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棄子

陸利芳

他被一只機械手掌抱出培養皿，溫度的變化令他瑟縮了一下，他努力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旁邊有幾個模糊的身影。“我出生了。”他笑了笑，慶祝自己的誕生。然而下一秒，他聽見一個工作人員說：“1518號笑起來真好看，可惜右手少了食指。”

“唉，又是一個棄子。”另一個人說，“別管他了，接生下一個。”

他感覺自己的臍帶被剪刀剪斷，他在用肺呼吸，他有點兒冷，于是將自己蜷縮起來，一如之前待在營養液里那樣。迷迷糊糊地，他又睡著了。

他再次醒來，吃了人生第一頓“飯”，確切地說，是營養米糊。他沒有吞食的經驗，不小心嗆了一口，咳得滿臉通紅。和他同一天出生的還有近百人，除了他之外，還有330號和789號也是“命運的棄子”。

所謂“命運的棄子”，是指身體有殘缺的人。他的右手缺了食指，被判定為“瑕疵品”，330號缺了一個腳趾，789號的缺陷是左耳朵上缺了一塊。

知道自己是個棄子之后，他的胸口悶悶的，情緒有些低落。可是除了認命，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很快學會了吃飯和走路，又很快學會了基本的勞動技巧和機械操作。

一個星期后，一架穿梭艦載著他和330號、789號一起來到一個落后的星球，他們成了采集礦石的工人。

他盯著石縫間的一株植物看了好一會兒，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叫作“綠葉”。

綠葉完成了一天的采石量，去兌換機器人那里換了一份簡單的食物——一塊沒什么味道的面包和一瓶清水。

綠葉心里默默地想：“我會永遠做著一成不變的工作，吃著最簡單的食物，看不到未來，也看不到希望。等某一天身體衰老了，就被回收部收回去當成垃圾處理掉嗎？不，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

綠葉想做出一番成績來，證明“棄子”不該被區別對待。

這天夜里，綠葉被一聲巨響吵醒，他打開睡眠艙，一旁的睡眠艙也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打開了，330號和789號異口同聲地問：“怎么了？”

“出去看看！”綠葉率先離開了休息室。

一艘飛艇意外地撞到隕石，迫降在這個采石場上。飛艇的前端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力，駕駛員被卡在座位上沒辦法動彈。

“救救我！”駕駛員放出投影求救。

年紀大的采石工人看了一眼，沒理會，又回去睡覺了，只有綠葉、330號和789號留了下來。

“我們去幫幫他。”綠葉對伙伴們說。

330號皺著眉頭說：“我們的任務是采集石塊，不包括救人。你看那些老工人躲得飛快，我們也應該那樣做。”

“別忘記我們的身份是棄子啊！”789號提醒道，“綠葉，棄子沒有義務救助完美的正常人。”

“可是他受傷了。”綠葉說，“他需要我們的幫助！”

330號和789號搖搖頭，繼續睡覺去了。

“救救我！”駕駛員還在求救，狀態看起來不太好。

綠葉沒再猶豫，問道：“艙門能打開嗎？”

“我試試看……能！”駕駛員關閉了投影，打開了艙門。

綠葉登上飛艇，用一塊尖利的石頭撬開了駕駛員的安全帶。駕駛員得救了，感激地說：“謝謝！我叫杰克，你有名字嗎？”

“綠葉。”綠葉第一次向別人介紹自己，“這個名字來源于一棵植物的綠葉子。”

綠葉取來繃帶，給杰克包扎好。杰克的腿傷并不是特別嚴重，只要拿修復液噴幾下，一個小時之內就能痊愈。但飛艇出事的同時，修復液也被損壞了。

作為“棄子”，綠葉沒有資格使用修復液，因此他給杰克的只能是繃帶。

“謝謝你，這樣已經很好了。”杰克并不嫌棄，對綠葉的幫助充滿了感激。

第二天，綠葉花了很多時間幫杰克修理飛艇，采石量不夠，沒有換到用以果腹的面包和清水。綠葉苦惱地想：今天得餓肚子了。

330號和789號同情地看了綠葉一眼，覺得他是個傻瓜。一個正常人即使受了傷，也很快可以恢復，哪里用得著“棄子”的同情啊！幫助了別人，卻餓著了自己，天底下大概沒有比綠葉更傻的人了。

聽到綠葉的肚子“咕嚕”一聲，杰克關切地說：“我的飛艇里有營養液。蘋果口味、香蕉口味、橘子口味，你喜歡哪一種？”

綠葉選了一支橘子口味的營養液。他試探著嘗了嘗，營養液的味道比面包好多了。

綠葉花了幾天時間，終于和杰克一起修好了飛艇。由于工具有限，飛艇的外觀還是坑坑洼洼，但是發動機沒有問題了，可以支撐杰克順利回到帝星。

“杰克，可以請你幫個忙嗎？”綠葉問道，“我有一句話想請你帶回帝星。”

“你說。”杰克看著綠葉的眼睛，下意識覺得綠葉將要說出來的話會改變一些什么。

綠葉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是誰定義了‘棄子’？如果僅僅以外貌判斷，我們不服！”

杰克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允諾道：“我一定把這句話帶到！”

正如震撼了杰克一樣，這句話在星網上掀起了驚濤駭浪。正義的人們發出靈魂拷問：

“棄子的定義標準真的沒問題嗎？”

“身體有殘缺，為什么會被定義成棄子，忍受不幸的命運呢？我不理解，請給我一個答案！”

“提議推翻棄子的定義，做出正確的判斷！”

半年后，一架眼熟的飛艇再次光臨這個星球，降落在采石場上。

艙門一打開，杰克走了出來。

“杰克，你怎么來了？”綠葉好奇地問。

“你沒看見星網上的消息嗎？”杰克說完，一拍腦袋，傻笑著說，“我忘了，這里太落后。綠葉，恭喜你，你的那句話改變了所有棄子的命運。”

“真的嗎？”

“真的！”

綠葉看著杰克的眼睛，確定他沒有開玩笑，忽然間熱淚盈眶……

選自《故事大王》2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