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解開天池湖的紐扣
一張臉龐在陽光下蕩漾
另一張臉龐,爬上青山嶺的
半山腰,就開始了繪畫生涯
世風淳厚,像滾著下坡路的鐵環
人生多艱,越滾越深廣而悠遠
畫家的顏料傾倒湖中,定格成
一張五光十色的水彩鏡面
月亮在不斷的打水
不斷的把綠水青山放進竹籃
魚群,游弋在煙雨蒙蒙的川南
啟蒙、念書、結婚生子
把湖中的生態一代代繁衍
小小的天池湖,隨著光的翅膀起伏
下凡的女神仙,端坐鏡中
使湖的心志變得純粹、闊大而無邊
湖水溢出天池,溢出青山嶺
溢出山下的鄉間小鎮雙鹿、琵琶與杜快
一溜煙兒就到了縣城,于是天池湖
聲名鵲起,我解開天池湖的紐扣
令文廟與西湖兩兄妹都刮目相看
富順,穿越千年的一脈靈根
古銅色燈盞,輕盈而飽滿
你就是我風調雨順的搖籃
那扇鄉愁的門,一經被夜色敞開
你絲綢般的肉身
就長滿了老老少少的河流
那些穿越千年的一脈靈根
流出水來,可以用它煮飯,用它搗衣
用它從血肉里舉起一葉帆影
這就是富順,一位河流的父親
不停的奔流,不停地讓我周身沸騰
一列高鐵無聲地開進來了
一群川劇鑼鼓開始它們的鴛鴦戲水
豆花飯離不開的水土,洗劫天下
文廟、才子之鄉與井鹽之源
收容了文光塔邀約河中明月的那只酒杯
今天的縣城已是高樓林立
沱江水遠游的夢幻鋪天蓋地
后浪們助推著前浪一年年一月月跋涉
爬上老衙門,老城門,已是老親老戚
流出的一縷歷史云煙,如果你愿意
我有魂牽夢縈的一葉舟、一張帆
從云水間,游回你的幼年
北周的風,隋唐的水
宋元明清的鳥語,現在的花香
都愿以赤子之心,以浪子之口
說出河流曾有的傷痛和不幸
河流如此湍急,如此不像我
不敢怠慢,不敢從無邊相思里
丟失富順人的姓氏、氣節與愛恨
而掙扎過、呼嘯過、燃燒過的游子
哪一次叩首才是你的岸
才是故鄉一隅的微塵
獅子灘
我猜想一定是在洪荒遠古
叢林里逃出來的一頭獅子
在這里棲息,遺忘了歸程
一代又一代繁殖,生兒育女
游歷出古代的烈雨焚情
絡繹不絕的湖泊與山脈
魚的河流傳遞著的獅子們的吼聲
風的吼聲,牛羊的吼聲,都被海洋匯聚
也許山形如獅子般的朝廷,就這樣延續
沱江河中蕩漾而起伏不定的石灘
積微成著、積沙成灘、積善成德
亦被后世之人稱為獅子灘,獅市的聲名
鵲起,亦由雄獅之顎而飛英蘸波、云霞掩映
我知,你用萬年的時光擰亮一盞桐油燈
燈下的正史與野史就這樣交織
交織出的獅子灘,晨光初起,如列錦鋪繡
有棱有角的秘訣,如德高望眾的云
雜花生樹的名字,不再彼此遮掩
一個古典小鎮的未成年,一個陌生的搖籃禮
我與它相遇,與它相知,靠近它的美
它卻給我一攤熱血,邀約一群獅子出籠
高舉起一座古鎮榮辱不驚的農耕之軀
富順西湖
“天下西湖三十六,富順西湖甲四川”。
——清·劉光弟
它把釘子的鐵銹,生長成天空的繁花
它是百萬顆心臟中的紅燭,一段童話失劫的火
被波浪的臉凝固,故鄉的原風景族譜
與才子之鄉流動的草帽,相逢于云朵
萬物將土地養活,像候鳥一樣的工匠如期開花
在湖的內部,行走著大地疼痛的腳步
烈士、血液撕裂的浪花,開出人臉識別的湖面
一次仰望,就是荷花一頭發絲的盛妝
只有我的鄉音,飛翔著口琴、語錄和風一樣的墻
湖的源頭匍匐在江陽的笙歌,垂柳列岸
宋人即已疏鑿,砌石為堤,隧成湖泊
“湖闊六七里”,千佛巖的神靈棲息湖邊的風
人工修飾的天然湖故事,化作搖擺鐘聲
鐘鼓樓的肺像一對兒木質水桶,不遠處的沱江河
坐在長凳上撬開身體細胞核的物質建筑
九曲橋老父、龍鳳橋兒女、紅渠榭圣母
碧波亭哥哥和湖光亭表叔,千年不腐的湖
流水被湖底的群星,誦讀成讀易洞里的母乳
鐘靈毓秀用明朝的萬年皇歷泛舟西湖
時至斜陽薄暮,但見燕子的荷菱菰蒲
所有關于馬匹的蔚然蒼翠,叩打
湖面曲橋勾連民風的燭光,城門洞開
而淘湖失修,需草船、草紙、草藥,陽光的提示
伸出鐘秀山的手、神龜山的腳、五府山的夢
圍成半邊山色半城湖的皓月與明眸
它被樹冠的羽毛確定是一個馴服的湖
它是一塊可以帶回家哺育孩子的青銅
漫長的蓮藕,把湖心之乳的孤寂
披掛在映日荷花的身后,成為仙子的珍珠倒影
湖水便永不干枯,西子姑娘將雕塑吟哦
新的時空,一滴湖光洞穿了一座城的千秋靈魂
李自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四川詩歌學會副會長,四川文藝傳播促進會副會長,國家一級作家,《星星》詩刊原副主編。出版詩集《第三只眼睛》《告訴世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