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豹：一個牢騷太盛的市委書記

張鐸

2010年秋，中組部發起改革開放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央地干部交流任職，共有66名中央和國家機關的青年干部被下派至地方任職。12年過去，66名下派至地方任職的干部中，已有近50人升為省部級官員，其中多人已是正部級官員。

當年任職共青團中央學校部部長、全國學聯秘書長的李小豹，也是66人中的一員。與其他人比較，他的仕途難說順遂。從共青團中央到江西，10多年間職務幾經變化，級別一直是正廳。在江西省萍鄉市擔任市委書記期間，李小豹多次發牢騷，自己這個正廳十幾年了，“不能怪別人進步快，只能怪自己不長進。”

2021年3月，李小豹由萍鄉市委書記調任江西省文化和旅游廳廳長。在外人看來，這樣的平調算不上提拔重用。然而，過去牢騷滿腹的李小豹這回卻沒有怨言，甚至多次表示感謝組織關心，讓自己可以回省城。

不過，越過紅線者注定難以全身而退。2022年5月23日，江西省紀委監委發布消息：江西省文化和旅游廳黨組書記、廳長李小豹涉嫌嚴重違紀違法，主動向組織交代問題，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鄉鎮教師的逆襲

李小豹生于1968年，湖南永興人。20歲時，他從湖南零陵師專畢業，回到老家永興縣，在一所鄉鎮中學擔任老師。胸懷抱負的李小豹并不甘于做一名普通教師，他發憤苦讀，終于在四年后拼來了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1992年，24歲的李小豹進入首都師范大學歷史系，重新做起一名學生。三年后，他獲得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碩士學位，并留校擔任宣傳干部。

此后10余年間，李小豹的仕途順遂，留校擔任宣傳干部僅一年，便被提拔為首都師范大學團委書記。2000年，李小豹離開首都師范大學，赴共青團中央任職，34歲晉升副廳，39歲成為正廳。一名江西官場人士介紹，李小豹在北京讀書期間，與后來的妻子相識、相戀。妻子家族的幫助，對李小豹早年的飛黃騰達產生了一定作用。

2010年，已任正廳職務三年的李小豹進入央地干部交流任職名單，離京南下，出任南昌市委常委（正廳級）、統戰部部長。

當地人介紹，關于李小豹赴贛任職，還有一段小插曲。按照原計劃，李小豹將去江西某地級市任市委副書記，但他希望留在省城南昌。后來李小豹又說，其他前往非副省級城市的省會任職的交流干部，大多擔任市委副書記，像自己這樣任市委常委，明顯吃虧了。一名與李小豹有過接觸的官場人士說：“李的性格里有優柔寡斷的一面，同時什么好處都想占?！?/p>

當時的江西一把手是蘇榮，蘇家成為官場內人盡皆知的“權錢交易所”。許多江西官員為求晉升，要給蘇家送錢，李小豹也不例外，向蘇榮行賄買官。據江西官場一名人士介紹，李小豹剛來江西，并不熟悉這里的環境，他擔任南昌市委常委、統戰部長期間，同一名當地企業家漸漸熟絡，最后通過這名企業家才與蘇榮搭上線。甚至送給蘇榮的錢，也是從企業家朋友那里借的。當時的李小豹，本身也沒有多少錢。

據悉，李小豹向蘇榮行賄的金額只有幾十萬元，在蘇家的“權錢交易所”內幾乎排不上號。因此，他并未獲得提拔，只是以市委常委的身份兼任青山湖區委書記。

這是李小豹主政一方的開始，外界對于這名從京城來的年輕官員的印象，總體來說較為正面。一名青山湖的官員梳理了李小豹的三個特點。首先，工作勤勉，對下屬較和藹。李小豹擔任青山湖一把手兩年多時間，同時鋪開了好幾個戰場，尤其像城中村改造、園區建設，都是硬骨頭。李小豹經常加班，幾乎就沒過周末。同時，李小豹不是那種動輒訓斥下屬的領導，性格較為儒雅。

其次，李小豹人脈很廣，也很愛交朋友。他在團中央工作過，在各地認識不少人。即便不認識的人，他也善于拉關系。曾經有一次，李小豹去廣東招商，當地有一名官員，和他一樣是從中央機關交流到地方任職的，但兩人并不認識。李小豹打電話透過第三人的介紹，主動上門拜訪，建立了聯系。有一段時間，李小豹還想將附近幾個省的央地交流干部召集在一起聯絡感情，后來因為上級嚴禁搞同學會、老鄉會，他才不再張羅此事。

再次，李小豹喜歡參加各種文化活動，與一幫文人雅士交往。他對于書法很感興趣，收藏不少作品，在青山湖時還與人合著了一本書。

遭遇官場窩案

2013年，蘇榮離開江西，李小豹的仕途迎來新機遇。當年8月，他調任萍鄉市委副書記、代市長，五個月后轉正為市長。

當時萍鄉的市委書記陳衛民，與李小豹是老熟人。陳衛民雖是江西本土官員，卻長期任職于共青團，歷任共青團撫州地委書記、共青團江西省委副書記。李小豹早在團中央工作時，就認識了陳衛民。

陳衛民與李小豹類似，在蘇榮當政時都向蘇家送過錢。陳衛民送了100萬元，比李小豹多，但依舊難入蘇榮法眼。蘇榮任期內，經歷了好幾次地市書記的調整提拔，陳衛民只是原地不動擔任萍鄉市長，雖未遭貶，但也沒能高升。

李小豹與陳衛民搭檔的時間只有一年多。2014年9月，時任萍鄉市委書記陳衛民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帶走調查。同月，早已落馬的江西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萍鄉市委原書記陳安眾，涉嫌受賄罪，由安徽省檢察院立案偵查并逮捕。兩任市委書記落馬，萍鄉官場出現大地震，當地還有多名主要官員落馬。

初來萍鄉便經歷官場地震，對于李小豹的沖擊不小。首先，作為市長的他，順序接棒的希望破滅，鑒于萍鄉官場的嚴峻狀況，上級安排了一名“救火隊長”空降，李小豹依舊擔任市長。其次，盡管來萍鄉的時間不長，李小豹仍牽扯進當地窩案中。

陳衛民落馬后，調查發現他收受了許多萍鄉官員的紅包禮金。這些送紅包禮金的官員，也沒有忘記市長李小豹。后來，李小豹退還了部分紅包。

2016年，擔任萍鄉市長已有三年的李小豹再進一步，成為萍鄉市委書記。遺憾的是，成為一把手的李小豹并沒有用好手中的權力。他甚至變本加厲，成為當地政治生態的污染源。

A股“變臉王”

據多名萍鄉人士介紹，李小豹的落馬，與此前接受調查的兩名萍鄉副廳級官員有關。這兩人分別是萍鄉市副市長葉華林和萍鄉經濟技術開發區黨工委書記李錦林。

先說李錦林，這名萍鄉官員在2021年成為國內證券市場里的“焦點人物”。外界都在追問，一家上市公司在江西萍鄉國資接手后爆出巨虧二十多億元的大雷，中間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樁證券市場懸案的來龍去脈頗為復雜，其主角是一家由知名浙商創建的X企業，X企業多年前便登錄創業板，是一家上市公司。多年來，X企業在股市的表現頗為異類，業績與股價起伏很大。

2018年，作為萍鄉重點招商引資企業，X企業與萍鄉方面簽約，決定在萍鄉經開區投資60億元建設智能終端科技園，預計兩年全部建成，項目完全達產后年產值超100億元。

萍鄉方面給予X企業的優惠政策頗為誘人，不僅提供項目用地1000畝、廠房代建支持和5年內免除租金，還承諾提供累計15億元的產業資金支持、給予企業所得稅“兩免三減半”等特殊照顧。

當初便有人提出質疑，X企業本身的經營狀況并不理想，2018年時大幅虧損達16.99億元，股價也跌至六年來最低。這樣的企業能否兌現投資承諾，萍鄉給予如此優惠的政策是否合適？

到了2019年，事情的發展更出乎預料。萍鄉國資出資近5億元，萍鄉經開區管委會從X企業原實控人手中獲得控制權。如此一來，X企業的原股東套現離場，萍鄉方面接手后源源不斷對X企業輸血。

對于這樣的操作，許多人認為不是招商，而是接盤。一些告狀信里也說，這樣的重大決定，李錦林這個經開區負責人無法決斷，真正拍板的是李小豹。在整件事情中，李小豹即便沒拿一分錢好處，也是嚴重瀆職，造成了國有資產流失。

2021年8月，X企業成了A股“變臉王”。企業在編寫2021年半年報時，居然發現2020年年報是錯的。企業把營收、成本、存貨、應收應付等類目一通更正后，2020年凈利潤直接由盈利5200多萬元，變成巨額虧損約25億元。

為什么此前一年的年報會出現如此重大錯誤？萍鄉國資的投資是否掉進坑里了？外界質疑聲一浪高過一浪。

還有一些人將X企業業績爆雷與相關人事調整聯系到一起。就在X企業公告會計差錯前半個月，實控企業的萍鄉經開區出現重要人事變動，李錦林不再擔任萍鄉經開區一把手，甚至他本人也沒有出現在人事任免的大會上。事后得知，那時的李錦林已失去自由。而在此前半年，李小豹離開萍鄉，調任省文化和旅游廳廳長。有種說法認為，李小豹離任，李錦林落馬，許多事捂不住了。

得力干將落馬

當李錦林缺席萍鄉經開區領導干部大會，X企業因涉嫌信息披露違法違規被證監會立案調查時，關于李小豹“情況不妙”的說法便流傳開。2021年底，萍鄉市原副市長葉華林落馬，這對李小豹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葉華林是江西安遠人，當過鄉鎮黨委書記，擁有基層工作經驗，后長期在宣傳系統工作，曾任省委宣傳部出版處處長。喜歡舞文弄墨的李小豹早在南昌工作時，就認識了省委宣傳部的這名葉處長。

2014年，葉華林空降萍鄉市蘆溪縣，擔任縣委書記。同一時間，李小豹正擔任萍鄉市長。李、葉二人的關系迅速升溫，葉華林成為李小豹的得力干將。一名萍鄉官場人士介紹，李小豹對葉華林厚愛有加，李小豹擔任市委書記后，很快將葉華林提拔為副市長。一般來說，葉華林作為排名末位的副市長，通常不會分管國土、建設、交通等領域的工作，可李小豹堅持讓葉分管。如此安排，一度讓其他市領導有意見。

葉華林是一個口碑很差的官員，紀委監委后來對他的通報指出，葉華林政商關系親清不分，亦官亦商，膽大妄為，與不法商人沆瀣一氣，大肆違規干預、插手工程項目建設和司法活動，嚴重破壞當地政治生態和營商環境。

萍鄉當地對葉華林的告狀信很多，幾乎都被李小豹壓下來。據一名當地人士介紹，李小豹對葉華林另眼相看，是因為葉華林在工程建設領域幫李小豹的親屬辦了許多事。李小豹擔任萍鄉一把手后，幾名來自湖南，號稱李小豹親屬的人士承攬了不少工程建設項目，葉華林對這些人大開綠燈。

X企業在經開區的投資項目進展緩慢，萍鄉國資花費數億元收購股權，遭遇踩坑質疑，昔日的得力干將葉華林又黯然落馬，李小豹面臨的壓力可想而知。

就在省委巡視組對萍鄉等地展開巡視期間，李小豹主動向組織交代問題，接受江西省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因為仕途不夠順遂，李小豹一度牢騷太盛。到最后，他卻因為身陷貪腐成了真正的斷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