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松塔文/林希聲

比賽結束的同時,看臺這邊爆發了雷鳴般掌聲。
林時玖淹沒在這群歡呼聲之中,眼神里難藏失落。她已經無暇顧及四周這些細碎的聲音,只想趕緊找到徐嶧朔,陪在他身邊。
她從擁擠混亂的看臺擠了出來,小跑下了臺階,就在這個時候有個聲音從身后傳來,把她叫住:“林時玖!”
林時玖停下腳步,回頭一看,那是一張并不熟悉的面孔。他跟徐嶧朔一樣穿著松垮的跆拳道服,黑色的帶子系在腰間。
梁硯新一步步走向她,又仔細看了看,嘴角露出笑意:“是你吧?林時玖。”
她快速在腦海中搜索一番后無果,直盯那人的眼睛,指了指自己:“你認識我?”
梁硯新的眼底閃過了一瞬失落,卻還是用輕快的語氣說道:“是我啊,梁硯新。”
這個名字她倒是不陌生,剛剛把徐嶧朔踢倒在地那人正是這名字。
林時玖怎么可能對著他露出什么友好的表情,冷言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梁硯新突然給她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用超大聲重新對她說了一遍:“你好!我叫梁硯新,你也可以叫我小新!就是蠟筆小新的那個小新!”
林時玖有點被他這突來的大禮給嚇到了。不過,她總覺得這句話莫名的熟悉。梁硯新直起身,將臉湊到她面前:“現在,想起我了嗎?”
忽然放大的面容,喚起了她記憶深處的回憶。梁硯新的模樣與記憶里那個濃眉大眼,剪著鍋蓋頭男孩的模樣漸漸重疊上。她驚呼道:“是你啊!小新!”
林時玖七歲那年,她家隔壁那間常年出租的房子里搬來了一家三口。
梁硯新的父親因為工作調動,從一個小縣城搬上來了這座城市。
那天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天。梁硯新的父母帶著他敲開了隔壁的門,那時的他剪著一個厚重的鍋蓋頭,穿著也有些老土。門開的瞬間,她還沒看清人,他就先行了一個大禮:“你好!我叫梁硯新,你也可以叫我小新!”說著,還撩起了額前的劉海,露出了兩條濃濃的眉毛,“就是蠟筆小新的那個小新!”
她當時也是和現在一樣的表情——過于突然,受到驚嚇卻強裝鎮定的表情。
梁硯新憨憨地笑著:“你想起我啦!”
距離最后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了十年。他們也不過做了短暫一年的鄰居,林時玖扯出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說著最客套不過的話:“好久不見。”
也不怪林時玖沒認出來他。
梁硯新小的時候說話帶著一股方言口音,發型穿著都老土的不行,什么都不會什么都不懂,看起來笨笨的,總是被人欺負只會躲在林時玖身后。
誰能想到十年過去了,原來那個小縣城來的小窩囊,變成如今這樣好看洋氣,一看就是很招女生喜歡的類型。要不仔細瞧了瞧他的那雙眼睛,她很難在現在的梁硯新身上找到小時候的痕跡。
他有些激動的拉起林時玖的雙手,說著一口流利標準的普通話:“我們家在這兒落戶安家了,以后都不走了!”
就算她想起來了曾經兩人有過美好的童年,可畢竟十年過去了,他剛剛還一腳踹飛了徐嶧朔,她略感不自在,從他的手里縮了回來說:“那挺好的啊。”
梁硯新倒是也沒介意,沉浸在與她重逢的喜悅里:“我今天贏了比賽,我請你吃飯吧!”
林時玖剛要拒絕,就聽見徐嶧朔喊她:“林時玖!”
兩人循聲望去,徐嶧朔表情不好走過來,瞟了一眼梁硯新,問她:“認識?”
“原來住我家對門。”她簡單介紹,又對梁硯新說,“恭喜你贏得比賽,下次聚吧。”
“下次聚”是句很妙的體面話,誰都知道,下次又是哪次呢?
可梁硯新根本沒懂她話里的意思,反而笑得燦爛:“我們下次還可以見嗎?”
這一問反倒把林時玖問蒙了,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就攔下了路過的同學,借了紙筆,把寫有聯系方式的紙條硬塞給了她,叮囑道:“你一定要再聯系我啊,林時玖。”
林時玖當然不會聯系他了。
可這并不代表他不會找上來。
他們第二次相見是在校長辦公室,林時玖在門口時就看見梁硯新用笑得外露的九顆大白牙在迎接她。她畢恭畢敬跟校長問好:“周校長好。”
周校長招手喊她進來,滿臉笑容。剛開始還是對她的寒暄,話音一轉:“聽說你和梁硯新小時候認識,雖然有些大材小用了,不過,我想這件事交給你是最好不過了!”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的路上,梁硯新一直跟在林時玖身后喋喋不休:“剛剛校長跟我夸你來著,說你是天才,沒滿十六歲就考上大學了。不像我,四肢發達……”
任何一種重聚的方式都不會讓她感到厭煩,除了這種命令式的捆綁,她不耐煩打斷他:“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是天才啊!”
梁硯新在學校里的別名就是“笨蛋帥哥”,大學英語重考了五次都沒有過,為了讓這個學校重點培養的選手順利拿到畢業證,這個重擔就交到了她身上。
林時玖十五歲高考,以近乎滿分的文化成績考入這所被稱為“著名綜合類體校”的岑大時,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后來天天看她跟在徐嶧朔身后,大家才猜到了幾分原因。
他的回答過于理所當然,搞得林時玖有些哭笑不得,有脾氣都發不出來:“梁硯新,你都不會看眼色的嗎?”
梁硯新一臉無辜相。
林時玖嘆了口氣,她現在總算是明白梁硯新“笨蛋帥哥”的名號是怎么來的了,只好無奈地說:“只要六十分對吧?”
梁硯新雙手合十,一雙清澈的小鹿眼栩栩,乞求道:“一分不多!只要六十!”
林時玖原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能把她難倒。
直到她碰上了梁硯新,才知道原來六十分原來是這么遙遠的距離。
林時玖下周就要參加一場全國性質的學術競賽,別人準備的熱火朝天,只有她,還悠哉從容地從“ABC”開始教起梁硯新。
梁硯新背脊挺得筆直,已經很努力在接受她所講的內容了,可還是聽得迷迷糊糊。
“林時玖,你都不用準備比賽的嗎?”他問完又自問自答起來,“也對,天才哪里需要準備呢。”
這比賽對于林時玖來說是穩操勝券,她漫不經心地翻著手上的書,不予回答。對于她來說,比競賽更難的,無疑是讓眼前這個人英語考六十分。
在梁硯新第一百六十二次把“sport”拼成“spots”的時候,她是真的開始收拾桌面上的東西準備跑路保命了。
“你另請高明吧。”
梁硯新一把攔下她手上的動作:“別啊,你都救不了我,那還有誰能救我啊!”
林時玖欲哭無淚道:“你好歹未來也是要成為運動選手的人,要代表國家去參加比賽的,你這英文也太差勁了點吧。”
梁硯新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林時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直接了。
晚秋午后吹過的風都過于溫柔,這個點圖書館里彌散著慵懶的氣息,每個坐在桌前的人眼皮都昏昏欲合。
“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他放開了攔住她的手,又拿起了筆。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腦子比別人慢半拍,秉承著笨鳥先飛的原則,做任何事情都付出更多的努力,“也對,本來有些事情是努力不來的,我理解的,你還是不要浪費時間啦。”
他說這話時,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容,林時玖更是過意不去,內心柔軟處被狠狠擊中。她重新坐回到座位上,眼神變得溫柔了起來,連語氣都柔和許多:“你不是笨,你只是比別人慢一點。”
梁硯新猛地抬頭,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的原因,他覺得林時玖的眼睛閃耀著栩栩光芒。
一個女生,走到他們的桌前,有些謹慎地詢問:“梁硯新,你好。”
梁硯新揚起嘴角,他笑起來時,不多不少剛好露出九顆牙齒,兩顆虎牙過分對稱,與他的可愛相稱:“你好呀。”
“那個,這個送給你!”那個女生剛放下東西,就紅著臉跑了。
梁硯新撓撓頭,打開了盒子,里面是一袋幫著粉色絲帶的手工巧克力,還有一張紙條。
他拿著那張紙條念念有詞:“林時玖,上次給了你微信號,為什么不聯系我啊?”
林時玖瞬間感覺自己的頸脖子有被一手抑住,后背發寒,動彈不得,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是不是很內疚?”梁硯新一掃陰郁情緒,“林時玖!我們別學習了!我們出去玩兒吧!”
林時玖還沒反應過來,這家伙立刻就給她安排上了。
她一口否決這提議:“不行,就你現在這水平,連三十分都難!”
梁硯新望向窗外:“你看天氣這么好,這么好的天氣,不應該和你只待在圖書館里的。”
南方的冬天總是不按季節,提前悄然而至。
由于林時玖操作失誤致使岑大團隊爆冷出局初賽的消息很快傳開,學校論壇上罵聲一片。
林時玖是個多驕傲的人啊,梁硯新在看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了她,他每隔五分鐘就打一次,可她的電話一直處于占線狀態。
過了好久,林時玖才給他回了電話。
“你,沒事吧?”他試探開口。
林時玖講話帶著濃重鼻音,一聽就是剛哭過一場:“沒事。”
“你你你,不要看論壇上的那些東西!”梁硯新光是聽她的聲音就覺得心疼了,想第一時間沖到她的身邊,“你在哪里啊?”
林時玖擤了擤鼻涕:“準備出門,徐嶧朔說要帶我出去。”
電話那頭沒有了聲音,只剩下梁硯新急促的呼吸聲,直到她輕聲喚他的名字,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話:“你能不能不要跟他約會啊。”
林時玖聽得莫名其妙,解釋道:“我們不是約會啊。”
徐嶧朔打電話來安慰她,要帶她散散心,她想想,他的話是有道理的。學習久了壓力自然就會大,要學會自我解壓。她想起那天在圖書館,梁硯新那么渴望出去玩的表情,生怕他也被學習逼迫到適得其反,便主動邀約他:“你要是想來,你也可以一起。”
梁硯新沒有絲毫猶豫:“我去找你。”
天氣日漸轉寒,街道上來往的行人大多換上了厚重的衣服,但也有不少人會在這個曖昧的季節里穿的奇形怪狀。
林時玖剛下樓,就看見不遠處梁硯新的背影。
他穿了一件黑色針線衫,顯得十分單薄,脖子上卻掛著一條長圍巾。旁邊跑來一個小男孩,他們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他便從脖子上將圍巾取下遞給了那個小孩兒。
小男孩開始用梁硯新的長圍巾開始跳繩,跳了幾個來回后,男孩把圍巾還給他,恭恭敬敬朝他鞠了一躬,跑開了。
林時玖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梁硯新看著手里的圍巾凝視了很久,做出了個讓她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也學著小男孩的模樣,抓住長圍巾的兩端,開始跳繩。
還沒跳完整一個,剛揮了一個來回,好像撞到了什么東西,被迫中止了。
一扭頭,就看見林時玖披頭散發的站在他的身后。
梁硯新愣了十幾秒,隨即發出爆笑。
林時玖出門還沒半個小時,梳好的頭就毀了。聽見肇事者不愧疚反而嘲笑自己,她忍不住吼他:“梁硯新!”
梁硯新笑得彎了腰,再直起腰,看著她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本想伸手幫林時玖將散亂的頭發別在耳上,可就在快要觸及她頭發的瞬間,他意識到這個動作是個過于曖昧的動作,于是停了下來,指了指她的頭發說:“你自己弄弄。”
這個動作,竟然讓林時玖的心跳,變得劇烈了起來。在他纖細白皙的手指緩緩伸過來之時,她的心里住著成百只小兔子像是觸發了機關,變得橫沖直撞了起來。
或許,這份心動來自于這發乎情,止于禮的分寸感。
林時玖一時間慌了神,連忙用手快速整理起凌亂的頭發,轉移話題:“剛剛你跟那個小男孩說了什么?”
梁硯新回答:“他問我,我的圍巾很長,是不是無聊的時候能拿來跳繩。”
“然后呢?”
他把圍巾掛回到脖子上,老老實實地有問必答:“我就讓他試試。”
林時玖語塞,想他真是個奇怪的人,于是又問:“那你為什么也跟他一樣開始跳繩?”
他遲疑了一會兒,似乎不解他為什么會問出這問題,卻還是認真回答:“因為我等你等得太無聊了啊。”
梁硯新時隔很久回到了這個小時候曾經住過得地方,走路的步伐都變得慢了,他四處看尋找著兒時的記憶。
“林時玖,我還記得這里。”他指著小區里一處空蕩蕩的空地,“這里以前有個臺球室。”
她淡淡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嗯,你搬走后沒多久就拆了變成了沙坑,后來沙坑又填成了空地。”
十年,真的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他想起小時候,小區里的孩子都嫌棄他說話的口音,和體型不帶他一起玩。只有林時玖,每次都會牽起他的手,帶他玩,為他說話。
她教他說普通話,幫他剪頭發,告訴他應該如何融入新環境。可惜,由于父親工作性質的原因,他沒能在這里待上很久。后來他不停在轉學、搬家。好在有了林時玖之前的幫助,他變得很快就能接受新環境。
只是,年少記憶除了流轉在各個城市間,就只剩下了林時玖。
每每想到關于她的一切,他都覺得自己內心某一處變得柔軟,溫柔緩緩滲出,身心被深深包裹住,溫暖又炙熱。
他又認識了很多人,交了很多朋友,他們很快的來也沒留很久,最后,只留下了林時玖。
他變了模樣,她還是跟兒時一樣。
“那個……林時玖,我有話對你說。”梁硯新突然停下腳步,定在原地。
林時玖回過頭問他:“什么?”
“嗯,啊,這,怎么說呢……其實吧,我從很久以前就,就……”他紅著臉,說話跟這曖昧的天氣一樣,要來不來,吞吞吐吐。
林時玖的目光被他身后的人所吸引,眼神越過他的肩膀:“你原來在家啊。”
他順著她的眼神轉過身去,眼看著徐嶧朔朝他們走來:“有點冷,回來加件衣服。”
“發燒好些了嗎?”他問林時玖。
林時玖點點頭,梁硯新一聽急了:“你發燒了?”
徐嶧朔看了眼梁硯新,不悅道:“他怎么來了?”
“他上次說想出去玩,那干脆一起吧。”林時玖解釋,又扭頭跟梁硯新說,“你搬走以后,徐嶧朔他們家就買下了那間房子,很巧吧!”
梁硯新聽完這話再看徐嶧朔的眼神就有了種,人家偷了自己十年的怨恨感。不過轉念一想,他和林時玖會失聯要是把責任怪到他頭上,確實無辜了些。
他只是遺憾,若是他沒走,這十年,就是屬于他們的了。
“對了,你剛剛要跟我說什么?”林時玖兩只眼睛清亮有神,看得他心神蕩漾。
他突來的勇氣就這么被打斷,想想還是作罷。
現在說出來又能改變什么呢,畢竟這十年,確確實實遺失了。
他只能湊到她耳邊,偷偷告訴她:“其實我說想出去玩,是想跟你單獨出去玩兒。”
他說話時,身上那同泉水般清新自然的淡淡氣味湊近。林時玖感覺自己的心臟漏了拍,狠狠咽下那涌上的悸動,對他說:“如果你通過了考試,我就單獨跟你出去玩兒。”
林時玖競賽出錯,是因為她發著高燒頭一天晚上為了梁硯新制定了一套專門的學習方案,第二天病情加重,精神不佳所導致的。
但她并沒有告訴梁硯新。
對于林時玖來說,競賽奪金和把梁硯新的英語教到及格,明顯是后者讓她更有成就感。
梁硯新按照林時玖的學習方案,頭懸梁錐刺股。當他把六十二分的試卷舉在她面前時,那得意勁兒,惹得林時玖忍不住揚起笑,摸了摸他的頭:“真不錯,想去哪里玩兒?”
梁硯新眼睛一亮,拉起她的手:“跟我走!”
他們來的地方是一家臺球館。
小時候,小區里開了一家臺球館,所以在孩子間涌起了一股臺球熱。梁硯新從鄉下來,不知道臺球是什么東西,孩子們就笑話他土,林時玖就纏著爸爸買了迷你臺球玩具,他們跟著電視上播放的斯諾克比賽視頻有樣學樣。
后來他們不止于迷你臺球,就偷偷溜進了臺球室。他倆當時還沒有臺球桌高,球棍都要比他倆高兩個頭,梁硯新就馱著林時玖,讓她打出了人生第一桿。他永遠不會忘記當時林時玖進球了以后,從他背后跳下來,亮著眼睛對他說:“小新!我可能是個臺球天才!我一桿進洞誒!”
“我都好久沒打臺球了。”林時玖沒想到他會帶她來到臺球館,她久違地摸著球桿,想起了兒時的回憶。
“開一臺吧!”
“好呀。”
兩人出桿都很順暢,沒一會兒所有球都進洞。林時玖會計算角度和力度,梁硯新則是靠著日復一日的手感。
“你專業的像個臺球選手!”林時玖自知聰明是得天獨厚,可像他這樣努力才更令人敬佩。
她無心的一句夸獎,讓梁硯新暗自傷神。選擇運動員這條路并非他本意,他是真的喜歡臺球,可惜奧運會的項目中,并沒有這項運動。
“十九,你覺得我去打臺球怎么樣?”梁硯新正給皮頭上巧粉,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覺得可以!”林時玖以為他是開玩笑,便順勢肯定,她又認真地摸了摸他的頭,“我們小新,要加油呀!”
她無心的一句肯定,又讓他更加堅定了內心的想法。他喜笑顏開:“你叫我小新啦!”
“不可以嗎!”她定住了動作,后覺自己好像是說錯話了,臉上險些露餡。
“可以呀!”他一歡喜,全身上下都隱藏不住,上躥下跳活像只猴子。
那個下午,他臉上的笑容一刻也沒停下來過。喜歡的人,喜歡的運動,沒有什么比這更令人歡喜。
看著他的笑容,林時玖想到這段時間兩人日夜作伴奮斗,今天過后再無正當理由見面,她竟然有些難過。
“林時玖。”梁硯新輕喚著她的名字,他用撓撓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我覺得你說得對,以后遲早要代表國家走出去,所以我這英語以后還得請你多多關照。”
林時玖緩緩抬頭,彎著眼睛沖他笑。
光禿的枝椏趁著換季的好時候,偷偷伸展著腰身。少女的臉蛋如同粉末花蕊,她欣然應聲,偽裝著這個寒冷的季節。
由于世界跆拳道錦標賽的來臨,梁硯新和徐嶧朔都一頭扎進了訓練之中,這場大賽的獲勝者可以進入國家隊的青令營集訓,對于他們來說無疑是一場十分重要的比賽。
林時玖提著東西準備去給兩個人加油打氣,天空無塵有無數只白鴿從頭頂飛過,路過從體育館內出來成群的少女們正在激烈討論,她就聽到一句:“梁硯新人好好啊,我做的餅干他都全部吃掉了!”
她心頭一股酸澀,本想扭頭就走,轉念又想:不對啊,自己又不是為了他一個人來的!馬上掏出手機就給徐嶧朔發了預告消息。
一進跆拳道館,她就看見梁硯新與上次在圖書館給他送禮物的女生相談甚歡。看著他那副春風得意的模樣,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徐嶧朔笑臉迎她:“來啦。”
林時玖舉起手里的飯盒:“給你做了營養餐!”
說著就把飯盒拿出來,一個個排好,徐嶧朔看了皺眉:“養豬呢!做這么多!”
她也不好說,這其實是兩個人的量,只好說:“這些都是我滿滿對你的愛!”
徐嶧朔看出林時玖心情不佳,故意逗她:“我吃完你能開心點不?”
她失魂地望了一眼梁硯新的方向,徐嶧朔立刻領會:“我就知道,我已經不是你的唯一嘍,趕緊拿過去給他。”
林時玖生氣咂舌,自己跟自己生氣:“你要是不吃,我倒掉都不會給這個中央空調!”
梁硯新從林時玖進來就注意到她了,不過他又不知道怎么打斷賈卿。他遠遠地看著他們倆,心里難掩失落,面前賈卿還在喋喋不休,注意到他的眼神飄渺,順著他的眼神看去。當看到林時玖和徐嶧朔時,用羨慕的語氣說:“他們好好啊,聽說林時玖本來可以去清北的,最后為了徐嶧朔才來了岑大。”
他耳內一陣鳴聲,后來賈卿再說了什么,他都聽不見了。
等徐嶧朔吃完去廁所的空隙,梁硯新才有機會上去跟她搭話,他裝作無事,跟她開玩笑:“沒有我的份?”
林時玖就當做沒看見他一樣,理也沒理他,收拾完東西沒等徐嶧朔回來就走了。
留下梁硯新一個人神傷。
林時玖,雖然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我,還是想賴著你。
哪怕只是待在你身邊,當一個愛著你卻不敢說出口的小窩囊。
比賽當天,林時玖坐在場館內,看著梁硯新和徐嶧朔兩人在場上相互鞠躬,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自己坐在這里是為誰而來。
從開始林時玖就看出梁硯新的不在狀態,結果果然和開頭所預料的一般。
“你是故意輸給他的對嗎?”比賽結束后,林時玖質問梁硯新。
梁硯新本來還挺開心的,到了林時玖面前,他立刻就慫了下去,耷拉著腦袋道:“這你都看出來了。”
“為什么?”想到臺球館那天他說的話,將信將疑道,“你,不喜歡?”
他的十九果然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女孩。
梁硯新也沒打算瞞,他從不告訴別人自己對臺球的熱愛,因為沒有人會理解,只會笑話他止步不前。
可林時玖一定懂。
他坐到林時玖的身邊,與她說起他們失聯的這十年。告訴她為什么放棄臺球,為什么選擇了榮譽,怎么迷失如何失落。說完這些他長舒了一口氣,事實上他也知道,他們之間缺失掉的時間,哪里是這么三言兩語就能補回的呢。
梁硯新想起比賽前,其實也沒想故意放水,而是面對徐嶧朔,他真的泄了所有力氣,他看著林時玖,自嘲道:“盡管嘲笑我吧,我就是個小窩囊。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告訴我這是我該走的路,我只能遵循都不敢反抗,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現實毀了,夢想也丟了,一事無成。”
林時玖本來心里還在跟他生氣,此刻也只剩下心疼,她微微側目,抓起他的手:“現在開始還不算晚,那么多顧慮,得先開始才能擔心。”
他的手心里都是汗,她注視著他,淺淺地笑著:“你才不是小窩囊,我相信,你只是大器晚成。”
林時玖不知道為什么,梁硯新最近總是在拒絕她的邀請,不肯與她見面。
自從上次在學術競賽中操作失誤,林時玖就決定退出了學校的學術隊,礙于多方阻攔,現在還屬于掛名階段。不過,無論校方怎么勸說她都鐵了心的選擇退出。
徐嶧朔因為梁硯新的放棄,獲得了進入國家隊的機會。臨行前,他來找林時玖問她為什么,她自己也說不好,可能是梁硯新讓她意識到,這也許并不是她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
她從小頂著神童的光環,不停在學習,沒有一件事是順著她的心意。
唯一做過最叛逆的事情,就是答應和徐嶧朔一起考進這所不被父母所看好的學校。她和徐嶧朔打過一個賭,賭注就是修改志愿,只不過這個賭,她輸的心甘情愿。本以為來到這所學校就會輕松一點,沒想到生活還是一如既往。
直到梁硯新重新出現在她的世界里。
臨近畢業,她卻突然失了方向。
徐嶧朔說:“十九,如果現在還不知道做什么,你這么聰明就繼續讀書吧!也不是真的讓你繼續學,只是在校園里你就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去考慮,反正人生還這么長,你可以盡情浪費時間,最終會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林時玖想了很久,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活得隨心所欲,想要沒有觸摸不到的星星,想要到達任何想去的遠方。
想要就這一刻,活在當下。
林時玖找到梁硯新的時候,他在看到她的瞬間還想要躲,轉頭就跑。
“梁硯新!”
林時玖叉腰站在原地吼住,他還真條件反射的停了下來。她看他站在原地,就慢慢地朝他走進:“你在生我的氣?”
“沒有!”梁硯新著急解釋,一個轉身,就看見她站在身后,相隔不到五厘米,“十九,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
“那你為什么不敢見我?”
梁硯新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自從比賽結束以后,他發現自己對林時玖的愛意已經無法做到僅僅只是陪伴在她身邊了。他生怕自己低頭就會越線,只好抬頭看月亮。
見他不回答,她委屈道:“我都沒生氣你中央空調,對每個女生都那么好!”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絕別人。”
不知道怎么拒絕別人?
“那你拒絕我倒是拒絕的很爽快。”
“那是因為……”梁硯新不敢低頭,因為他知道低頭就可以看見星星。
“因為什么?”林時玖踮起腳尖,一直抬頭倔強地盯著他,等待著對視的那一瞬間。
梁硯新一直在意的那十年,殊不知,如果他真的參與了那十年,興許林時玖就不會喜歡上他了。
林時玖懊惱,他怎么反應這么慢啊!只好主動牽起他的手,讓他快點發現:“梁硯新,我都表現的這么明顯了,你怎么還沒發現?”
“嗯?”他還沒反應過來,心跳愈發劇烈,緊張地啞了聲。
“梁硯新,你給我把眼睛閉上!”
閉上眼睛要干嘛?
當然是——
她的吻,輕柔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當然是親你了,笨蛋。”
喜歡你,百轉千回,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