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莉
隨著現代文明的推進和兩性平等觀念的普及,改變女性在男權社會中的他者角色及附庸地位,重視情感需求,擴展女性意識題材的電影實現了井噴式增長。這些影片從既定的文學主題、敘事模式等角度對傳統文學及影視作品進行重新審視。電影中的女性意識,“一是指影片編導或影片文本中應蘊含、具有和體現出女性獨立自主、自強自重的精神氣質和男女平等、互敬互補的平權意識。二是指影片編導和影片文本不把女性形象作為男性的被動觀賞對象,而是力求刻畫和呈現女性自我的命運遭遇、價值觀念和心理特征的形象塑造意識。兩個層面的有機融合,就構成了較為完整的電影敘事意義上的女性意識。”①
女性意識的發展勢必會破除男性話語權的枷鎖,以男性為中心的宏大敘事正逐漸被弘揚女性意識的趨勢解構。此類電影中的部分男性形象缺乏層次表現力,缺失了男權文化中男性具備的智慧、勇敢、正義、誠實等優良品質,而大多陰險卑鄙、軟弱無能,成為被鄙夷的存在,在堅毅果敢的女性面前相形見絀。坍塌的、否定的男性形象儼然已轉換成推動情節進展的性別代碼,隱退到敘事邊緣。與之對應的是通過建構女性精神譜系來展現執著、善良的女性光輝,打破男性拯救世界、無所不能的創作神話,以女性自救取代英雄救美,側重描摹女性復雜的人生體驗。其中的女性大多光鮮靚麗、情感細膩、情緒飽滿,引導或支配著男性命運,顛覆男性崇拜,是對男性權威的消解策略。這種潛在的邊緣化或淡化男性的敘事策略,易使觀者在無意識狀態下對男女主人公進行道德評判。不僅如此,展示男性形象的不完美和女性生存、話語困境,也是對現代社會問題的觀照。
眾所周知,在弱肉強食、男尊女卑的社會性別文化規制下,女性要想與男性平起平坐,就要付出數倍于男性的艱辛,消解男權文化塑造的女性劣勢任重而道遠。電影《白蛇2:青蛇劫起》圍繞著小青因解救姐姐而墮入修羅城的經歷展開,她勇敢對抗男權社會下的男強女弱規則造就的不公正待遇,在與法海的對抗中、在修羅城骯臟的社會環境里完成女性主體的張揚,并實現自我命運的主宰。影片開頭的法海代表男權的無上權威,他手持審判的權杖,標榜善惡有報,有著道德評判和掌控別人生死的權力,要降服與人類結合的蛇妖小白。小白的丈夫阿宣在妻子被法海鎮壓的危局下,選擇出家追隨法海,出面跪勸法海:“您有無上法力,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希望感化法海。法海不為所動,一心鎮壓小白。小青對阿宣逃避式的救助感到不恥,恨其“心善力弱,害人害己”,亦無法認同姐姐的付出。小白最終被鎮壓在雷峰塔下,妹妹小青聲淚俱下對著法海控訴:“色戒殺戒,自己什么戒律都犯了,你有什么資格來捉妖除魔?”“我們好好地生活,不害人,不傷人,你非要毀了,說到底是因為你有力量,你的力量比我們大罷了。”法海惱羞成怒,將并無過錯的小青殘忍打入修羅道。基于此,法海是小青面對的第一位男性權威,打著降妖除魔的正義幌子行傷害無辜、拆散家庭的虛偽勾當,也是造成小白和小青人生不幸的罪魁禍首。影片中,20年后的小青再一次對陣法海,她苦心修煉、積蓄力量,化身大蟒蛇,最終擊倒了雷峰塔,打敗了法海。這是女性挑戰男性權威的成功,也是重構女權主義者最殷切的期望。
影片中的男性形象除了小白化身的蒙面少年,余下皆是自私自利、忘恩負義之徒。羅剎門頭目司馬是小青面對的第二位男性權威,他數次搭救在逃亡途中的小青,并順勢帶其來到羅剎門,維護被眾人排擠的小青,還帶其去萬宜超市采購補給。當一行人回到羅剎門時,牛頭馬面團伙正在血洗羅剎門,司馬痛心地表示待東山再起時定要報仇,種種跡象都在預示著司馬稱得上是正人君子。然而,司馬在面對昔日的女手下三姐被絞殺時選擇觀望,在觀眾以為司馬有難敵牛頭馬面群體的苦衷而選擇諒解時,水劫來臨。小青因解救蒙面少年而耽誤時間,司馬毅然決然地關上逃生的門,并視二人為累贅。此時,司馬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形象才被完全展現出來。小青意識到司馬數次相救是看中自己的實力,再一次認為“男人是強是弱,都一樣,一到緊要關頭,逃了”。與權威對應的是執著考取功名的胖書生,他被蒙面少年營救后,在危難時刻選擇犧牲蒙面少年,更加堅定了小青“男人不管強弱,都會背叛”的設想。唯一能讓觀眾對男性重拾信心的是蒙面少年,他一直在背后默默幫助小青,與苛求回報的司馬形成強烈對比。而隨著劇情推進,少年的真身竟是小白,使觀眾樹立起來的信心轟然崩塌。
女性意識著重關注女性在生理、心理等方面的訴求與體驗,建構完整的女性成長軌跡,而非將女性作為男性敘事的環節。有學者認為,女性意識具有生命意識、性別意識、自審意識、審美意識等形態。《白蛇2:青蛇劫起》不拘泥于原著中小青從屬于姐姐的配角處境,而是將小青作為主體人物提煉出來,融入導演對新時代女性在面對情感、婚姻、職場時的感悟,增加對女性情感與命運的思考深度。
其一,《白蛇2:青蛇劫起》沿著小青從覺醒到成熟的線索展開,展現裹挾前行下的小青跌宕起伏的命運及成長軌跡,展現了其生命意識的覺醒。水漫金山前,小青在姐姐的陪伴與庇護下過著平淡幸福的生活,不諳世事。很快,姐姐被法海鎮壓在雷峰塔下,小青帶著姐姐的衣帶被迫踏入孤獨的修羅道旅程。“修羅道,六道之一,世間眾生,我執念重,多嗔好斗,墮入修羅道。”修羅城是沒有倫理道義的第三地帶,隨處充斥著魔、妖、獸等怪物以及風劫、火劫、水劫、氣劫等自然災害。在這詭譎的未知領域里,各方勢力相互斗狠傾軋。初至時的小青不得不適應弱肉強食的規則,獨自對抗各種未知的劫數,唯一的精神支柱便是對姐姐的思念以及對法海和阿宣的怨恨。這時的她,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努力在錯綜復雜的環境中獲取生存機遇,滿足自我生存的基本需求和權利,使自身在不斷地接受與應對中實現生命價值,其獨立面對現狀的生命意識漸漸覺醒。
其二,《白蛇2:青蛇劫起》傳遞了鮮明的性別意識。“性別意識不僅包含了對自我性別的理性認識,還應該包括女性對男性及與男性關系的思考,這是調試和實現兩性和諧的性別文化意旨的重要內涵。”②人生難免面臨挫折,而女性往往被視為弱者與受保護者。在男權社會的觀念看來,女性并不需要獨自面對風雨挑戰。這種想法是被女性意識摒棄的。司馬與牛魔王起初并未將小青和孫姑娘放在心上,因為二人看起來是如此嬌弱孤獨,但是小青通過對抗風劫與妖魔證明了自身實力,在修羅城中獲得了一定的社會地位。修羅城中的人皆受執念所困而無法輪回,擺脫方法便是放棄執念,拋開全部記憶,逃避現實,才能獲得新生,而無池則考驗著每個人的執念是否堅定。小青面對池中姐姐的面龐,對其執念非但未減弱,反而更加堅定了救出姐姐的信念,立志要成為自己可依賴的強者。她被貪婪的司馬選中,二人曾攜手對抗修羅城里的妖魔。就在小青習慣與司馬并肩作戰的模式時,司馬的臨陣脫逃又將小青拉回無情的現實,小青不得不重新審視整個修羅城。她不明白自己為何置身殘酷的修羅城,就在她想向命運妥協,準備變成無知無識的怪物而徹底解脫時,突然發現蒙面少年長著神似姐姐的臉。她異常欣喜,又重新燃起斗志。二人來到懸崖,安靜地看著血紅靜謐的黃昏美景,享受著稀有的片刻寧靜。少年表示:“我就是覺得我必須要救你,看到你,親切極了。”此時的小青已經適應修羅城的人文環境,不再依靠任何人,雖不知少年是否是姐姐,但仍將對姐姐的思念寄托在少年身上,準備與其攜手沖出修羅城。從絕望到燃起希望,小青實現了對兩性的清醒認識,不再汲汲于記恨背叛、傷害過自己的司馬等其他男性,而是在救助蒙面少年的過程中升華了對兩性、強者弱者的認識,更加珍惜人性中幫助與成全的光芒。
其三,影片女性意識的崛起還在于小青逐漸成熟的自審意識。自審意識是女性獨立思考能力及思辨能力的體現,是自我認識足夠理性的結果。作家張抗抗曾說:“我像所有的平常女性一樣,有怯懦、虛榮、狹隘、倚賴的習性,我常常陷入魚和熊掌的矛盾之中,還有內心深處良知和利益的沖突。”③鳳凰涅槃,必然遭受烈火的炙烤,敢愛敢恨的小青在思辨中不斷蛻變。修羅城20年為一期,“劫起之刻,投身之時”,通往修羅城出口的“如果橋”正在搭建。小青與少年打敗無數氣劫幻化的妖魔,即將沖出修羅城邊界。當小青伸出手滿足地感受著外界自由的氣息時,突如其來的牛頭馬面首領牛魔王將二人拽入谷底。千鈞一發之際,蒙面少年甘愿被牛魔王撕咬而化身成妖魔,并費盡全部力氣殺掉牛魔王。此時的小青甘心放棄逃離的機會,與蒙面少年相擁墜入無邊黑暗中。而被擁抱的蒙面少年突然發力,助推小青逃離修羅城。此時的蒙面少年也終于想起“那天,是驚蟄,滿天花瓣,就像現在,我看清了,無池的那個人”,原來他的執念是小青。他無悔地灰飛煙滅,將隨身佩戴的骨哨留予小青。劇情的反轉令觀眾始料未及,就在所有人都認為小青與少年能產生愛情情愫時,終究是姐妹深情打破了觀眾的幻想。小青在歷盡劫難后克服依賴、情緒化等行為模式,在接受過程中審視自我與他人,并逐漸對自身的人生目標及人際關系有了清晰的認知,最終成長為勇于犧牲、成全他人的強者。
近年來,諸多文藝作品大力描寫女性情感與追求事業的執著,展示女性敏銳的觀察力和柔美堅韌的品質,歌頌女性獨自面對家庭、事業挑戰的勤勞智慧,從獨特的女性視角展現審美體驗和人生實踐,塑造全方位且多元的女性形象。《白蛇2:青蛇劫起》塑造了獨立擔當、勇敢執著、重情重義的女性群像,這些形象大多是忠貞唯美的,展現了女性真善美的光輝。
第一位人物是具有古典美的姐姐小白。小白為了守護家庭,與法海作戰,絲毫沒能受到相公阿宣的庇護,而后逃離雷峰塔闖入修羅城尋找小青,化身蒙面少年暗中守護小青直至灰飛煙滅。相應地,從修羅城回到紅塵世界的小青也在尋找著姐姐。當她在西湖邊吹笛的老頭處得知雷峰塔倒塌又重建的消息后,來到雷峰塔展覽館發現了姐姐破碎的骨釵。她驚訝地發現蒙面少年隨身攜帶的骨哨竟是骨釵的一部分。合二為一的骨釵在她面前慢慢用光影投射出小白找尋自己的圖景。原來,小白在逃出雷峰塔后,拿著骨釵的遺留碎片骨哨到處尋找小青,從古代找到現代,不斷化身成孩童、老嫗、少年,直至在修羅城發現小青。小青在修羅城浴血奮戰只為營救姐姐,而姐姐卻一直在小青身邊默默守護,巨大的劇情反轉讓觀眾潸然淚下。
第二位人物是孫姑娘,她數次援助初至修羅城的小青并教授其打槍、騎摩托車等生存技能,以重情重義的女俠形象示人,在搏斗中被牛頭馬面殺死,是小青為數不多的戰友。
第三位是狐貍寶青坊主,修羅城妖艷且精明的女生意人,是中立于牛頭馬面和羅剎門的第三方組織的主人,代表著女性在男性政權中的突圍。影片并未體現其過多唯利是圖的品性,而是展現其在瞬息萬變的動蕩時局中靜觀其變、明哲保身的智慧。最后一位是在無池邊放下愛情執念的桃花妖,她扔掉玉佩投身池中,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達成了自我和解,擺脫枷鎖,得到新生。
彰顯女性情誼是建構女性意識與情感世界的重要方式。“許多女主人公或者基于對男性的失望、抵抗而產生的排斥,從而選擇女性作為精神世界的寄托,或者給予女性之間情感和經驗的共鳴所產生超越男女之間所能達到的尊重、理解、默契等,轉而對同性情誼加以肯定。”④女性間共通的心理感受和待人處世的行為邏輯,傳達著女性對同性的信任與欣賞。她們樂于以同舟共濟、惺惺相惜的行為展現女性可互為對方精神的棲息場所,相互間的尊重、默契、扶持等皆是對女性生命價值的認可。《白蛇2:青蛇劫起》從女性意識的角度證明女性精神與力量的偉大,展示女性價值就在于對自我的肯定與對社會的正確審視。無論是小白,還是孫姑娘,都是與小青在價值觀、生存體驗上相似的引路人與陪伴者,其情感真諦是愛與成全。因此,影片的巧妙之處不僅僅在于小青與男性虛與委蛇時的精明強干與智慧,還在于展現出的女性情感世界及情誼之美。
《白蛇2:青蛇劫起》是繼《白蛇:緣起》后黃家康執導的又一部動畫電影,是近幾年新國風動漫的典型代表,收獲了極高的口碑與票房。影片講述了姐姐小白被法海鎮壓在雷峰塔后,妹妹小青墮入修羅城歷經劫難,最終實現精神涅槃的生命體驗,借助敘事、審美等角度成功地將小青執著堅毅的人物性格與情感理智兼顧的行為邏輯進行完美融合。影片的文化價值在于重塑傳統民間故事,通過消解男性權威實現了女性話語權的突圍,以放棄女兒性、妻性、母性等原有女性形象的敘事模式解構女性原型,從生命意識、性別意識、自審意識等投射出濃烈的女性意識內涵,頌揚了女性獨立的主體意識,謳歌了女性敢愛敢恨、沖破桎梏的決心與勇氣,符合新時代女性實現自我價值的主流基調。影片對實現女性自我肯定與欣賞的文化自覺,進而締造融洽和諧的兩性關系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注釋:
①李顯杰,修倜.論電影敘事中的女性敘述人與女性意識[J].當代電影,1994(06):30-31.
②劉釗.女性意識與女性文學批評[J].婦女研究論叢,2004(06):46.
③張抗抗.女人說話[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3.
④王穎怡.當代文學的女性意識研究[M].南昌:江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6: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