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打誤撞

吳濱

清朝時，嶺南有個游醫叫秦無用，因為醫術一般，只能照醫書配些成藥四處售賣。

這天，天氣酷熱，秦無用走錯了山路，又累又渴，就坐到一棵大樹下歇腳。過了不多時，他看到兩個伙計模樣的人架著一個中年男子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一個伙計看到秦無用的行醫招子，眼睛一亮，對秦無用招呼道：“先生可是郎中？我們老爺中暑了，你可有解暑藥嗎？”秦無用趕忙打開放在地上的藥箱，找到了裝有解暑藥的瓷瓶，遞了過去。

中年人服下解暑藥后，精神好了很多。閑談間，秦無用得知中年人姓楊，是個藥材商人。可收藥的客商怎么會沒有隨身帶解暑藥？這讓秦無用覺得有些奇怪。

楊老板聽說秦無用迷路了，便說：“離這兒不遠有個偏僻的山村叫瓜坪，繞過去就能找到出山的路了，先生可與我們同行。”秦無用同意了。于是，又歇了會兒，一行四人便動身趕路了。

大約一個時辰后，一行人走到了一片綠油油的西瓜地旁，楊老板說他去給大家買只瓜解渴，說著，就走進了瓜地旁邊的草房里。這里住著一個老瓜農和他的孫子。楊老板對瓜農說自己是過路的藥材商人，想要買只瓜解渴，瓜農便帶著楊老板一行人到瓜地挑瓜，他邊走邊問楊老板：“您收什么藥？”楊老板說是藥都收，尤其是蛇毒蝎毒，出高價收。瓜農眼睛一亮，說：“我聽說有種蜈蚣樹，樹汁有劇毒，有人出高價收，有這事嗎？”楊老板連連點頭，道：“沒錯，蜈蚣樹的毒汁有多少要多少，價錢絕對好。”

瓜農聽了很高興，忙說：“我家就有。”說著，他便招呼草房里的小孫子把床底下的瓦罐拿過來。小孫子七八歲，抱著瓦罐出來時意外絆了一跤，摔碎了瓦罐，胳膊也被沾了毒汁的碎片扎傷了。大家趕緊跑過去一看，孩子的傷口很快就紅腫起來，瓜農看到秦無用的行醫招子，便苦苦哀求他救救自己的小孫子。

但秦無用剛才也聽清楚了，知道這瓦罐里裝的是有劇毒的蜈蚣樹毒汁，自己哪治得了，連忙擺手。瓜農病急亂投醫，楊老板也勸：“你就試試吧，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秦無用只好從藥箱里取出藥勁比較大的解毒草藥，熬好給孩子內服外敷，沒想到用藥后，孩子慢慢止住了哭聲。眾人見狀，松了口氣，秦無用把剩下的解毒藥收在小瓷瓶里，楊老板站在一旁若有所思，過了會兒，他對眾人說：“天色已暗，夜晚走山路不安全，不如我們在此借宿一晚，我也好收購瓜農的一些藥。”瓜農聽了，忙不迭地答應了，還帶著楊老板的伙計去取了一些新鮮的蜈蚣樹汁液回來，又買了一頭羊一試，羊兩個時辰后就中毒抽搐而死，楊老板對瓜農說他的蜈蚣樹樹汁自己都要了。

第二天一早，秦無用起床后收拾東西，發現楊老板的兩個伙計不見了，這時，楊老板來找他，把他拉到一邊，說自己不是藥材商人，而是當地的縣令。原來，前不久，嶺南邊地發生叛亂，朝廷派官兵圍剿，結果連吃敗仗。領兵將領奏報說叛軍善使毒箭，他們在箭鏃上涂抹了一種毒性很強的汁液，殺傷力極大，使得官兵傷亡很大。據說這種毒汁是從蜈蚣樹的樹汁中提取的，于是朝廷命云貴總督尋查蜈蚣樹予以鏟除，另向民間搜尋解毒藥方。蜈蚣樹數量少，叛軍為了購得毒汁，不惜出高價誘惑百姓，有些百姓貪圖錢財和叛軍多有交易，對官府卻隱瞞不報，楊縣令這才化裝成藥材商人進行暗訪。

楊縣令對秦無用說：“這次暗訪，通過瓜農尋得蜈蚣樹，我已派手下連夜回縣衙帶人過來。你的藥能解毒是朝廷大幸！軍情緊急，你我即刻啟程去見總督獻上解藥，如能助朝廷平叛就是大功。”秦無用聽后既意外又高興，跟著楊縣令上了路。

倆人跋山涉水，歷時八天才終于趕到省城的總督衙門，總督聽完楊縣令的講述，又看看秦無用的藥方，半信半疑。楊縣令忙說：“大人，下官隨身帶了一瓶毒汁，可再驗證。”

總督便命秦無用在死囚身上試驗，先用毒箭刺破其皮膚，再用解毒藥醫治。哪知帶上來的死囚看到秦無用手里的毒箭，拼命掙扎，一腳就把秦無用踹出七八尺遠，撞在了身后的總督身上。秦無用手里的毒箭不僅劃破了總督的官服，還把他的胳膊給劃傷了。

這下闖大禍了，秦無用嚇得六神無主，總督更是氣急敗壞，呵斥秦無用道：“廢物！你不是有藥嗎？還不快點兒用藥！”秦無用戰戰兢兢地從藥箱里摸出“解毒藥”，哆哆嗦嗦地給總督用藥。折騰了好半天，雖然總督的傷口依舊紅腫，但好在性命無虞，秦無用這才松了口氣，發現自己衣衫都濕透了。

這時，有人來報，稱前線又來催糧餉。總督一聽就火大：打仗不行，要東西倒是不含糊。但又不敢怠慢，他讓楊縣令帶上秦無用和解毒藥，馬上啟程到軍前效力。

倆人領命走出三四天后，楊縣令有點兒鬧肚子，找秦無用要止瀉藥。秦無用一翻藥箱嚇得面如土色，忙說：“小人犯大錯了，先前給瓜農孫子治傷剩的解毒藥，我收在一個瓶子里，給總督大人治傷本該用那個，那天因為太緊張，我錯拿了治腹瀉的藥瓶。”

這話把楊縣令也嚇壞了，事不宜遲，倆人急匆匆趕回總督府，一見到總督，楊縣令就戰戰兢兢地問：“大人的傷現在好些了嗎？”總督說第一天紅腫得厲害，這幾天照秦無用的藥方用了幾次后逐漸好轉。說完他一愣，問他倆怎么回來了。

楊縣令不敢隱瞞，就把秦無用用錯藥的事一說，總督出神愣了半天，問：“楊縣令，你是用羊當場試了嗎？”楊縣令說沒錯。總督又問：“那你取完毒汁到我這兒，在路上走了幾天？”楊縣令說八天。

總督又沉思片刻，讓楊縣令帶秦無用先去休息，次日再趕往瓜坪村，從蜈蚣樹上再取兩瓶新鮮的毒汁。一瓶取后立刻在瓜坪村檢驗毒性和解毒藥的功效，另一瓶送到總督府再試，不需要快馬加鞭，慢慢趕路即可。

楊縣令心下一驚，領命告退。走出總督府，楊縣令看四處無人，拉著秦無用到墻角處，低聲說道：“趁總督還沒下決心，快逃吧。”秦無用一頭霧水，楊縣令解釋道：“你用錯藥，總督沒事說明什么？只能說蜈蚣樹毒汁沒那么毒。”秦無用說：“可您不是在瓜坪村試過了？”

楊縣令嘆道：“試過不假，但那是剛采的新鮮汁液，毒性很強。可你我帶來的這瓶，很有可能因為天熱路遠，毒汁質變，毒性減弱，所以總督中毒不深，即便你當時用錯藥，總督也無性命之虞。之后，他又連用了幾天你的解毒藥方，傷勢好轉。而瓜農的孫子，估計也是如此，被你歪打誤撞治好了。”

秦無用驚得目瞪口呆，后來又想到了什么：“這么說，叛軍用的也并非新鮮的毒汁，所以毒不致命！領兵將領故意夸大毒箭作用，是為了……掩蓋用兵不力？”

楊縣令說：“沒錯，總督也猜出來了，所以才讓我回瓜坪村重取毒汁加以驗證。事情一旦暴露，領兵將領是欺君，總督是失察。好在解藥的事尚未上報朝廷，唯一之計就權當這事沒發生，那時總督為掩蓋真相定會殺人滅口。我念你當初救我一命，放你離開，快快逃命去吧。”

秦無用如夢方醒連聲道謝，問：“那大人您呢？”楊縣令嘆口氣道：“總督曾師從我叔父，應該不會為難我。切記，你此一去，當把秘密爛在肚子里，直到死！”秦無用向楊縣令施了一禮，隨即逃往異鄉，從此隱姓埋名，不再行醫了。

選自《故事會》2022.3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