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 孫彩平
摘要:兒童通過身體展開具體生活實踐活動,但兒童的身體在現實教育中遭遇困境。“雙減”政策中包含著對兒童的身體關懷,有其內在的理性支撐,即“身體是知覺中心”“身體是理解的起點”“身體是經驗的源始”。鑒于此,“雙減”政策有效落地的身體路徑可以依循以下三方面來建構,即將“身心合一”觀念貫穿在“雙減”政策執行的全過程,以具身式學習變革課堂教學方式,并構建身體參與的優質課后服務體系,以期為兒童身心全面發展重構優質教育生態。
關鍵詞:“雙減”政策;教育關懷;身體視角
中圖分類號:G434 文獻標識碼:A
* 本文系2021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一般項目“新時代兒童格局培育的時空路徑研究”(項目編號:BEA210111)研究成果。
2021年7月24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雙減”)。“雙減”發布后,全國各省市相繼制定具體落實方案,教育部將“雙減”督導列為2021年教育督導“一號工程”,全面推動政策落地。“雙減”的有效落實已成為當下教育研究者們共同關注的熱點話題之一。有學者認為在“雙減”落實過程中,要強化政府的監管責任,明晰與落實學校教育責任,劃定好教育領域中政府、學校與市場的邊界以實現政府、市場、社會之間的平衡[1]。也有研究者認識到“雙減”本身是一項系統工程,其真正落地需要加快推進教學、考試、招生等領域的全面改革[2]。如上現有研究更多是關注政策落實的路徑以及對策,對政策解讀及理論合法性的關注不夠。“雙減”作為一項全國性的教育政策,仍需要現代教育理論的學理支持,需要以新認知尋找和確立“雙減”的有效路徑和可持續性[3],在政策、實踐和理論之間達成共識。現代教育中的身體理論與“雙減”政策都是直面當下兒童的身體現實,在觀照教育現實中的“身體”議題上二者具有一致性,身體理論可以為理解“雙減”政策提供不一樣的解讀視角和理論支持。
兒童②通過身體展開具體生活實踐活動。健康的身體充滿生命力與感受力,不僅是兒童精神存在的根本,更為兒童所有活動的開展提供動力與支持,是兒童整全生命、健康的學習生活、文化生活、社會生活得以展開的前提。《中國兒童發展綱要(2021-2030年》指出,促進兒童健康成長,能為國家可持續發展提供寶貴資源和不竭動力。可以說,兒童的身體狀態不僅關乎個體一生的身體發展、生存狀態、學習狀態,更關系到國家、民族的未來。
基于此,本文從身體出發,聚焦兒童教育日常的身體遭遇,以身體和精神合一的視角闡釋“雙減”政策,凸顯政策對兒童的關懷和內在教育價值,嘗試通過學理探索明晰促進政策有效落實的路徑。
教育本身是責任和愛的象征,其本性上是“道德的”[4]。理解并關懷兒童身體,是教育應負的重要責任。1917年,毛澤東在題為《體育之研究》的文章中寫道,“國力苶弱,武風不振,民族之體質,日趨輕細,此甚可憂之現象也”,不僅提出了強身健體的重要作用,更是將身體問題上升到民族與國家的高度。但是當前教育中,兒童被“升學”“未來的功成名就”所綁架,身體被限制在課桌的方寸之間,“身心健康、全面和諧”發展目標實難實現。教育本身是培養兒童、關愛兒童的、富有道德性的活動,因而,有必要反思當前學校教育是否仍舊關愛兒童的身心發展、是否仍彰顯了“教育愛”。
(一)不堪重負的身體
現代教育對兒童身體的傷害已成為常態[5]。2021年9月教育部網站公布的“第八次全國學生體質與健康調研”結果顯示,盡管學生身高、體重等發育指標持續向好,但全國6—22歲學生體質優良率僅為23.8%,同時近視和肥胖等問題仍然沒有得到有效的遏制[6]。究其原因,這不僅因為校內外體育鍛煉時間不足,更因為兒童的學習負擔過重,校外時間被用于課后作業及課后輔導等,造成其課外的體育活動時間減少[7]。體育活動被當作副課,被其他考試科目擠占,這導致兒童的體育鍛煉活動時間大大被壓縮。
此外,兒童睡眠缺乏也已成為常態,普遍達不到有利于健康的標準睡眠時長。有研究顯示,中國兒童青少年的睡眠缺乏率為 61%,處于較高水平[8]。盡管有多重原因導致當代兒童睡眠缺乏,但過重的學業負擔無疑是處于第一位的。過多的課內外作業、各科課外輔導班等加重了兒童的學習負擔,而無限制的增量學習擠壓掉了兒童的睡眠時間,導致他們的睡眠缺乏日益加劇,嚴重影響他們的身體健康。
(二)被壓抑的身體
歷經千年,教育早已經從古老的“身教”演變成了“言傳”,身體在教育中不只漸漸隱退,更遭遇著貶抑。這種狀況在學校教育中逐漸演變成“讓知識飄揚而讓身體馴服”的慣習[9],身體逐漸成了被束縛與管理的對象。
兒童身體自由受限制。一般學校中的教室布局采用縱向單向型通道格局,座位采用秧田式編排。整體空間比較狹小,這有效限制了兒童身體的移動。課堂上,身體移動通常被認為是妨礙學習的,是教育現場的“大忌”。兒童在上課時間里要保持身體姿態端正,除眼睛與耳朵外,其他身體部位需要保持不動,身體的自由移動、離開座位或者站立等未經同意都是不被允許的。即使下課,兒童身體也不是自由的。出于安全考慮,兒童在課間去戶外操場自由活動也不被鼓勵,因為要抓緊時間寫作業。當身體受限,兒童不能充分自由地活動時,會影響大腦和思維,進而影響他們的認知與學習。
兒童身體的學習參與程度低。身體參與影響認知過程已經成為理論共識。對兒童來說,如果未能以整體的身體、大腦、飽滿的情感參與到學習過程中,就只是知識的“觀光者”,而非“探索者”。單向式的教學方式及刻板的課堂管理,如要求兒童端坐身體、安靜聽講等在很大程度限制了兒童的身體活動,從而使他們的感覺器官無法協調平衡地參與學習過程,身體與大腦、環境之間的積極交互作用無法實現,妨礙了兒童自主建構和生成個體性的知識。另外,有些抽象概念和內容的學習,如充滿隱喻的道德概念學習則依賴于兒童的身體參與。兒童借由身體參與而能獲得更多感知、體驗,進而生發自我對道德概念的認識和領會。如果單純依靠講授法來教學,不僅無法激發兒童學習動機,還容易讓兒童出現興趣低、注意力不集中、不能深入理解等現象,甚至可能對學習產生消極、被動、抵觸的身體情緒與體驗。
兒童身體空間被擠壓,他們生活的意義世界建構受阻。當代兒童的身體可以說是寓于作業、習題、教室之中。他們的身體經歷著從一個學習空間(教室)轉移到另一學習空間(校外培訓機構)、從一個作業場轉移到另一個作業場的遭遇。由于缺乏自由的空間,兒童無法開展其他更多的身體實踐,身體向外拓展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兒童的身體囿于教室和培訓機構之中,不能與周圍世界建立真正的切身性的聯系,不能真正卷入到他所生活的世界中去。所以,兒童身體空間被擠壓不僅意味著身體作為實體占據的物理空間受限,更意味著兒童通過身體主動建構生活意義世界的可能性的降低。
(三)被忽視的身體
沒有身體在場,沒有身體的感受性,兒童的經驗、體驗、情感的發生就失去了源頭,所謂生命的、生存的、生活的意義就無從談起,所謂的生成、建構就無根基[10]。但在現實學校課程與教學中,兒童身體時常處于隱匿、不在場的狀態[11],身體成了與學習過程無關的、被忽視和被壓制的對象。
從學校教學目標來看,有關兒童知識學習與獲得的認知目標仍舊排在第一位,涉及兒童身體、情緒、體驗等方面目標往往只作為附帶部分出現。在傳統學校課程中,和身體有關的活動及課程往往不受重視,如體育、音樂、美術、勞技等被稱為“副科”,課程時間常被主科“擠壓”。課堂教學往往以講授為主,兒童安靜地坐著聽教師講授,被動地接受既有、固定的知識內容,沒有身體參與,沒有動手探究發現,沒有通過身體與他人及周圍環境交互作用的機會。
當教育中沒有了身體,就會再次出現“人的空場”,教育生活意義的發生就會直接依賴于無身性的抽象知識和抽象理性[12],而學習極有可能異化為抽象化的、符號化的離身活動。雖然這樣的學習也有可能讓兒童頭腦中的知識增加,卻很少能讓身體產生這樣或那樣的情緒、體驗。因為情緒、情感體驗都是感性的,是由身體在與他人、社會的互動交往中產生的直接反應。失去了切身的體驗、感受、領悟機會,學校教育有可能會培養出千人一面的“不真實”的兒童。近年來,兒童作文滿篇空話、套話,沒有情感體驗和生命力,常成為網上熱議的話題。有人說,身體是人的生命(力)之起源之所在、與人的情緒、生存狀態密切聯系在一起、與彰顯生命流動的體驗過程聯系在一起的[13]。身體與世界相遇是生命體驗的開始,個體不同的身體遭遇、體驗、感受,或冷、或熱、或悲傷、或愉悅構成了不同的豐富的自我,這是兒童的作文生動、彰顯個人的生命力的源泉。從這個意義上說,空洞的作文源于兒童空洞的內心,“隱身”的教育讓兒童失去了鮮活的、精神性的源泉。
“雙減”政策呼喚學校教育重新擔負起對兒童身體的倫理責任,讓教育重新回到關懷兒童身體的軌道上來,讓學習成為身心合一的整全學習,讓兒童自己的身體擁有和世界相遇的可能,讓身體重新充滿健康與活力。
(一)為身體減負——愛護身體本身
“雙減”政策明確了以“堅持學生為本、回應關切,遵循教育規律,著眼學生身心健康成長,保障學生休息權利。”為基本工作原則。過重的學業負擔、非正常學業競爭的不良影響日益突出,威脅著兒童身體健康。睡眠不足、身體素質變差、近視、肥胖等諸多問題讓兒童變得精神怏怏不振,眼中失去靈動的光芒,垂垂老矣。
身體不只是生理上的肉體,更是兒童精神存在于世界的前提。身體既不是主體精神與客觀世界之間的中介,也不是與主體精神相對應的客觀物質本身。作為人實存顯示的身體,它是精神和肉體的合一。身心休戚相關,不可分割。兒童是身體與心靈統一的存在,是客觀物質性與主觀精神性的統一。身體存在狀態不僅影響兒童知覺活動,更影響其在世界的一切活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兒童自我的形成與建構始于身體。自我與身體是共在于世界的,與世界融為一體的。
“雙減”政策就是為兒童身體減負,讓身體從繁重的學業中解放出來,讓身體回歸自我、回歸生命,成為自由的、快樂的、富有活力的存在。自由健康的身體散發出強大的生命力,也讓兒童從內在自我與身體體驗出發建構自我認識與經驗有了現實的可能與基礎。這為扭轉兒童在教育中失去自我的、消極被動的狀態提供了可能。
(二)讓身體言說——復蘇身體語言
“雙減”政策在關心兒童身體健康,減少作業量的同時,提出要“大力提升學校教育教學質量,確保學生在校內學足學好。”傳統的教學目標、過程、考核、評價等都圍繞共同的、已知的、確定的內容展開,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必須的,但僅停留在對同一性與標準化的答案的追求上,就容易忽視了兒童自己的發聲。對兒童言語統一性的期待,不重視兒童超出既有答案的理解與想法,兒童無法說出特定情境下自己的話語,不能形成自我關于知識的“我思”,教學變成了一種空洞的、無意義的形式。
真正地讓兒童學足、學好,提升教育質量的必然路徑之一是拋卻被動、靜坐式的學習,加強師生之間的對話,讓身體有表達的可能,讓兒童以自己的方式通過身體言說、表達和創造意義。言語是需要身體的器官,如嘴、聲帶、喉嚨配合發出聲音來表達的,是一種“真正的動作”,言語的意義是一個世界[14]。言語不是直接復制前人的思想和教師的想法,而是轉譯。經過轉譯,個體才有了自己的思考與想法。教師與兒童通過身體語言將教學變成了“當場發生的、具體的言語”,喚起兒童與教師身體所處的情境性,彼此形成自己的思考,用語言言說自己的理解。人在表達意義的同時,也在影響意義本身,實際上是創造個人關于意義的理解。當學習內容經過師生在場身體的言說,每個兒童領會到心中的意義便不同,進而建構起自己的意義世界,實現了意義與知識的生成與創造。從這個意義上說,師生的身體言說,讓他們共同跨越教育同一性的樊籬。
(三)讓身體復歸——承認身體主體
“雙減”政策明確表示,“兒童除了完成必要的課業學習外,在課余時間中要進行家務勞動、體育鍛煉。在學校的課后時間中,可以參加豐富多彩的科普、文體、藝術、勞動、閱讀、興趣小組及社團活動”。不難看出,“雙減”不僅是要減輕兒童過重的學習負擔,更試圖突破一直以來學校教育強調教師講授、兒童寫題和考試的“脖頸以上”的觀念,呼吁身體的復歸,倡導兒童的學習須是身體“在場且出席”的學習,這也就間接承認了身體主體的地位。
身體在世界中以實踐的方式展開兒童關于世界的認識,但身體給兒童提供了“自然之光”。在“自然之光”的照耀下,兒童以身體向世界敞開,通過觀察、感知、操作、體驗,領會直接的、真實的富含意義的靈韻世界,從而真正形成自我對事物、關系的理解與認識,實現由內而外的建構式學習與理解。沒有這個“自然之光”,沒有世界,我們就無法認識任何東西[15]。
教育政策理論合法性的討論是對其價值立場的進一步審視。“雙減”政策反對違背兒童身心發展規律,反對一味追求近期效果的短視追求,積極遵循兒童生命內部生長規律,追求長效的、以人為本的發展目標。從學理支持上看,“雙減”政策中的身體關懷是有理可循,有據可依,具體而言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一)“身體是知覺的中心”:知覺現象學的支撐
在梅洛-龐蒂看來,“我”是作為一個肉身主體——身體而存在的,身體不只是作為客觀世界的一個普通物體而存在。身體就“我”,“我”就是身體,我與我的身體是不可分割的,是身心合為一體的存在,朝世界敞開。而只有當身體在退出客觀世界時,拉動了把身體和它的周圍環境聯系在一起的意向之線,并最終將向我們揭示有感覺能力的主體和被感知的世界”[16]。身體本身是作為有感覺能力的主體而存在的。在他看來,身體是作為世界的樞紐而存在[17],是“我”一切經驗的來源。也就是說在梅洛-龐蒂看來,身體是知覺的中心。外物“只不過是在一個最初呈現的場之內在我的身體支配的知覺領域之內的各種變化”[18]。知覺是身體的知覺,而不是意識的知覺,人通過身體的各種活動形成對世界的知覺認識。
在這個意義上,“雙減”政策通過關懷兒童的身體境遇,其最大價值不僅僅是表面上兒童作業負擔的減輕,而是教育價值取向上的“撥亂歸正”,實現了教育在哲學本源上的突破,將人的認識視為完整的、身心合一的結果,而不僅歸于思維、意識的產物。整全的學習才能培養“完整兒童”,才有可能促進兒童實現全面發展。
(二)“身體是理解的起點”:具身認知理論的支撐
與標準認知科學不同,具身認知理論的議題聚焦于身體在概念化、替代和構成認知三方面的價值[19]。首先,“概念化”是指有機體的身體會影響人們對周圍世界概念的理解,而不是思維。如果有機體在身體方面有差別,那么在理解上也有差異。其次,“替代”認可在與環境進行交互作用過程中的身體替代了大腦進行思維表征這一認知核心。最后,具身認知強調身體是“構成”認知過程的組成部分,而非認知的結構。因而可以說,“一個完整的認知過程理論將包括身體的功能”[20]。身體是認知過程中的身體,是參與到兒童認知學習過程中的,身體的姿勢、體驗、活動方式都影響學習過程。甚至身體的性質決定了兒童的思維方式和內容,決定了兒童怎樣形成概念和進行推理”[21]。大腦與身體在兒童認知學習過程中是統一協作,不可分離的,沒有脫離身體的理解與學習。身體影響頭腦,有時候,身體的經歷會對大腦的理解造成決定性的影響[22]。
“雙減”政策對兒童身體關懷與具身認知理論所倡導的基本理念相契合。“雙減”政策的直接目的雖然是減輕兒童過重的學業負擔、關懷兒童身體,但究其根本來看,則是以“具身”的視角開啟學習方式的革新,革新的路徑便是解放兒童身體,讓身體真正走進認知和學習場域,讓兒童在大腦、身體與學校環境的共同交互作用下實現有質量的、充滿身體體驗感的學習。
(三)“身體是經驗的源始”:“做中學”理論的支撐
“做中學”體現了一定的具身原則,但這一觀點卻沒有在教育與教學中產生持久的影響[23]。由于傳統、現實等原因,國內外學校教育中“身心分離”的現象一直是屢被提及,又積重難返。所以,杜威才強調通過“做中學”的教學理論,認為學習絕不是讓兒童僅僅重復記誦固定結論的知識或抽象概念的,是兒童在與環境之間的互動獲得經驗,發展智慧。因而,他倡導兒童身體力行,從自己生活、行動經驗中學習,不能脫離兒童自身的行動實踐。他認為,“兒童的雙手、眼睛、耳朵,事實上整個身體,都成為信息來源”[24]。在杜威看來,身體是經驗的源始,兒童要靠身體的“做”來實現經驗的豐富與改造的。我國著名教育家陳鶴琴先生曾提出“六大解放”的主張,認為教育要解放兒童的頭腦、雙手、嘴、眼睛、時間和空間,方能還兒童以自由,解放兒童的創造力。凡是兒童能自己的動手去做的,就讓兒童自己做。成人和教師不要代勞,讓兒童能自由、自主地通過自己的身體去做力所能及的事,親身去勞動、操作、觀察、實驗等。
現代教育學發展至今,諸多研究早已表明二位教育先賢主張的科學性。“雙減”政策關懷兒童身體,不僅是進一步激活身體的教育意義,也是重回“做中學”這一現代教育學的共同認識——解放兒童身體,讓身體在教育中實現復歸。回到兒童自身,回到兒童經驗,讓兒童參與知識的建構,在自我、他人、環境、材料的互動中發現問題、自主探究、解決問題,真正實現創造性的學習,獲得個人智慧。
“雙減”政策對兒童身體的直接關懷,不僅有效減小和規避了政策執行落地過程中理解偏差,更體現了教育政策“關懷人”的價值尺度,堅守了教育“為了人、發展人”的根本宗旨。“雙減”作為一項教育政策,兒童是該政策的直接受益對象和利益主體。“雙減”政策發布之后,全國各地區各級政府具體實施落實過程中相繼推出了形式多樣且行之有效的措施。2022年3月,由北京師范大學中國教育與社會發展研究院發布的《全國“雙減”成效調查報告》表明,兒童作業負擔及校外培訓負擔有效減輕,睡眠時間增加[25]。另有研究表明,“雙減”政策實施后,兒童明顯更加輕松,學習的積極性有一定程度上升,初步呈現出積極效果[26]。可以看出,“雙減”之后,兒童自主學習、活動的時間增多,身體自由活動的空間擴大,各地區各學校正探索構建的高質量課后服務體系也逐漸使兒童課后學習與生活豐富起來了。以前文分析為基礎,筆者以為,只有在落實政策時切中“身體”要害,才能更好地將這一政策落到實處。
(一)將“身心合一”觀念貫穿“雙減”政策執行的全過程
兒童是身體與心靈、思維與行動的合一整體。學習是身體感官知覺與大腦思維共同作用于環境的結果,不能拋卻其中任何一維度。“雙減”政策反對一味通過枯燥的機械練習、加大作業量等方式來學習,目的是要通過高質量的教育活動促進兒童身心健康和諧發展。可以說,“雙減”是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必然選擇,而教育高質量發展又是“雙減”價值旨歸[27]。在“雙減”政策實施過程中,堅持“身心合一”精神,建立起與“身心合一”相一致的教育目標、內容、教學與評估體系等,改善以往教育諸要素中偏重智育及知識教學的傾向,增加對兒童在學習活動的身體介入度、主動參與性,提升知識的個體化品質。在重視認知發展的同時,更要突出兒童動手操作、身體運動等方面的能力與發展,加強關注兒童在學習過程中身體體驗、情緒情感狀態等。
(二)以具身學習變革課堂教學方式
在具身認知理論中,身體的生理結構、運動、所處的環境、情境以及身體與大腦之間的特殊感覺—運動通道神經系統影響認知的產生和發展[28]。身體不再是“載體”,而是深刻參與到認知過程中的認識主體。轉到教學論中,在課堂上,只有當兒童的身體、大腦與環境三者之間實現交互作用,才能實現真正的、有質量的學習。學習的具身性要求教學要更加重視“情境性”,而非大腦中的符號運算。因而,要進一步變革對學習的理解和課堂教學方式。可以說,“雙減”政策就是要改變傳統教育中損害兒童身體健康且沒有質量的學習。所以,第一,要調動兒童多感官參與課堂學習。將兒童的身體充分調動起來,將視聽、識記的課堂教學方式轉化為操作性的、體驗式方式。面對年齡小的兒童,要全面調動他們身體各個感官參與學習。在涉及某些抽象概念時,要轉化為兒童可以接受的身體活動式學習,這樣有利于兒童完成對知識的理解與把握[29]。第二,要加強師生之間、同伴之間的身體交互作用。在課堂教學環境中,作為共同參與者的教師,通過身體位置、肢體動作、面部表情、聲音等多種方式進行互動、對話,如走下固定的講臺、用溫和鼓勵的聲音與兒童對話、改變座位編排等。這些都影響兒童的體驗、感悟,且有利于生成新的認識與理解。第三,要創設適宜、有效的教學情境,如模仿表演、音樂渲染、實物及視頻演示等情境,激發兒童的身心體驗。情境與學習任務越相適宜,兒童學習的具身體驗越強烈,就越能產生主動積極的想象與思考,生成自我對知識的理解。
(三)構建身體參與的優質課后服務體系
學校是教育的主陣地,課后服務是學校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與延伸。課后服務的內涵決定了它不是課堂學習延伸、強化、補充,其功能更側重于體育、美育等[30]。除此之外,“雙減”政策還強調學校在充分用好課后服務時間開展手腦并用的綜合性活動。結合實踐看,當前比較典型的課后服務學習方式包括有干預的自主學習、標準導向的體驗學習、任務驅動的協作學習、問題解決的項目化學習等[31]。這改變了一直以來兒童在課后時間補課、寫作業的現狀,更多的是引導和鼓勵兒童自主參與活動、與他人共同合作完成任務及解決問題等,讓兒童在互動的、交往的、實踐的、操作、體驗中實現整全發展。在后期完善課后服務體系過程中,需關注以下兩個方面:第一,要結合已有校本特色資源、大力引進多方資源,組織進行多樣化的優質活動,盡量減少講座等單向輸入式的活動,以適宜兒童身心發展與學習特點的內容及方式吸引他們的參與,增強他們的主動性和積極性,讓課后服務活動變得富有吸引力。第二,要在拓展兒童身體參與空間的同時,重視課后服務活動育人目標和教育邏輯的統一,進一步提升目標、內容的規劃性,提升課后服務質量,避免熱鬧有余、質量堪憂的現象,讓課后時間變成兒童美好而有質量的校園生活一部分。
“雙減”的目標不止是“減負”本身,其最深遠的意義在于構建健康的教育、社會生態,保障兒童身心全面和諧地成長。在“雙減”背景之下,學校教育有望超越知識化、功利化學習取向,回到兒童本身,回到兒童活生生的身體、精神及鮮活多姿的生活中。教育應“站在加深兒童對生活、對人、對社會和世界理解的立場上,深入挖掘知識內在的意義與價值內涵,使知識成為人的實踐智慧的生長因子”[32]。學校有望成為人與人之間身體交往的對話互動場域,而身體成為意義和活動的重要連接點。由于身體的參與,兒童切身地感受學習對自我的意義與價值。在身體相遇間,在彼此的回應過程中,兒童與同學、教師共同經歷、建構學習之路,共同成為“身心飛揚”的學習者與生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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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方芳:在讀博士,研究方向為學生發展與教育。
孫彩平: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德育學。
Interpretation of the “Double Reduction”Polic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ody:Regain the Educational Care for Children’s Body
Fang Fang, Sun Caiping(Institute of Moral Education,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4, Jiangsu)
Abstract: Children carry out specific life practice activities through their bodies, but children’s bodies encounter difficulties in real education. The “Double Reduction” policy includes the physical care for children, which has its internal rational support, that is, “the body is the center of perception”, “the body is the starting point of understanding” and “the body is the source of experience”. In view of this, the path for the effective implementation of the “Double Reduction” policy can be constructed according to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 that is, the concept of “unity of body and mind” runs through the whole process of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Double Reduction” policy, changes the classroom teaching methods with embodied learning, and constructs a high-quality after-school service system with physical participation, in order to reconstruct the high-quality education ecology for the all-round development of children’s body and mind.
Keywords: “Double Reduction” policy; educational care; body perspective
收稿日期:2022年3月20日
責任編輯:邢西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