二詞間的彼此重塑、相互矛盾及其諧調關聯的難度。(“The Mayne Game”10-11)1984年,彼得·亨特發表了知名的《兒童主義批評》一文,以“兒童主義”一詞強調兒童文學批評重新理解兒童、走近兒童的必要性。(“Childist”44-46)加拿大兒童文學理論家佩里·諾德曼在發表于20世紀80年代初的《定義兒童文學》一文中,也強調了“兒童文學”作為一個統一概念的界定困難。(“Defining”184)在諾德曼隨后的批評中,這一針對兒童文學及其對應的兒童概念的反思,貫穿始終。事實上,大約從20世紀70年代中期起,西方兒童文學研究已開始有意識地將當代童年研究(尤其是法國史學家菲力浦·阿利埃斯的童年史觀)、結構主義、女性主義等理論資源引為己用。這一過程中,兒童文學逐漸確立起了一個重要的當代研究觀念,即關于兒童與兒童文學的建構性的意識。《彼得·潘案例》正是西方兒童文學研究觀念從“本質的兒童”(the essential child)轉向“建構的兒童”(the constructed child)的過程中出現的一個代表性的研究文本。

然而,從《彼得·潘案例》開始,有關兒童的知識論在兒童文學的語境下開始遭遇空前的危機。當現代兒童觀念的堅固性遭到搖撼,現代兒童文學在藝術和文化上的合法性也面臨新的質疑。在羅斯看來,由于兒童問題的“不可能”解決,現代兒童文學迄今為止的藝術進程其實只是技法的進步,究其兒童觀念的實質,則并未發生真正的革新。羅斯之后,一部分學者繼承其激進姿態與思想,致力于通過揭示當代兒童文學及其兒童觀念的“偽兒童”性質,質詢、批判兒童文學的寫作與批評。萊絲尼克-奧貝斯坦的《兒童文學: 批評與虛構的兒童》是其中影響最廣的著作之一。作者將羅斯的激進方法由兒童文學藝術進一步延伸至批評領域,認為不但兒童文學、整個兒童文學批評同樣建基于一個“可知的兒童”的虛幻觀念。該書追溯了兒童文學及其批評語境下“真實兒童”觀的由來,進而質疑了這一“兒童知識體系的邊界”(Lesnik-Oberstein142)。由于當代兒童文學批評賴以建基的這個普遍、可知的“兒童”概念本身是不存在的,因此,當代兒童文學批評也是一項“不可能”的活動。從這一基本立場出發,萊絲尼克-奧貝斯坦帶領英國雷丁大學的兒童文學研究團隊出版了一系列批評論著,引起廣泛的關注和討論。蘇珊·霍尼曼在其《難解的童年: 現代小說中不可能的表征》(:)一書中,則將羅斯的批判由兒童文學拓展至更廣泛的一般文學領域,通過解讀亨利·詹姆斯、馬克·吐溫、威廉·戈爾丁等作家筆下的兒童,探討文學作品中童年表征普遍的“不可能性”,以及它所揭示的文學和文化問題。

關于兒童“不可知”與兒童文學的“不可能”性的批判,帶來了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觀念的巨大振蕩。如果說其時兒童與兒童文學的文化建構性質正在得到日益普遍的認可與不斷深入的探究,那么以羅斯、萊絲尼克-奧貝斯坦為代表的“不可知”論與“不可能”論,則向批評界進一步提出了以下觀念的反思。第一,兒童文學創作與批評中的兒童觀念,是否總是不可避免地包含了對現實兒童的某種概化、約減?假使一切兒童只能以觀念的形式進入我們的文化書寫和認知,那么,如何認識、看待這一兒童的觀念,如何賦予它相對于現實的合法性、合理性?第二,更進一步,兒童文學中所謂“現實”或“真實”的兒童,在文本之外是否真實存在?換句話說,兒童文學中看似虛構的書寫,是否反過來決定著兒童存在的真實面目?這也是為什么羅斯說“兒童文學不應被理解為對于兒童(童年形象)價值與觀念變遷的消極反映。相反,我將它視為我們建立自我與語言、形象之間關系的核心途徑之一。事實似乎是這樣的: 對兒童形象來說,并非兒童第一,形象第二,而恰恰是為了形象的欣然完滿,才有了最適合的兒童代表。”(Rose138-139)這可能意味著,兒童文學的虛構之于現實童年的面貌,才起著決定性的作用。第三,兒童問題不是一個孤立的問題,兒童文學的觀念也并非孤立的亞文類觀念。羅斯等人批判中的那個“可知”的兒童,遠不只與兒童有關,它還揭示了我們社會文化和觀念中的某種普遍疏忽與缺失。“童年同時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索引詞匯,它掩蓋了兒童以及我們都身處其中的這一切的多樣與復雜。”(10)就此而言,兒童文學的“不可能”論除了揭示兒童文學中的兒童問題,對于包括成人在內的整個社會和文化生活來說,還意味著什么?在這樣的詰問和反思中,西方兒童文學理論界關于“何為兒童”“何為兒童文學”等基本命題的認識和解釋,經歷了意義重大的豐富與革新。

三、 兒童與兒童文學的再定義: 作為一種方法和精神的“兒童”

20世紀90年代以來,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進入了空前蓬勃的發展時期,其主要的表現,一是研究隊伍與論著出版巨量增長,二是研究話題與研究領域迅速擴大,三是學科身份與學術地位顯著提升。這一時期至今的兒童文學研究出版物,覆蓋兒童文學的藝術研究、文化研究、教育應用、圖書館服務、閱讀推廣、創作指導、市場出版等各個領域,論域廣泛,論題多元,并且以其強大的學術延展性和生長力,逐漸引發整個學界關注。但另一方面,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界又無時不懷著為“兒童文學”及其賴以存在的“兒童”觀念重新正名的焦慮。事實上,從《彼得·潘案例》出版起,關于兒童的“不可知”論與兒童文學的“不可能”論的討論,就構成了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的重要內容。20世紀90年代以來不少有影響的兒童文學概論性著作,如彼得·亨特的《兒童文學》(’, 2001年)、杰妮特·梅賓與尼可拉·J.沃特森合作主編的《兒童文學: 方法與界域》(’:, 2009年)、金伯莉·雷諾茲的《兒童文學簡論》(’:, 2011年)、帕特·平森特的《兒童文學》(’, 2016年)等,均將羅斯、萊絲尼克-奧貝斯坦的“不可能”說視為繞不開的話題。

在20世紀90年代至今的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中,如何重新理解、界定當代視野下的兒童與兒童文學,始終是一個核心問題。羅斯的批判在現代兒童文學及其兒童概念的堅固性上敲出了第一道顯而易見的裂縫,其統一性一經打破,隨即激起了理論界極大的探究熱情。研究者們開始從各個可能的視角、方向、層級等,發掘兒童文學語境下童年概念的“未知”內涵。在這一引人矚目的研究潮流中,啟蒙主義和浪漫主義以降單純、天真的童年觀,迅速分裂為另一個充滿多元維度與統攝難度的復雜對象。

首先,童年不再意味著依照特定社會文化規約配給的特定隔離時間與空間,而是融入廣大的生活世界,并且成為其中普遍、基礎而重要的社會文化符碼。菲利浦·阿利埃斯與尼爾·波茲曼都認為,現代童年的觀念始于某種將成人與兒童相“隔離”的努力,不論這種隔離的實現是通過制度抑或媒介的途徑。某種程度上,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西方兒童文學研究則不斷地質疑、打破、消解這種“隔離”,以期恢復兒童與完整的生活世界之間的豐富關聯。一方面,通過重新探討兒童文學題材、手法等的禁忌和邊界,恢復童年日常生活的真切與復雜,同時也是恢復日常生活中兒童個體的豐富與生動。另一方面,通過揭示兒童文學敘事背后的宏大文化訊息,揭示兒童意象更廣闊的文化蘊涵與深意。20世紀90年代以來,克勞迪·納爾遜的《女性倫理與英國兒童小說: 1857—1917》(:’, 1991年)、B.L.克拉克的《校園故事的性別重建》(:, 1996年)、R.S.特瑞茲的《喚醒睡美人: 兒童小說中的女性主義聲音》(:’, 1997年)、克里斯蒂娜·巴希萊卡的《后現代童話: 性別與敘事策略》(:, 1997年)、B.L.克拉克與瑪格麗特·伊戈內主編的《兒童文學與文化中的性別》(,,,:’, 1999年)、克莉絲汀·維爾奇-斯蒂伯斯的《兒童文學中的女性主義話題》(’, 2002年)、約翰·斯蒂芬斯主編的《男性之道: 兒童文學與電影中的男性氣概書寫》(:’, 2002年)、肯尼斯·B.紀德的《塑造美國男孩: 野蠻故事與男童學》(:, 2004年)、蓋爾·伊彤的《兒童傳記讀物中的女性形象》(-:, 2006年)、勞倫絲·塔萊拉赫-維爾馬斯的《維多利亞時期童話與奇情小說中的女性身體塑造》(, 2007年)、維多利亞·弗拉那甘的《兒童文學與電影中的易裝現象和性別化的身體》(:-’, 2008年)、安妮特·瓦那梅克的《兒童文學與通俗文化中的男孩: 男性氣質、異斥與虛構的兒童》(’:,,, 2008年)、凱瑞·馬蘭的《兒童小說中的性別困境》(’, 2009年)、喬·薩特利夫·桑德斯的《規范女孩: 理解經典孤女故事的源頭》(:, 2011年)等著作的出版,通過持續、深入地探討兒童文學中的性別建構話題,為當代兒童文學研究貢獻了成果最豐碩、影響最突出的理論分支,極大地拓展了人們對于兒童一詞及其可能性的想象與理解。此外,從馬克思主義、新歷史主義、神話學、種族主義、殖民主義、后殖民主義等多重視角對兒童文學所做的大量探討,不斷揭示出“兒童”一詞多層的政治文化內涵,以及兒童在此中的政治、社會和文化身份建構。由此,兒童不再僅是一個獨立的形象,而是成為了一個結點,一張網絡,牽連著日常生活與社會文化的方方面面。

其次,對于兒童與成人之間相互關系的理解,發生了某些重大和本質的轉變。傳統的教育者與被教育者、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關系模式在兒童文學研究中早已開始遭到質詢。20世紀90年代以來,艾麗森·盧里的《別告訴大人: 反抗的兒童文學》(’-:’, 1990年)、約翰·斯蒂芬斯的《兒童小說中的語言與意識形態》(’, 1992年)、彼得·霍林代爾的《童書中的兒童性》(’, 1997年)、約瑟夫·佐那多的《發明兒童: 文化、意識形態與童年故事》(:,,, 2001年)、佩里·諾德曼的《隱藏的成人: 定義兒童文學》(:’, 2008年)、大衛·拉德的《閱讀兒童文學中的兒童》(’:, 2013年)等著作,不斷深入成人意識形態籠罩下的兒童文學文本深處,探討兒童存在于其中的面貌、方式等。這一過程中,兒童背后成人聲音的各種形態不斷得到揭示,但與此同時,該成人聲音的穩固性、權威性也在不斷遭受新的質疑。事實上,“成人也跟兒童陷于同一話語之中,不斷地與之對話(書寫/閱讀它),正如兒童卷入各種‘成人話語’一樣”(Rudd, “Theorising”369)。從這個意義上說,羅斯向兒童文學中“成人/全知-兒童/可知”的觀念模式提出的批判和指責,正是當代兒童文學批評重新出發的起點。與此同時,運用新的批評方法,人們對于兒童文學所呈現的童年精神世界的理解,也抵達了新的深度。凱倫·科茨的《鏡子與永無島: 拉康、欲望與兒童文學中的主體性》(:,,’, 2004年)、瑪麗亞·尼古拉耶娃的《兒童文學中的聲音、權力與主體性》(,, 2010年)等著作,從精神分析等角度揭示經典兒童文學文本及傳統童年觀念中深藏的文化符碼。透過這類研究,人們進一步看到,在兒童文學的文本內,成人的控制力遠不如我們想象的那樣穩當。兒童文學不只是關于兒童的文學,它還暗藏著一座成人精神的深淵。

至此,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語境下的“兒童”早已不只是一個簡單的基礎觀念,而是同時成為了切入兒童文學乃至文學和文化研究的一種重要的理論和方法論資源。20世紀60年代以來,西方兒童研究領域取得的大量成果,進一步加強了“兒童”作為一種理論和方法資源在文學研究中可能發揮的獨特功能。可以說,正是圍繞著兒童問題,誕生了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研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批理論成果和批評方法,后者進一步為從兒童話題、視角等切入的文學批評和文化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論靈感和支撐。一方面,從一個持續打破傳統想象的“不可能”的兒童觀念出發,通過不斷探問、揭示“兒童”一詞的難解內涵,兒童文學研究既打開了兒童文學文本及其藝術的深廣世界,也建構著這個世界的深度和廣度。另一方面,由于這一“難解的兒童”的觀念同時包含了與一切邊緣觀念及其文化反詰力有關的豐富隱喻,兒童文學中的兒童也成為了當代文化批評的基本詞匯之一,為我們反觀、重思歷史和當下現實中的各種文化霸權、偏見、裂縫等,提供了生動的腳本和圖鑒。

更重要的是,“兒童”問題的思考及其演進,為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研究確立了至為重要的一種批評精神;或者說,它本身就是這一精神的重要符號。在現代兒童文學誕生迄今的大部分歷史時間里,由于兒童被認為是一個在知識、經驗、能力方面均低于成人的群體,所以形成了有關兒童文學的一種傳統而普遍的成見,即“兒童”與“文學”的結合是自相矛盾的,“不論是在以一個經驗、知識、技能和復雜性都有限的讀者群體為對象的書籍中,還是在該讀者群體身上,構成‘文學性’的那些天然(或者說文化的)價值和質素,都難以得到維持”(Hunt,’2)。諾德曼認為,這種成見與我們對待兒童的態度有很大關系,而這種態度自兒童文學誕生伊始就深植其中。很長時間里,童年主要被定義為“一件不足(being less)之物: 經驗不足,見識不足,理性不足,責任感不足,能力不足。它幾乎總是由作為其對立面的成人衍生出的變量來定義,而這個變量幾乎總是指向一種缺失的狀態”(Nodelman, “Preface”3-4)。直至1968年,波士頓大學哲學教授弗朗西斯·科曼在其主編的《當代美學研究》一書序言中,仍將兒童的閱讀快感認定為“缺乏鑒賞力”的“最低級的快感”(Coleman17)。“結果就是,兒童文學也是一種缺失的文學——比如,性的缺失,黑暗的缺失,復雜和宏大的缺失——一種說得較少的文學。”(Nodelman, “Preface”4)

然而,近二十年以來,西方兒童文學理論界朝向“兒童”問題的持續、深入的探求,帶來了兒童與兒童文學邊界不斷的重新劃定。這一過程中,傳統兒童文學觀念里代表“不足”和“可知”的兒童意象,逐漸被另一個豐富、復雜、難解的兒童所取代。人們發現,關于兒童的“不可知”論非但沒有導致兒童文學的終結,反而促生了兒童文學及其批評致力于重新理解兒童的新征程。某種程度上,恰恰因為兒童的“不可知”,所以上述理解和探知的進程本身變得艱難漫長,永無止境。如果我們還記得羅斯的不滿和指責:“兒童虛構文學的存在基于以下觀念,即一個孩子,就在那里等著我們向他講述,而且這種講述是簡單易行的”(Rose1),那么時至今日,在西方兒童文學的批評與創作觀念里,承認兒童的難解性以及用文學的方式抵近它的難度,正在成為一種日益受到重視的意識。作為一種主要由成人承擔創作和批評角色的特殊文類,兒童文學一方面不可能徹底取消成人立場,另一方面又需要不斷打破、挑戰成人對兒童的“知情”能力與權力。這使它在某種程度上內含了阿多諾主張的那種文學的自我否定性。這種自我否定不抹煞兒童文學的存在,卻賦予它永不安定的精神與靈魂。在“可知”和“可能”的邊線外,總有些童年的地界是“不可知”的,總有些關于童年的書寫是“不可能”的。在這里,“不可知”與“不可能”的意識,更多地代表了一種“健康的懷疑主義”(Rudd, “The Development of Children’s Literature”6)。正如大衛·拉德所說,關注兒童文學的“不可能”狀態,“最終是為了堅持浪漫主義兒童形象的另一些零余: 一個對象,因其以某種形式處于普遍語言體之外,或者難以被稱謂,[……]或者在被稱謂時,其反應是未知的”。(Reading33)這一“零余”的觀念顯然不只與零余者有關,它將進一步促使我們“重觀自我,重估文辭,以期更敏銳地意識到我們加諸自身及他者的各種武斷限制”(Honeyman151)。

就此而言,“兒童”問題也揭示了兒童文學及其批評固有的政治性蘊涵。經由它,人們意識到,我們關于兒童、成人乃至一切日常生活和文化的觀念,都充滿無處不在的皴皺和裂縫。或者說,這些皴皺和裂縫本身就是觀念和認識的必要構成部分。但同樣重要的或許是,在一切解構性的裂縫和罅隙中,語言、文化和個體仍然被體驗為相對連貫、整一、有意義的存在。近三十年間,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盡管深受解構主義理論及思想的滋養和影響,卻始終不曾走向徹底的解構。作為近半個世紀來西方兒童文學研究界最重要、最先鋒的批評家之一,也是西方兒童文學批評界最早運用解構主義理論解剖兒童文學的學者之一,佩里·諾德曼始終堅持,“語言之外還有世界——一個語言與之交流的世界,哪怕它永不能被準確或完整地描述。我相信,在這個真實的世界里,存在著真實的兒童。我們用語言描述他們的方式,確會對他們產生真實的影響”(87)。事實上,當我們身處的后現代世界普遍質疑著各種穩定身份的觀念,人們似乎日益想要抓住些堅固和持久之物——童年正被視為這樣一個錨碇。(Rudd, “The Development of Children’s Literature”12)經歷“不可知”論和“不可能”論的詰問之后,兒童文學開始被更多地視作虛構與現實、成人與兒童、文學與生活之間彼此交往、相互塑造的通道。而對兒童文學中的這個“兒童”的反復追問和思考,歸根結底,是要通過朝向這一形象的不斷指認、辨識、質疑、糾錯,促使我們(包括兒童讀者)建立起對于自我、他人及包括兒童文學自身在內的一切對象的更完整、豐富的認識。這一認識的過程,借用西方知名童話研究學者杰克·齊普斯一部著作的題名,乃是一個“無盡的進程”(relentless progress)。

① 西方學界一般認為,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肇始于19世紀初,以莎拉·特里默在其編寫的《教育衛士》雜志上發表的系列童書評論為代表,其突出特點是以教育為中心的兒童文學批評觀。20世紀30年代前后,以1932年哈維·達頓《英格蘭童書》的出版為標志之一,西方兒童文學研究開始從教育中心轉向文學中心,這是西方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當代進程的起點。參見Thomson, Stephen. “Substitute Communities, Authentic Voices: The Organic Writing of the Child.”’:. Ed. Peter Hunt.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2006.77-98.

② 1970年代,美國康涅狄格大學英語系教師弗蘭西莉婭·巴特勒不滿于兒童文學學術研究的貧瘠現狀,呼吁更多文學研究者關注兒童文學批評,并于1972年創立了美國第一份兒童文學專業學術刊物《兒童文學》。創刊號上,巴特勒以“The Great Excluded”指稱兒童文學學術事業,這個命名在西方兒童文學批評界廣為人知。其中,“Excluded”是巴特勒對當時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現狀的基本判斷。

③ 特里默強調,童書應當“在滿足兒童好奇心的同時,灌輸宗教、忠誠和良好道德的教誨。”這其中,文學想象的功能主要是引起兒童的興趣,“宗教、忠誠和良好道德的教誨”才是最終的目的。(Trimmer63)她之所以反對幻想,正是因為兒童故事的幻想對其教誨目的可能造成損害。

④ “教育/娛樂”(Education/Entertainment)二分法是20世紀西方兒童文學批評的一種基礎批評思維模式,以教育中心或娛樂中心的標準判定兒童文學的價值。很長時間里,西方兒童文學界關于兒童文學文類身份屬性與文學價值的探討,始終繞不開該二分法的兩極論爭。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隨著西方兒童文學研究日益走向開闊多元的理論與方法,這一二分法思維不斷經受質疑與反思,并逐漸淡出主流研究的視野。

⑤ 例如,杰妮特·梅賓與尼可拉·J.沃特森在其主編的《兒童文學: 方法與界域》一書緒論中指出,(西方)兒童文學學術研究事業的獨立,是1970年代以來的事情。(Maybin & Watson1)金伯莉·雷諾茲在其主編的《現代兒童文學導論》一書緒論中談到了現代西方兒童文學理論從1970年代的起步期到21世紀初的發展。(Reynolds,’1)帕特·平森特在《兒童文學》一書中也認為,“1970年代以來,兒童文學才真正開始被視作一門‘體面’的學術科目。”(Pinsent11)。

⑥ 關于20世紀70年代以英語兒童文學界為代表的西方兒童文學研究發展進程,參見趙霞《思想的旅程——當代英語兒童文學理論觀察與研究》第一、二章。南京: 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2015年。

⑦ 該書英文題名,’中的children’s fiction一詞,這里譯作“兒童虛構文學”,在西方批評中是相對于非虛構兒童文學的一個基礎門類。因英語fiction也有小說之意,兒童虛構文學又以小說為主要文體,children’s fiction在中文語境下有時也譯作“兒童小說”,但此譯法的涵蓋范圍不及“兒童虛構文學”。尤其羅斯書中重點探討的《彼得·潘》,其主要文體身份是童話。在英語語境下,童話是children’s fiction的一種,兩者并無沖突。但如將children’s fiction譯成“兒童小說”,則不能完全涵蓋書中所論,且易造成誤解。因此,這里取“兒童虛構文學”的譯法,盡量保留其原意。

⑧ 2010年秋,西方兒童文學研究界廣有影響的美國《兒童文學學會季刊》第3期發表了《彼得·潘案例》出版25周年的紀念專欄。大衛·拉德與安東尼·帕弗立克在該專欄的《兒童虛構文學的(不)可能性》一文中指出,羅斯的著作是1980年代前后西方兒童文學研究邊界拓展進程中的代表成果之一。參見Rudd, David, and Anthony Pavlik. “The (Im) Possibility of Children’s Fiction: Rose Twenty-Five Years On.”’35.3(2010): 223-229.

⑨ 例如,1975年起,作為西方兒童文學重要學術刊物的《兒童文學》開始更多地關注童年文化研究。該刊1975年出版的第4卷,引人注目地探討了包括阿利埃斯童年史研究在內的童年文化話題。1976年,該刊發文關注兒童文學中的種族主義、性別歧視等問題,至1980年代,種族主義、男性霸權等話題成為了西方兒童文學研究的重要話題。1982年第3、4期美國《兒童文學學會季刊》先后開設“兒童文學的結構主義方法”“女性主義批評與兒童文學研究”等專欄,探討相關理論及方法在兒童文學研究中的應用及其價值。

⑩ 參考: 菲力浦·阿利埃斯《兒童的世紀》,沈堅、朱曉罕譯。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尼爾·波茲曼《童年的消逝》,吳燕莛譯。桂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

Coleman, Francis J. “Introduction.”:. Ed. Francis J. Coleman. New York: McGraw Hill, 1968.1-23.

Darton, F. J. Harvey.’:.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2.

Grenby, Matthew O., and Kimberley Reynolds, eds.’:. London: Red Globe Press, 2011.

保羅·阿扎爾: 《書,兒童與成人》,梅思繁譯。長沙: 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2014年。

[Hazard, Paul.,. Trans. Mei Sifan. Changsha: Hunan Juvenile and Children’s Publishing House, 2014.]

Honeyman, Susan.:. Columbus: 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 2005.

Hunt, Peter.’. Oxford & Malden: Blackwell, 2001.

- - -. ed.’:.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6.

- - -. “Childist Criticism: The Subculture of the Child, the Book and the Critic.”43(1984): 42-59.

- - -. “The Mayne Game: An Experiment in Response.”28(1979): 9-25.

Lesnik-Oberstein, Karín.’:. Oxford and New York: Clarendon Pres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4.

Maybin, Janet, and Nicola J. Watson, eds.’:. Basingstoke and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9.

Nikolajeva, Maria.,.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2010.

Nodelman, Perry. “Defining Children’s Literature.”’8(1980): 184-90.

- - -. “Preface: There’s Like No Books About Anything.”’. Ed. Sebastien Chapleau. Lichfield: Pied Piper Publishing, 2004.3-9.

- - -.:’.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8.

Pinsent, Pat.’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16.

Reynolds, Kimberle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 - -, ed.’:. Basingstoke and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5.

Rose, Jacqueline.,’.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1984.

Rudd, David.’:. Basingstoke and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3.

- - -. “The Development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Ed. David Rudd. Ox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10.3-13.

- - -. “Theorising and Theories: The Conditions of Possibility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Ed. Peter Hunt.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6.356-74.

李利安·H.史密斯: 《歡欣歲月: 李利安·H.史密斯的兒童文學觀》,梅思繁譯。長沙: 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2014年。

[Smith, Lillian H.:’Trans. Mei Sifan. Changsha: Hunan Children’s Publishing House, 2014.]

Townsend, John Rowe.:-’(5). London: The Bodley Head, 1990.

Trimmer, Sarah.1.1(1802).

Zipes, Jack. “Neue kritische Ans?tze zur englischen und amerikanischen Kinderliteratur seit 1980: Eine Bestandsaufnahme.”:. Eds. Hans-Heino Ewers, et al. Stuttgart and Weimer: Verlag J.B. Metzler, 1994.205-16.

猜你喜歡
兒童研究
FMS與YBT相關性的實證研究
兒童美術教育瑣談201
兒童美術教育瑣談198
2020年國內翻譯研究述評
遼代千人邑研究述論
視錯覺在平面設計中的應用與研究
科技傳播(2019年22期)2020-01-14 03:06:54
EMA伺服控制系統研究
新版C-NCAP側面碰撞假人損傷研究
留守兒童
雜文選刊(2016年7期)2016-08-02 08:39:56
六一兒童
主站蜘蛛池模板: 久久亚洲国产一区二区| 欧美另类一区| 91精品情国产情侣高潮对白蜜| 久久这里只有精品23| 91在线播放免费不卡无毒| 国产在线精品美女观看| 色吊丝av中文字幕| 99国产精品一区二区| 国产精品30p| 国产一区成人| 国产激情在线视频| 婷婷亚洲视频| 999福利激情视频| 欧美日韩动态图| 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水蜜桃| 亚洲aⅴ天堂| 四虎精品国产AV二区| 99久久成人国产精品免费| 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老司国产精品视频91| 国产AV毛片| 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中文字幕| 国产精品女在线观看| 国产在线高清一级毛片| 91网址在线播放| 国产高清在线丝袜精品一区| 国产精品人成在线播放| 秋霞国产在线| 亚洲三级成人| 日本精品αv中文字幕| 呦女亚洲一区精品| 久久精品aⅴ无码中文字幕 | 欧美成一级| 毛片免费视频| 成人福利在线免费观看| 爆操波多野结衣| 精品三级网站| 爱色欧美亚洲综合图区| 亚洲天堂网视频| 在线国产欧美| 在线人成精品免费视频| 就去吻亚洲精品国产欧美| 国产成人精品综合| 欧美亚洲另类在线观看| 黄色污网站在线观看| 国产天天射| 亚洲第一页在线观看| 欧美精品v| 天天色综网| 亚洲精品无码不卡在线播放| 亚洲欧美日韩另类在线一| 在线观看免费黄色网址| 国内精品免费| 欧美日本不卡| 97视频免费看| 亚洲中文字幕无码mv| 亚洲成年人网| 日韩经典精品无码一区二区| www亚洲精品| 福利在线一区| 香蕉久久国产超碰青草| 亚洲综合色婷婷中文字幕| 亚洲色大成网站www国产| 91伊人国产| 亚洲a免费| 99久久国产综合精品2020| 免费 国产 无码久久久| 露脸真实国语乱在线观看| 国产性生大片免费观看性欧美| 国产精品55夜色66夜色| 国产成人综合久久精品下载| 久久人人爽人人爽人人片aV东京热| 亚洲成人一区在线| 日本伊人色综合网| 欧美a在线视频| 91在线一9|永久视频在线| 欧美激情视频二区三区| 精品视频免费在线| 欧美日韩第二页| 秋霞国产在线| 欧美人与性动交a欧美精品| 在线中文字幕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