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饒宇軒 RAO Yuxuan 陳 銘 CHEN Ming
社區是城市運轉的基本單元,是市民生活的基層載體。在新常態背景下,隨著城市化進程不斷推進,居民日益多元的生活需求與社區規劃產生矛盾,老舊小區的發展遭遇挑戰,城市更新已成為城市規劃建設的重要內容。近年來,針對老舊小區更新局限于場地設計和立面改造的問題,政府發布相關政策并組織城市微更新、微改造研究,但多數更新設計更多彰顯的是設計師思維,過于追求項目時效而忽視了空間背后的社會文化問題。本文以武漢市江漢區任冬社區居民自發創造的場所為例,研究居民占用空間背后的行為邏輯;從實體空間和虛體社會文化要素入手,分析場所營造過程中涉及的地點、場所感和場所意義,以此作為場所營造下老舊社區的更新途徑,提升社區治理水平,以期為城市更新和社區開發建設方式轉型提供新思路。
傳統場地設計是以物質空間為載體,受限于用地紅線范圍所進行的區域整體設計;其重視工程技術細節和項目總體布局,但對物質空間后所蘊含的社會經濟文化要素關注較少。然而,在存量更新愈演愈烈的時代背景下,社區更新作為有助于實現社區復興乃至城市文化傳承的重要手段,需從傳統純物質空間形態的“場地設計”轉變為全方位的綜合提升,以滿足社區人群日益豐富的精神與物質文化需求。為實現社區文化復興和推動社區高質量發展,應重視居民在社區建設中的參與度。只有當人們與昔日歷史及當今社會意義聯系在一起時,才能產生歸屬感,并樹立起對社區的責任感[1],進而主動參與社區發展建設,營造出“居民社區居民建”的良好氛圍。
只有當實體物質空間與社會經濟人文要素相結合,才能創作出具有特殊意義的城市環境,這樣的城市空間才能被稱之為場所。吳良鏞先生曾以空間和場所的價值維度為出發點,從物質、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揭示了人與場所的空間關系[2]。場所理論學派批判現代主義城市設計,認為其影響了場所的誕生,侵犯了景觀環境、公共空間和城市社區;而場所精神的回歸,是為了阻止城市空間的衰落、避免景觀環境惡化和公共空間消逝,重塑鄰里街道感、安全感和社區感,實現場所振興。同時,公眾參與是實現場所振興、培育場所感的重要手段。空間是相對于時間的物質存在形式,其作為客觀存在物質景觀空間,不僅要考量空間的相互影響,更要從時空整合的角度滿足空間內居民的多樣生活訴求。雷·奧登伯格提出,“家”是第一場所,“工作地點”是第二場所,而社區公共空間則是社會環境的第三場所。從表征上看,第三場所不一定具備獨特性或強吸引力,但它是一個能通過培養機會關系和提供機會體驗,在居民之間建立社會聯系的場所[3]。第三場所作為公共空間,其所具備的高可達性、社區服務多樣性和愉悅舒適性等空間特征,使得社區居民參與并改造社區的意愿不斷增強,場所中會隨之發生眾多“據為己有”的社會行為和空間改造,從而引發居民之間“純粹社會性”的互動交往,進而重塑場所精神。社區公共空間作為第三場所,富含物質景觀和社會文化的多元屬性,以至于其對鄰里社區的空間組織和社會內涵具有積極社會意義。
場所營造是通過規劃、建造和施工對場地進行小型更新改造,協調多方利益,激勵各使用主體重新建構和塑造公共空間的過程[4];針對居民需求進行功能增補和空間完善,打造具有人文關懷和文化特質的景觀空間。城市設計學家班納吉認為,一個成功的場所是人們樂于使用的高質量場所[5]。在場所中,實體環境與人的感知和行為活動密切相關,并且承載了人們的精神需求[6-8]。
社區內場所的構成依托于物質環境,而場所營造形成于居民生活過程。經調研,老舊社區內本就匱乏的戶外公共空間因居民多樣化的生活需求而被各種侵占,因而更顯拘束。居民的這種強占社區公共空間的行為,既是對現有生活狀態的不滿與無聲的抗議,是一種“靜默侵占”;也是場所營造的初級狀態,是居民為了滿足基本生活服務或社交需求的一種“不違法也不新潮的”非正規性的持續性活動。這些活動反映出普通人沒有明確的想法,是在逐步對社區資源和公共空間進行無聲滲入。實際上,此類“侵占”行為大體上是積極的,因為其中涵蓋了居民有潛力的創造力和個人能動性[4]。
場所營造與場地設計相比,最突出的區別在于:場所是空間實體與人相互作用的派生物,營造則是涵蓋了設計、規劃、策劃、運營、治理在內的諸多流程,且必須重視“造”。因此,筆者認為,場所營造是以公共空間為物質載體,作為承接多方主體互動交往的平臺,實現滿足各方需求、統籌協調各方利益的目的[9]。
武漢市于2018 年公布了有關中心城區老舊住宅增設電梯的工作意見;并于2019 年提出全市老舊小區改造工作需在3 年內基本完成的政策要求,關乎約33.46 萬戶社區居民的日常生活。由政府主導或引導的城鎮老舊住區更新計劃,全面統籌了社會資源,并廣泛激發公眾參與,這是社區改造的可靠保證。但是,在自上而下急速推進的單純死板的物理改造背后,是對社區居民生活習性、態度和人群互動氛圍的不重視,社區更新的短期性與場所營造長期性之間的矛盾,將必然導致社區原有特性的喪失。
任冬社區地處武漢市江漢區前進街,東臨前進四路、南朝民主一街、西靠前進一路、北接自治街,現有常住人口3 080 戶共6 649 人。任冬社區是一個房舊人密,有一半面臨整體拆遷的半開放式社區。社區位于繁華的鬧市區,附近有江漢區文化館及江漢路、武廣、恒隆等商圈,交通優勢明顯(圖1)。社區內幾乎所有原住民都懷有一種矛盾的想法:他們既期待著拆遷,但又不想被剝奪目前便利的生活條件和濃郁的市井氣息。

圖1 區位分析圖
社區居民主要由國企工廠退休工人、上世紀拆遷分配住戶和外來租戶構成。在日常的生活社交過程中,人們會去了解鄰居,與本地的住戶閑聊,參與社區活動,融入并形成新的“場所”。場所實際上可以理解為場地加在空間上發生的互動行為,其重點是場地空間上的社區活動,一旦脫離了行為活動,就不能被稱之為場所。通過對任冬社區的圖像識別(圖2),分析地塊內領域空間和原住民行為背后的邏輯,挖掘其潛在使用需求,不難發現,小區內存在許多自發的、無聲的空間侵占行為,居民在休閑娛樂、綠化、晾曬、電動車停放、樓底社交場所等空間的需求度高。
場所營造實際上是將社區文化脈絡轉譯成實體景觀空間敘事載體的過程。社區居民在場所中不僅能認知到他們在哪里需要什么,更能知道這個特殊的地點與人群互動交往和社區共同締造相關,往往伴有家的內生含義。事實上,一些居民認為居住場所比居住條件更關鍵[4],他們更重視社區居民之間的日常聯系。
發生于商鋪、樓底及門樓周圍的自組織活動入侵了小區內的現有公共空間(圖2),人們會自帶板凳圍繞小賣部和樓梯間集聚聊天或棋牌娛樂,通常以老年人為主,但不會在此產生經濟行為。事實上,創造一個實體物質環境,其中包括搭建雨棚、種植綠植和侵占空地等,這是基于居民自發的、不斷改進的態勢上的一種無止境狀態。它關乎于居民日常行為,關乎于居民生活訴求,關乎任何已經或正在產生的場所,其重要性體現在居民通過自身努力以實體空間形式來反映社區生活,同時展示了有潛力的未來。這一空間侵占行為背后的深層邏輯,則是居民為謀求更適宜空間、更舒適環境而做出的對空間自我增補的行為,暗含了發生“空間侵占”這一地點背后社區人群的多元需求。

圖2 居民自組織狀態分析
老舊社區非正規性公共空間為居民提供了快樂的、差異化的生活娛樂場所。為保留場所精神、傳承社區記憶,采用修補手法對居民自組織侵占所形成的非正規空間進行更新改造。考慮居民鄰里交往、照看小孩等需求,從實際功能出發,以木制構建搭建風雨連廊,提升公共空間的層次感,修繕公共場地的鋪地。更新改造后的實體空間實際上提供了利于激發社會交往活動的環境載體(圖3)。

圖3 非正規性公共空間更新
各式頻繁的交際活動是社區居民獲得歡愉感的基本方式,能賦予場所生活氣息。受武漢江湖文化、碼頭文化影響,居民日常串門、戶外咵天等行為十分普遍。筆者在社區內做現狀調研時,經常會有居民前來咨詢,自發性地參與到聊天中,為社區發展建設獻智獻策。從場所精神來看,歡愉的場所感是居民場所營造過程中集體努力的結果。居民在場所中與周圍環境媒介所發生的良好互動[10]賦予社區公共場所識別性、認同感和歸屬感。
正如簡·雅各布斯所說,街道是城市的窗口,直接反映城市的生氣與沉悶與否。在社區中,內部街道的居民活動頻率極高,這將直接影響居民的歸屬感、安全感和幸福感。社區街道為社交行為的發生提供了廣闊的場所。在任冬社區,居民會在社區街道主要入口處聚集(圖4),這是附近僅有的一處小型公共空間。老人們白天在此聚集下棋或咵天,晚上則齊跳健身操和廣場舞。場所行為活動極大地提升了街區活力,彰顯了老有所樂的場所精神。在此基礎上,對街道入口進行修繕和改造升級,充分考慮原住民的行為需求,為開展咵天、棋牌娛樂等活動提供良好的空間載體(圖5)。歡愉的場所感也是一種依托于集體努力的場所營造,將居民日常活動所創作的場所感保留,并與社會、文化結合,成為任冬社區與附近其他社區的有形聯系紐帶。

圖4 街道入口空間現狀

圖5 場所行為分析
將社區公共環境打造成類家園的“不拘束”空間,有利于強化場所的情感認同,從而構建場所意義,這也是社區營造的重要內涵。任冬社區有較強的晾曬需求,自發在灌木附近搭建了晾曬區,但空間略顯呆板,難以承載更多的社交行為;而社區配電房附近存在公共空間亂堆雜物現象,場所感缺失(圖6)。居民自發侵占空間的行為未能形成附有情感意義的公共空間。

圖6 場所意義不明的公共空間
針對場所意義不明和缺失的公共空間,以居民侵占空間這一行為的出發點為導向,進行空間改造。原先的地面晾曬區使用效率較低,可在居住樓連接的平臺處重設空中晾曬,充分利用屋頂空間(圖7a),賦予晾曬空間更多的社交和互動功能,提高綠視率,讓自然走進社區;同時,將晾曬和休閑建設運動結合,以滿足不同人群對戶外活動的需求。
配電房的外觀較簡單且與周邊環境不協調,周圍空間難以利用。依托配電房上層空間創造垂直綠化,以彌補建筑物所占據的綠化場地;并利用屋頂露臺打造空中花園景觀,使其成為一個活動場所(圖7b)。一方面,可開拓小區綠化空間,改善局部小氣候;另一方面,通過對建筑表皮的處理,將配電房等灰空間轉為積極空間,在建筑立面布置文化景墻,凝聚社區文化,成為社區露天客廳。未來這里將是歡愉的激發點,成為家人朋友閑談聚餐的場所;在天氣好時,也可作為接待區,定期開展社區活動和會議。

圖7 空間改造——賦予場所意義
隨著城市化步入新階段,老舊小區改造工作不斷推進,建筑師和規劃師需要重視空間的物質和社會雙重屬性以及居民日常生活體驗。社區作為城市的基本單元,承載了各式各樣的生活交往活動,有助于居民形成領域感,促發鄰里互動和公民意識的覺醒。居民通過物質性、社會性的場所營造活動,構建社區公共空間地點、場所感和場所意義,充分展現出居民想融入城市生活的意愿。因此,場所營造可以理解為將居民因現階段社區困境而產生的侵占空間行為合理化、規范化。基于場所營造的公共空間建設將最大限度地與人的行為模式相契合,為居民參與社區治理、改善人居環境創造良好條件,實現以人為核心的設計內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