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本濤 陳祥梅 袁芳 張耀貞
摘要:“減輕校外培訓負擔”是“雙減”新政的重中之重。為了解其實施成效,華東師范大學基教所五育融合研究中心向全國29個省級行政區152個地級市的中小學生、教師和家長發放并回收有效問卷23567份,深度訪談10所校外培訓機構相關負責人。調研結果顯示:九個月來校外培訓治理已顯現初步成效:校外培訓機構行為進一步規范、學校課后服務水平整體提升、家庭校外教育支出銳減,家長教育焦慮情緒得到部分緩解。同時存在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轉型困難、校內課后服務水平需進一步提升、教師負擔明顯加重、藝體類教育培訓新“內卷”、政策配套改革不夠及優質教育均衡仍需全面推進等難題。當下亟需系統設計“雙側”多主體協同復合治理機制,牢固樹立五育融合、全面發展的育人理念,同時加強校外培訓的產權治理,明晰不同減負利益相關者如各級政府、培訓機構、學校、教師及學生和家長相互之間的教育權責關系,給學校放權,給教師激勵,給學生賦能,共同營造各司其責,各盡其力,各安其心的教育治理生態。
關鍵詞:復合協同機制;“供給側-需求側”;校外培訓負擔;產權治理
中圖分類號:G434 文獻標識碼:A
* 本文系山東省社會科學規劃研究項目“義務教育均衡發展背景下山東省農村教師專業發展路徑與對策研究”(項目編號:19CZKJ09)研究成果。
近年來,國家出臺了多輪系列政策對校外培訓進行治理,取得一定成效,但仍存在“校外培訓熱”、部分培訓機構逃避監管等問題,甚至出現校外培訓負擔“越減越重”的現象。對此,2021年7月,中共中央、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1],大幅壓減校外學科培訓,對校外培訓進行全鏈條治理,規范校外培訓秩序,消減“劇場效應”帶來的全社會集體性焦慮,使教育回歸育人本質。本輪校外培訓治理是“雙減”新政的重中之重,當前校外教育培訓治理的形勢如何?治理過程中又存在哪些新的挑戰與困難?如何持續推進校外培訓有效治理?對此,本研究基于華東師范大學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研究所五育融合研究中心課題組(以下簡稱“五育融合研究中心課題組”)在全國29個省級行政區152個地級市的中小學校的學生、教師和家長發放并回收有效問卷共計23567份,其中學生問卷10118份,教師問卷2502份,家長問卷10947份;同時深度訪談了10所校外培訓機構相關負責人,其中包括學科類和藝體類培訓機構,培訓形式涉及線上和線下,包含大中小型校外培訓機構。在實證調研的基礎上,分析全國各地“雙減”政策背景下校外培訓治理成效,總結“雙減”背景下校外培訓治理經驗,直面其治理過程中的痛點、難點,為后續持續推進校外培訓治理提供對策建議。
(一)研究對象與數據來源
1.研究對象與調研內容
為從不同角度各個維度對“雙減”背景下校外培訓治理實施成效進行分析,本研究的研究對象分為四個群體,分別為學生、教師、家長以及校外培訓機構從業人員。學生、教師和家長這三個群體采用匿名問卷形式進行調研,具體采用五育融合研究中心課題組自主編制問卷——《中小學生校外培訓負擔現狀調查(學生版)》《中小學生校外培訓負擔現狀調查(教師版)》以及《中小學生校外培訓負擔現狀調查(家長版)》;校外培訓機構從業人員采用訪談的形式進行調研,具體采用五育融合研究中心課題組自主編制訪談提綱——《校外培訓機構從業人員訪談提綱(校外培訓機構版)》。
《中小學生校外培訓負擔現狀調查(學生版)》問卷,主要包括學生基本信息、學生參與學校課后服務情況、學生參與校外培訓情況、家長情況以及學生對學校課后服務的意見或建議等內容;《中小學生校外培訓負擔現狀調查(教師版)》問卷,涉及教師基本信息、教師課后服務情況、教師工作負擔情況、教師所在學校考評情況、教師本學期工作情況、家校溝通情況以及對校外培訓治理政策的意見或建議等內容;《中小學生校外培訓負擔現狀調查(家長版)》問卷,涉及家長基本信息、學校課后服務情況、學生參與校外培訓情況以及對校外培訓治理政策的意見或建議等部分;《校外培訓機構訪談提綱(校外培訓機構版)》主要包括校外培訓機構基本信息、行為規范情況以及轉型情況等內容。
2.調查方法與數據來源
五育融合研究中心課題組在大規模調研前,首先進行了小范圍的預調研,抽取河南和江蘇兩省份3個地級市進行預調研,并在此預調研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修改調研問卷。正式調研采用分層抽樣的方法,通過問卷星向全國29個省級行政區152個地級市的中小學校的學生、教師和家長發放問卷并進行回收。發放問卷時盡量保持各年級填答問卷數量相當,教師問卷抽取每個調研學校教師數的60%,且盡量涵蓋所有授課科目教師。最終回收有效問卷共計23567份,其中學生問卷10118份,教師問卷2502份,家長問卷10947份。同時,五育融合研究中心課題組深度訪談了10所校外培訓機構相關負責人,其中包括學科類和藝體類培訓機構,培訓形式涉及線上和線下,類型包含大中小型校外培訓機構。
(二)信效度檢驗
信度檢驗常用的指標之一是Cronbach’s Alpha系數。使用軟件stata17.0對學生、教師和家長三個分樣本進行信度檢驗,結果顯示學生樣本的Cronbach’s Alpha系數值為0.907,教師樣本的Cronbach’s Alpha系數值為0.765,家長樣本的Cronbach’s Alpha系數值為0.670,三個群體樣本均通過信度檢驗。效度檢驗常用的指標之一為KMO檢驗。使用軟件stata17.0對學生、教師和家長三個分樣本進行效度檢驗,結果顯示學生樣本的整體KMO檢驗值為0.977,教師樣本的整體KMO檢驗值為0.850,家長樣本的整體KMO檢驗值為0.819,三個群體樣本的Bartlett 球形檢驗值均為0.000,三個群體樣本均通過效度檢驗。綜上,本研究三個樣本群體均通過信效度檢驗。
(三)調查樣本數據的描述性分析
在本次調研的樣本中,學生、教師和家長群體中,各年級樣本量占比較為均衡,均處于8%—16%之間(如表1所示)。男女生性別較為平均,占比約為1∶1;教師樣本中,男女教師占比分別為22.78%和77.22%,女性教師較多;家長樣本中,父親填答問卷和母親填答問卷占家長總樣本量的比例分別為24.73%和73.25%,母親填答問卷的比例較高。學生樣本中,省會城市、一般城市、縣城和農村的占比分別為22.44%、44.56%、20.10%和12.90%;教師樣本中,省會城市、一般城市、縣城和農村的占比分別為39.33%、29.06%、16.47%和15.15%;教師樣本中,省會城市、一般城市、縣城和農村的占比分別為28.88%、39.88%、18.62%和12.62%。

(一)初步成效
“雙減”政策實施至今已有九個月,政策效果如何?經調研發現,“雙減”政策已顯現出初步成效,主要體現在校外培訓機構行為、學校課后服務水平、家庭教育支出、家長焦慮情緒以及“雙減”后各地形成的好的經驗做法等方面。
1.校外培訓機構行為進一步規范
在家長問卷的分析中,有95.26%的家長認為“雙減”政策實施后,孩子參加的校外培訓班在教學、管理、收費等方面較為規范(如表2所示),僅有4.75%的家長認為校外培訓行為較不規范,說明“雙減”政策實施后,校外培訓機構的行為進一步規范合理。

通過對10所校外培訓機構相關負責人的深度訪談,了解到“雙減”政策下校外培訓機構行為進一步規范,大肆宣傳、亂收費、教育內容超前以及大量占用學生課外時間等亂象得到初步整治,具體表現為:一是關于上課時間方面。“雙減”政策指出,“校外培訓機構不得占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組織學科類培訓”。在“雙減”政策之前,大多數培訓機構利用周末、寒暑假的時間上課,占用了學生大量的休息時間。經訪談了解到,目前大多數校外培訓機構在工作日晚間教學,周末時間不教學,把休息時間盡可能還給學生。二是關于教學內容方面。“雙減”政策指出“嚴禁超前教學”。在“雙減”政策之前,部分機構或教師存在超前教學、超前培訓的現象。在本次深度訪談的四所學科類培訓機構,目前均依據學校進度同步教學,其中兩所培訓機構使用自編教材,另外兩所主要根據義務教育階段學校教材開展教學。三是關于廣告宣傳方面。“雙減”政策指出,“堅決禁止為推銷業務以虛假宣傳等方式進行不正當競爭”。當前一些大型培訓機構在地鐵站、公交車站等場所的廣告被清理,原本通過發宣傳單頁、朋友圈進行宣傳的中小型機構,在“雙減”政策之后也停止了宣傳。四是關于收費標準方面。“雙減”政策指出,“根據市場需求、培訓成本等因素確定培訓機構收費項目和標準”。訪談結果顯示,除一所藝術類培訓機構不便公開收費標準外,其余培訓機構收費標準均公開透明、符合政府規定,其中兩所存在退費現象,且收費周期縮短,從一次性收一年的費用縮短到一次性收三個月的費用。
2.學校課后服務水平提升,能夠滿足學生的需要
學校課后服務水平進一步提升。學生問卷中“本學期和上學期相比,你所在學校的課后服務水平是否提升”一題中,69.61% 的學生認為本學期與上學期相比,學校課后服務水平有所提升,僅4.2%的學生認為沒有提升;學生問卷中“學校提供的課后服務和校外培訓機構的服務,更喜歡哪個”中,63.27%的學生更喜歡學校提供的,僅有6.98%的學生更喜歡校外培訓機構提供的,表明“雙減”政策后,校內課后服務吸引力較高。
“雙減”政策后,本學期學校提供的課后服務能夠滿足絕大部分學生的需要。如圖1所示,97.95%的學生、93.64%的教師和97.83%的家長認為“雙減”政策后,本學期學校提供的課后服務能夠滿足學生需要,僅有2.04%的學生、6.36%的教師和2.18%的家長認為“雙減”政策后,本學期學校提供的課后服務不能滿足學生需要。

“雙減”政策后,本學期和上學期相比,學生在校學習效率明顯提高。如圖2所示,65.78%的學生、49.36%的教師和61.38%的家長認為本學期和上學期比,“雙減”政策后學生在校學習效率提高;僅有9.15%的學生,16.27%的教師和12.22%的家長認為本學期與上學期相比,學生在校學習效率降低。

3.家庭校外教育支出銳減,部分緩解家長教育焦慮情緒
“雙減”政策實施后,家庭校外培訓支出減少。在家長問卷中,有73.3%的家長表示“雙減”政策后,家庭校外教育支出有不同程度的下降。甚至超過一成(12.75%)的家長表示家庭教育支出下降50%以上,且7.16%的家長表示下降幅度超過80%以上,但仍有26.7%的家長表示“雙減”后家庭校外教育支出并沒有下降(如圖3所示)。

“雙減”政策實施后,部分緩解了家長的焦慮情緒。在家長問卷中,有45.23%的家長認為“雙減”政策后,緩解了其教育焦慮情緒;在教師樣本中,29.50%的教師認為家長教育焦慮情緒得到緩解。且在“雙減”實施后,46.68%的教師其家校溝通的主要內容為“圍繞學生表現與成長”,26.74%的教師其家校溝通主要內容為“宣傳雙減政策和家庭教育理念”,僅有9.11%的教師其家校溝通的內容為“圍繞學生的成績溝通”;且在學生樣本中,98.76%的學生認為本學期比上學期相比,家長對自己的綜合素質更加關注。可見,家長和教師逐步更加關注學生的表現與成長的綜合素質。
(二)面臨的困境
在校外培訓治理取得初步成效的同時,校外培訓治理難點、痛點并存,如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轉型困難、校內課后服務水平需進一步提升、教師負擔明顯加重、藝體類教育培訓新“內卷”“雙減”配套改革亟需進一步深化以及優質教育均衡仍需全面推進等。
1.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轉型困難
“雙減”政策實施以來,部分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開始向藝體類、素質教育類和職業教育類等培訓機構轉型,但因資金的桎梏或辦學經驗的缺乏,大多數學科類培訓機構面臨生存危機和轉型困難。通過對十所校外培訓機構訪談,了解到受“雙減”政策的影響,一些學科類培訓機構轉型成功,在運行模式上轉為書店模式;大型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規模縮小,招生困難,機構生存壓力較大;一些中小型培訓機構加之受房租、配套設施投入的損失,資金無法回流,最終只能關閉。其中兩所受訪的學科類培訓機構有轉型藝術類機構的想法,但一方面由于資金的缺乏,另一方面由于缺少相關藝術類辦學的經驗,轉型困難。學科類培訓機構轉向素質教育類和職業教育類培訓機構的過程中,原有課程與新增課程之間差距較大引發的課程設計、師資培訓與招聘等問題,阻礙了學科類培訓機構的轉型。同時,培訓機構營轉非也存在一定的資金門檻,導致培訓機構或維持現狀或倒閉,浪費了大量的教育資源和社會資源。
2.校內課后服務水平需進一步提升學生問卷中,“本學期和上學期相比,課后服務水平提升情況”一題中, 69%的學生認為學校課后服務水平所有提升,但仍然有23.76%的學生認為本學期和上學期相比,學校課后服務水平沒有提升。當被問及“本學期學校提供的課后服務內容是自主選擇還是學校統一安排”時,77.29%的學生的課后服務是根據興趣,自主選擇的;但仍有22.71%的學生參加的學校課后服務是學校統一安排的,無需自己選擇課后服務的內容,其原因可能在于部分學校校內課后服務師資缺乏,無法安排較多可供學生自主選擇的課程。因此,學校課后服務水平還需進一步提升,吸引力還需進一步增強。
3.教師負擔明顯加重
調查顯示,76.82%的教師認為“雙減”政策實施后其工作量增加,75.50%的教師認為“雙減”政策實施后其工作壓力增加(如下頁圖4所示)。進一步分析“雙減”政策實施后教師壓力來源情況,如下頁圖5所示,課后服務成為教師壓力的主要來源;其他主要壓力來源按照教師壓力來源大小排序分別為:各類“進校園”活動、職稱評定、作業批改與教案考察、學生溝通與家校溝通、非教學性行政工作、教學設計與教學研究、工資情況等。楊小微教授認為,“雙減”政策實施研究的薄弱點之一在于對教師負擔問題的關注不夠[2],且調研發現,“雙減”實施以來,教師負擔加重,主要體現在教師工作量和教師壓力增加,且學校課后服務成為教師主要的壓力來源,教師如何平衡課后延時服務與個人生活已成為亟需解決的現實問題,且經訪談發現,當前很多學校教師參與課后服務補貼較少,甚至為零,表明很多地區的課后服務經費保障機制尚未健全。
4.藝體類新“內卷”問題
2020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體育工作的意見》,意見中提出“將體育科目納入初、高中學業水平考試范圍”。“雙減”政策實施以來,出現學科類校外培訓“受冷”,但藝體類校外培訓卻更加“火熱”的現象。據天眼查數據顯示,“雙減”政策實施一個多月的時間,我國體育運動類和藝術類相關機構新增3.3萬多家,與去年同期相比暴增99%。藝術和體育培訓作為非學科類培訓,已成為當前部分學科類培訓機構轉型的方向之一,已得到資本的“青睞”,容易出現“應試體育”“應試藝術”等新“內卷”現象。在學生問卷中,被問及“本學期,你參加了哪些校外非學科類培訓”一題,77.63%的學生參加了藝術類校外培訓,37.98%的學生參加了體育類校外培訓,在選擇其他選項中,回答最多的是編程類校外培訓。在家長問卷中,被問及“孩子參加校外素質培訓的主要目的”中,76.53%的家長因為孩子興趣,67.17%的家長主要考慮豐富孩子業余生活,近一半的家長(40.6%)主要為以后孩子升學就業做準備,說明當前家長育兒觀念仍需進一步轉變。育兒觀念轉變的難點,一方面在于父母希望通過教育改變兒女命運或家庭地位,以實現“階層躍遷”;另一方面在于現階段考試評價制度的單一化。
5.“雙減”政策配套改革亟需進一步深化
當前存在校內課后服務經費保障不足、學生考試與評價制度不健全等“雙減”配套改革措施“缺位”現象。要使“雙減”政策真正有效落地,相應配套改革需進一步深化到位。調研發現,存在部分學校未對參加校內課后服務的教師進行補貼的現象。在教師問卷中,當被問及“學校是否對課后服務工作進行補貼”問題時,39.12%的教師表示學校未對其課后服務工作進行補貼。且訪談了解到,有些學校雖對課后服務的教師進行額外補貼,但補貼數額微乎其微,教師對校內課后服務工作的辛苦付出,并未得到相應的報酬回報,課后服務經費保障機制亟需構建。再者,應試導向與減負相矛盾使監管落空。現行的學生考試評價制度體系中,仍然以學生的考試分數為主要依據。義務教育評價“指揮棒”決定了學校的辦學方向,因此亟需進一步深化義務教育評價改革。
6.優質教育均衡仍需全面推進
“校外培訓熱”“雞娃焦慮”等教育現象背后有其深層原因,原因之一在于家長學生對于當前教育不能有效滿足其高質量教育需求,在于優質教育資源的不平衡不充分。楊兆山教授認為,校外培訓販賣教育焦慮,家長學生負擔加重是“標”,教育資源供給的不平衡是“本”[3],且考試評價制度難以推進的根源在于優質教育的不均衡等造成的競爭機制。當前全國各地學校提質增效,學校內教育教學質量水平和課后服務水平等均得到進一步提升,但校際間差距仍然現實客觀存在,優質教育資源存在不均等問題依然突出,尤其城鄉間、東部西部地區之間優質教育資源不均衡,鄉村學校、西部地區學校優質師資等相對缺乏,因此,優質教育均衡仍需全面深入推進,以滿足更多家長學生的高質量優質教育需求。
復合治理理論最早由楊雪東教授基于多中心理論基礎上提出的新型治理理論,該理論關注治理過程的協同化以及治理主體的多元化[4],復合治理的主體多元化強調政府的主導作用,其他主體協同參與。對于校外培訓治理實踐來說,復合治理理論能夠較好應對校外培訓負擔的復雜性、綜合性和持續性等特點。如下頁圖6所示,本文提出校外培訓治理過程協同化,是從“供給側”和“需求側”雙側協同視角治理校外培訓負擔。“供給側”治理一端的教育改革應聚焦明確校外培訓功能定位、整頓治理校外培訓機構、引導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轉型、增加校外培訓治理制度供給。“需求側”治理一端則著力降低家長學生對校外培訓的需求,增強學校課后服務吸引力、加強對家庭教育的專業指導、深化教育評價體系改革、持續推進優質教育均衡發展等同向雙側推進、協同治理。校外培訓生態復合治理的主體多元化強調政府的主導作用,其他主體如學校、社會各界、家長和學生的協同參與。“減負”問題已儼然不單單是學校教育問題,而成為一個各種教育利益相關者參與的社會“利益角力場”。政府、社會各界、學校、家長和學生個人都是“減負”的重要參與者和結果評價者,他們之間的利益相互博弈,更加加重了“減負”難[5]。因此需理順政府與學校、學校與家長/社會力量、學校與教師、教師與學生、家長和學生的教育產權關系,著力營造依法治教的良好教育生態。

(一)“供給側”治理
首先,需明確校外教育培訓的功能定位,使其回歸到原本的教育“補充者”的角色定位上。薛二勇教授認為,需明確校外培訓的目標、定位、功能,以公益性為導向規范校外教育培訓行業[6]。校外培訓治理,減的是“負擔”,但并不意味著“一刀切”,全面禁止所有校外培訓,而是“精準減負”、科學治理,使校外教育培訓真正成為學校教育的有益補充,成為學校教育的“助力者”,而不是正常校內教育教學的“干擾者”。
其次,在擺正校外培訓功能定位的基礎上,對校外培訓的供給進行整頓治理,對校外教育培訓機構進行科學分類治理,建立科學的認定機制,對不同類別教育培訓機構,應遵照不同的管理標準與程序,逐步提升校外培訓行業供給的整體質量。同時在整頓的過程中,需注意整頓校外培訓和禁止校外培訓的區別,避免“一刀切”問題。針對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需在促進其規范有序發展的同時加強監督,防止出現藝體類等新的“內卷”現象。
再次,積極引導學科類培訓機構轉型為職業教育、家庭教育和終身教育等類型培訓機構。如職業教育,國家從政策、機制等方面為職業教育提供充分支持,2021年5月《民辦教育促進法實施條例》從法治層面明確了鼓勵企業舉辦或者參與舉辦職業教育的方針。或可引導學科類培訓機構轉型開發智能在線教育,助力學校教育、鄉村教育振興及擴大教育對外開放等。同時對校外培訓機構轉型過程中存在諸如經驗不足等困難予以相應指導。
最后,政府應持續增加校外培訓治理的制度供給創新。增加校外培訓制度供給,持續不斷治理包括線上和線下在內的校外培訓機構,使其規范發展。習近平總書記曾強調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需增加有效制度供給[7]。因此校外培訓治理需著力加強供給側治理的制度供給創新。深化校外培訓治理供給側教育治理的根本推進在于治理,需抓住制度創新和制度供給這一治理核心,扎實推進復合協同治理,切實打破各種體制機制障礙。
(二)“需求側”治理
在校外培訓“供給側”治理的同時,更應從“需求側”一端進行校外培訓治理,減少家長學生對校外教育培訓的需求,以“需求側”治理推進“供給側”治理,進而實現“供給側”和“需求側”雙側協同復合治理,最終使“雙減”政策有效落地。
首先,“需求側”一端校外培訓治理,需強化學校教育“主陣地”作用,提升義務教育階段學校教育教學質量和課后服務水平,確保學生能夠在校內學足學好,有效滿足家長學生對優質教育的需求,從而減少對校外培訓的需求。一方面,政府可通過“購買服務”形式和“財政補貼”的方式,保障學校課后服務的公益性和質量達標。另一方面,學校需進一步增強其課后服務吸引力,挖掘其課后服務潛力,調研發現部分學校課后服務并未達到家長學生的需求,未來學校課后服務應在保障對有學習困難學生答疑輔導的同時,堅持“五育融合”觀,依據學生年齡等特征分年級設計課后服務活動,滿足學生多樣化需求,全面提升學生綜合素質。同時需做好課后服務保障工作。當前已出現因課后服務工作,額外增加教師工作負擔的問題。因此,政府需建立健全課后服務教育經費補貼機制,學校需增強柔性化管理水平,如積極探索教師“彈性上下班制”等措施合理減輕教師工作負擔。
其次,轉變家庭教育理念,完善家校社協同育人機制。寧本濤教授認為,減負必須轉變家長及其利益相關者的家庭教育觀念,提高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的合力[8]。日本“教育減負”政策失敗的主要原因之一在于家長對政策不理解、不配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提出,“建立健全家庭學校社會協同育人機制”。做好校外“減負”,一方面,家庭教育應盡快回歸其育人本位、人生第一教師定位。加強對家庭教育的指引,引導家長轉變家庭教育理念,形成科學的教育觀念。只有家長擺脫應試思維科學育兒,才能理性選擇校外培訓,防止不必要的校外培訓,從而達到校外培訓“需求側”治理。另一方面,家校社責任協同,從校外培訓治理“需求側”達成“減負”共識,共同發力,推進系統化協同育人,形成家校社協同育人合力。同時需進一步統籌用好社會優質資源,進一步拓寬課后服務渠道,如北京、上海等地探索統籌校外資源,為學校提供“菜單式”課后服務。
再次,以教育評價改革引導校外教育培訓改革。“雙減”意義絕非僅局限于減輕校內課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而是以此為切入點,拉開教育改革序幕。香港大學馬克.貝磊認為校外培訓的產生與國家的考試選拔制度密切相關,考試競爭越激烈,校外培訓行業的發展越好[9]。校外培訓治理不能僅限于以“堵”為取向的“供給側”治理,需構建以“疏”為導向的“需求側”源頭治理,從而降低學生家長對校外培訓的需求,逐步消解校外教育培訓亂象。改革學校教學和考試選拔制度是校外培訓治理的基本制度保障。現行教育評價體系中,智育評價和結果性評價仍是主要指標。減輕校外培訓負擔,緩解家長教育焦慮,關鍵在于健全多元評價、“五育融合”綜合評價、多元錄取評價、過程性評價和增值性評價制度,破除唯分數、唯升學、唯學歷的評價體系。用人單位從重分數、重學歷轉向重綜合素質、重能力、重技能、重創新。以教育評價改革引導校外教育培訓改革,從“需求側”源頭治理,為校外培訓“減負”。
最后,持續推進優質教育均衡。優質教育均衡對于校外培訓“需求側”治理至關重要,是“雙減”政策有效落地的關鍵。“校外培訓熱”現象原因之一在于當前學校教育不能有效滿足家長學生對高質量優質教育的需求,在于優質教育資源的不充分不均衡問題,尤其城鄉之間教育資源如師資等差距較大。因此,其一需進一步深化當前義務教育資源配置,推進優質教育均衡,使得優質教育資源持續流動,如部分省市實行的“校長輪崗制”“干部教師輪崗制”等。其二,應繼續加大力度落實“學區制”“集團化治理”“學區化治理”等促進優質教育均衡發展的政策,以“需求側”改革助力“雙減”背景下校外培訓治理。其三,需進一步豐富優質課程教學云資源,持續擴大優質教育資源共享共用,助力鄉村地區教育教學技術信息化,為更高層次優質教育均衡助力。
(三)治理主體多元化
校外培訓治理的主體多元化,意味著需在政府的主導作用下,理順政府與學校、學校與家長/社會力量、學校與教師、教師與學生、家長和學生的教育產權關系。“雙減”政策是厘清學校、家庭、社會教育責任的系統性改革。賈偉等的研究認為學生及其家庭、教師及中小學校,以及校外教育培訓機構等共同構成了中小學生減負的利益相關者矩陣[10]。“減負”的深層根源在于教育治理產權界定不明晰和學生自主教育產權弱化,突出表現為學校、政府以及家庭之間的教育責權利邊界模糊和校長、教師與學生自主教育產權弱化[11]。產權的根本意義在于試圖解決財產權利沖突條件下的界定問題,即財產使用受益的適當劃分,以實現資源整體效益的最優[12]。從教育產權角度分析“雙減”背景下的校外培訓治理,其核心是在政府主導作用下,處理好政府與學校、學校與家長社會、學校與教師、教師與教師以及家長與學生的教育產權關系。當前已出現教育產權中有權無責任、有責任無權的現象,如校長缺乏辦學自主權、家校低效合作、教師自主教學權沒有得到有效激發等現象。在產權明晰的情況下,競爭意識和合作意識共同提高,才能夠在政府的主導作用下,充分調動社會各界包括企業、團體、個人等的制度創新主體的積極性。因此需權責利明確,劃定減負教育利益相關者的權責邊界[13],厘清政府、學校、家長、社會、教師與學生等多方主體責任,各主體多中心協同復合治理,著力營造各就其位,各司其責,各盡其力的教育良好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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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寧本濤: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教育經濟、教育政策和教育評價。
陳祥梅:在讀博士,研究方向為教育政策評價、教育經濟。
袁芳:講師,研究方向為教師教育、課程與教學論。
張耀貞:在讀碩士,研究方向為教育學原理研究。
An Analysis of 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Implementation of “Reducing the Burden of Out-ofSchool Training” and the Ecological Composite Governance Mechanism
—A Survey on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Burden of Out-of-School Training” in 152 Prefectural Cities in China
Ning Bentao1, Chen Xiangmei1, Yuan Fang2, Zhang Yaozhen1
(1.Institute of Basic Education Reform and Development,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62;2.School of Mathematical Scienc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 273165, Shangdong)
Abstract: “Reducing the burden of out-of-school training” is one of the top priorities of the new “double reduction” policy. In order to understand 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implementation over the past six months, the Five Education Integration Research Centre of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distributed 23,567 valid questionnaires to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 students, teachers and parents in 152 prefectures in 29 provincial-level administrative regions across China, and conducted in-depth interviews with people in charge of 10 out-of-school training institutions. The results of the research show that the initial results of the treatment of out-of-school training have been achieved over the past six months: the behaviour of out-of-school training institutions has been further regulated, the overall level of after-school services in schools has been improved, family spending on out-of-school education has been sharply reduced, and parents’ education anxiety has been partially alleviated. At the same time, there are difficulties in transforming subjectbased out-of-school training institutions, the level of after-school services in schools needs to be further improved, the burden on teachers has increased significantly, the new “internal volume” of arts and sports education and training, insufficient policy support reforms and the need to promote quality education in a balanced manner. There is an urgent need to systematically design a “two-sided”multi-body collaborative and complex governance mechanism, firmly establish the concept of education for the integration of all five types of education and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and at the same time strengthen the governance of property rights of out-ofschool training, clarify the educational power and responsibility relationships between different stakeholders in reducing the burden, such as governments at all levels, training institutions, schools, teachers, students and parents, and give schools This will enable schools to delegate authority, teachers to be motivated, and students to be empowered, creating an educational governance ecosystem in which each has its own responsibilities, each does its own work, and each has its own peace of mind.
Keywords: complex synergistic mechanism; “supply-side-demand-side”; burden of out-of-school training; governance of property rights
收稿日期:2022年3月7日
責任編輯:趙云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