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石匠悲歌

龍飛天

昨夜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將衙門前的一棵百年老柳樹連根拔起。一大早，何知府出了衙門，一陣心疼，只見老柳樹的樹梢將衙門左邊的石獅子砸了一道裂縫，那道裂縫斜著從上到下把石獅子破了相，看著很是瘆人。

何知府安排人將老柳樹拖走，清理場地，可是面對破了相的石獅子，他卻緊鎖雙眉，不知如何是好。這對石獅子打從衙門建立的時候就在，很有些年頭了，就為了一道裂縫換掉，會惹人閑話;不換吧，感覺有損官威。

師爺湊上前去，獻策道：“大人，中狼山上有一位叫做云中直的補石匠，專門修補石器，手藝好得很，修補過后完全看不出來縫隙。”何知府眉頭一展，說道：“哦，還有這么個能人，那就快快請來，補得好，本府有賞。”

師爺當即派人請來云中直。云中直看了看，裂縫有點兒大，他砸了一塊青石，用碎石塊塞住縫隙，然后從包袱里拿出一些石粉，用水調和，敷在裂縫上。末了，拿出一塊紅布蓋在裂縫上，告訴站在一旁看熱鬧的何知府與師爺，除了他，誰也不要私自打開紅布。

云中直掏出旱煙袋，躲在陰涼下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煙，抽完，就靠在墻邊打盹。睡醒后，他打開紅布看了看，用工具在上面鼓搗幾下，噴了幾口水，再蓋上紅布。如此炮制幾次后，第二天上午，云中直打開紅布，說聲“妥了”。何知府上前一看，真是奇了，裂縫沒有了，看不到一絲疤痕，和當初一模一樣。他激動地用手撫摸，摸不到一絲異樣。

何知府高興地讓人拿出幾兩銀子打賞云中直。云中直走后，何知府急忙提筆給恩師林太師寫信，推薦云中直。去年赴任前，他去拜會林太師，閑聊中得知，林太師的祖墳曾經遭受過暴風雨的肆虐，墓園中的石獸被搗毀得不成模樣，不是腿斷了，就是耳朵缺了，雖然找石匠把少的部分補上了，可是留有縫隙，不甚雅觀。補石匠云中直能把縫隙補得天衣無縫，不正好能為林太師出力？

林太師接到書信后，大喜過望，急忙回信讓何知府派人送云中直進京。云中直告別妻兒，帶著工具，隨著官差去了太師府。太師府差人把他送到林家祖墳。

林太師祖上世代為官，祖墳自然建得宏大氣派，園中的石獸石雕為數不少。云中直吃住在墓園，一直干了3個多月，才把活兒干完。

林太師親自來驗收，看見石獸石雕殘缺的縫隙被補得完好如初，特別是石獸的耳朵，嚴絲合縫的，就像沒有斷過，不由得大喜，將云中直著實夸獎了一番。然后對云中直說：“云師傅，我的宅院年久失修，庭院里有不少石板有了裂縫，后花園里的石橋、石亭里的石桌石礅有一些殘缺，想屈駕移步到府上修補，不知意下如何？”

林太師話說得客氣，云中直自然滿口應允下來，隨林太師去了太師府。在太師府的家丁陪同下，云中直拿著工具在大院里轉悠，有需要修補的地方，就仔仔細細地進行修補。

這一天，云中直正在后花園的石亭上修補石桌，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來一個姑娘，哭得梨花帶雨，藏在云中直背后說：“大叔救我！”云中直奇怪地問姑娘：“在堂堂的太師府，還敢有人欺負你？”

陪同的家丁慌忙對云中直喊道：“云師傅，不要管閑事。”話音未落，沖來幾個兇神惡煞的人，罵罵咧咧地抓住姑娘就打。云中直急忙攔住說：“別打別打，有話好好說。”其中一人惱羞成怒地喝道：“哪里來的雜碎！給我打！”幾個如狼似虎的人轉而圍著云中直拳打腳踢。陪同的家丁急忙賠著笑臉說：“少爺，這是太師爺請來的補石匠，鄉下人不知好歹，您原諒一下。”

這人就是林太師的孫子林少更，是京城有名的惡少，無惡不作，整天帶著家丁在街上橫沖直撞，看見漂亮的民女，就強行搶進府里蹂躪。老百姓告到順天府，順天府尹是林太師的門生，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就導致林少更更加肆無忌憚。今天，這個姑娘就是林少更率家奴強搶進府的，一不留神被姑娘掙脫，慌不擇路地跑進了后花園。

林少更這人氣量小，心腸歹毒，被云中直這么一摻和，他對女色頓時失去了興趣，反倒對云中直感起了興趣。他打量著鼻青臉腫的云中直，說道：“你想救這女人是吧？本少爺成全你。不過，你攪了本少爺的雅興，得付出代價。”他揮揮手，讓人放了那姑娘，然后揚長而去。

姑娘對云中直千恩萬謝，匆匆走了。陪同的家丁忍不住埋怨說：“云師傅，你招惹上了我們家少爺，只怕以后沒有好果子吃了。”云中直卻不在意，心說，我就是一名補石匠，還能把我怎么樣？

幾天后，云中直干完了活兒，找管家結賬告辭回家。管家拿出20兩銀子，云中直驚訝地問：“怎么這么少？”管家嘆口氣說：“本來少爺發話，你壞了他的好事，一文錢也不給的。這20兩銀子還是我擅自做主，給你做路費。”

難道這就是林少爺所說的代價？幾百兩銀子能夠換來一個姑娘的清白和性命，云中直認了。他接過20兩銀子，踏上了回家的路。離家已經快4個月了，他心里很是想念妻兒。

緊趕慢趕，這一天到了家里，卻見房屋成了一片廢墟，不見妻兒。云中直心慌意亂，急忙找到鄰居家里，問個究竟。

鄰居淚眼汪汪地告訴云中直，就在幾天前的夜里，忽然來了一伙蒙面人，將云中直的妻兒殺了，放火燒了房屋。好心的鄰居報了官，也不知云中直幾時能夠回來，就幫忙把云中直的妻兒埋在了后山。

想不到家中突然遭此變故，云中直跑到妻兒的墳上，肝腸寸斷地哭了一場，然后跑到府衙擊鼓喊冤。何知府升了堂，見是云中直，就告訴他，早已經派出捕快四處緝拿匪徒，不過，至今沒有發現蛛絲馬跡。何知府勸云中直暫且忍耐，一有消息，就會通知他。

云中直出得府衙，垂頭喪氣地走在街上，在拐角處，忽然聽得有人小聲喊他名字，一抬頭，府衙里的師爺正站在暗處向他招手。

師爺把云中直帶到僻靜處，懊惱地說：“唉，云師傅，說起來怪我，要不是我向何知府推薦你，也不會有后面這些事情。”他悄悄告訴云中直，那些匪徒是京城的林少爺派來的，已經和何知府通了氣，何知府不會用心去追查的。來人和何知府密談時，師爺準備找何知府談事情，正巧在門口聽見。師爺于心不忍，才來告訴云中直的。臨走時，再三告誡云中直，不要講出去牽連到他。

云中直得知真相，不由得須眉皆張。好你個林少更，如此歹毒，為了一個民女，竟然讓自己付出這樣慘痛的代價！既然地方官袒護你，那我就去京城告狀，天子腳下，不信沒有王法！

云中直來到京城，直奔順天府喊冤，聽說狀告林少更縱人行兇殺他妻兒，順天府尹問他可有證據？云中直就將他與林少更如何結下怨恨的事情講了。順天府尹呵斥云中直憑空猜測，誣告良善，亂棍將他打出。云中直平白挨了幾棍，徘徊在大街上郁悶萬分，心里說，沒想到京城里的官府照樣不管，干脆去找林少更拼命，反正妻兒不在了，獨自活著也沒有意思。

云中直來到太師府，喝罵著讓林少更出來，守門的家奴將他一頓暴打，可是云中直就是不走。早有人報告了林少更，不一會兒，林少更帶著一群家奴出來，將云中直架進府中。

林少更拍打著云中直的臉頰，嘲諷道：“你真不識相，還敢來京城里找不自在。”云中直怒目喝道：“想不到你心如蛇蝎，殺了我的妻兒，我要和你拼命！”林少更哈哈笑道：“早就和你說過，你要付出代價的，這就是你多管閑事的代價。”云中直破口大罵，林少更惱羞成怒，拿來一把劍，插進云中直的嘴里，將他的舌頭割了下來，然后趁著天黑，將昏死過去的云中直扔進一條巷子里。

當晚，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把云中直淋醒，云中直跌跌撞撞地走了。

過了大半月，有一條黑影悄悄潛到太師府門前，在兩頭石獅子前摸索了一陣，然后悄悄溜走。

后來，云中直又出現在太師府前。不過，他沒有上前去鬧，而是蹲在太師府對面的一個不顯眼的地方，似乎在靜靜地等待著什么。

這一天，幾名侍衛高叫著“回避”開道，一頂八抬大轎遠遠而來，是八賢王從此路過。這時，就見云中直鉚足勁兒，箭一般沖過街道，一頭撞在太師府門前的石獅子上，當場氣絕身亡。

出了人命，八賢王當即令轎子停下，上前查看，并令隨從去圍觀中的老百姓中間了解實情，早有憤憤不平之人將云中直的遭遇說了。有一名侍衛奉命勘驗云中直尸體時，在云中直撞擊石獅子的部位不遠處，發現一條石龍，當即大驚失色，悄悄稟告八賢王。

八賢王大驚，急忙上前仔細查看。那條石龍隱藏在石獅子的背上，與石獅子渾然成為一體，如果不是云中直的死，誰也不會發現。再去查看另一頭石獅子，背上也暗藏一條石龍。

這可是謀逆大罪！八賢王當即令侍衛嚴加看管，自己上了大轎，直奔皇宮。

皇上聽聞八賢王的奏報，急忙令近臣去查看，將林太師鎖拿上朝質詢。林太師戰戰兢兢地辯解，說委實不知實情，自己一直忠心耿耿，沒有半點兒謀逆之心。可是對于石龍，他又解釋不清楚。

林太師暗地里勾結黨羽，在朝中驕橫跋扈，不可一世，早就引起正直大臣們的不滿。他們搜羅了林太師及其家人平時的惡行，聯名上奏，一定要嚴懲不貸。皇上最后發布圣旨，將太師府抄家，林太師及其兒子孫子一干主犯，斬立決。

老百姓紛紛猜測，石龍肯定是云中直悄悄放上去的，他是補石匠中的高手，自然能夠弄得天衣無縫。云中直撞死在石獅子上，就是要引人注意石龍。有好心人感念云中直以死扳倒京城惡霸，于是將他的尸首裝殮葬在了云霧山上。

云霧山的對面就是林太師的祖墳，云中直的墳頭正好面對林家祖墳。看見林家祖墳新添的幾座墳，或許地下的云中直能夠瞑目了。

選自《故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