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慧(副教授)翁懷達
(聊城大學商學院 山東 聊城 252003)
自2012年1月1日“營改增”試點落戶上海,到2016年5月1日實行全面“營改增”,“營改增”政策實施過程歷時4年多?!盃I改增”政策的實施勢必影響上市公司的納稅成本,進而影響公司現金流量及資源配置決策,改變上市公司行為。盈余管理行為是上市公司為特定目的的實現對盈余進行的操縱行為,目前被學術界發現并廣泛認可的主要包括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兩種類型,其中應計盈余管理指的是會計人員充分利用會計準則的彈性通過會計手段影響報告主體的盈余水平,真實盈余管理是報告主體通過構造真實經濟行為的發生影響會計要素的確認與計量,進而影響其報告期間的盈余水平。
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為已經得到大量經驗證據的證實,其中Jones(1991)等學者證實了應計盈余管理行為的存在,Roychowdhury(2006)等證實了真實盈余管理行為的存在。葉康濤(2006)證實了所得稅對公司盈余管理行為的影響。但是目前鮮有文獻研究全面“營改增”政策的實施對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為產生的影響。
本文以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時間窗口選定2009—2018年十年期間,運用固定效應模型控制上市公司個體異質性及隨時間變化產生的總體影響,結合雙重差分法充分考察了全面“營改增”政策對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為的影響。
(一)文獻綜述。盈余管理專題研究因會計信息在資本市場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長期以來備受學術界的關注。自1991年針對應計盈余管理的Jones模型提出以來,學者們從各個角度對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為進行了研究,其中稅制改革對盈余管理行為的影響研究因其對公司的廣泛影響及政策實施的“準實驗”研究優勢日益成為研究熱點。Scholes以1986年美國所得稅改革為背景,研究了稅率變動對公司因避稅動因而進行的盈余管理行為。國內研究方面,王躍堂(2009)發現稅率下降引起上市公司明顯的應計盈余管理行為。葉康濤等(2011)通過所得稅成本發現高強度的稅收征管顯著提高了上市公司盈余管理的成本。
我國自2012年“營改增”政策提出以來,已有大量文獻從各個角度探討了政策實施造成的經濟影響。微觀層面,袁從帥等(2015)研究了“營改增”對企業投資、研發及勞動雇傭的影響。還有一些學者研究了“營改增”對企業創新、財務效應等的影響。李彩霞等(2017)利用2012—2015年中報和年報數據發現交通運輸業上市公司在“營改增”后存在盈余管理行為。張牧揚等(2018)利用2016年全面實施“營改增”之前的數據發現房地產業、建筑業與交通運輸業等行業上市公司在“營改增”導致稅負下降后傾向于選擇應計盈余管理。徐素波等(2020)同樣利用2016年之前的數據發現“營改增”對上市公司盈余管理具有抑制作用。
綜上所述,學者們針對所得稅對盈余管理的經濟影響研究成果較多,但對“營改增”政策對盈余管理的影響研究較少。在僅有幾篇研究中,存在行業單一、沒有采用全面實施之后的樣本數據等問題。本文將受“營改增”政策影響的所有行業同時納入研究范圍,并采用了以往研究所缺失的政策全面實施之后的樣本數據,全面考察“營改增”政策對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為的經濟影響。
(二)研究假設。國外研究認為因稅務部門的監管趨嚴,上市公司在會計利潤較高時不會向下盈余管理。我國學者也證實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為普遍存在于保盈動機的向上盈余管理。
但是上市公司進行盈余管理行為是有成本的,一方面面臨市場監管部門的監督,有可能收到年報問詢函,甚至受到嚴厲的處罰,造成市場投資者對公司價值產生懷疑,導致股價下跌;另一方面應計盈余管理操作空間有限,且在以后年度會調回,而真實盈余管理是以公司未來價值損失為代價,損害了公司長期利益。上市公司管理層會綜合考量盈余管理的預期收益與進行盈余管理導致的潛在成本來決定是否進行盈余管理,以及進行哪種方式的盈余管理。
隨著會計準則的日趨完善,應計盈余管理的操作空間越來越小。真實盈余管理雖然會損害公司未來利益,但是其行為更為隱蔽,操作空間更大,被發現的可能性極低。所以真實盈余管理將是虧損公司股東和管理層都樂于做出的選擇。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a: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相對于非微利公司,微利公司在“營改增”政策實施之前存在真實盈余管理行為。
H1b: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相對于非微利公司,微利公司在“營改增”政策實施之后存在真實盈余管理行為。
“營改增”后征收體系和稅控系統更嚴謹和嚴厲,將對納稅公司的納稅行為產生影響,震懾納稅公司偷稅漏稅行為,也有可能造成微利公司的盈余管理程度減弱。本文提出以下互斥假設:
H2a: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微利公司在“營改增”實施前后的盈余管理行為沒有顯著差別;
H2b: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微利公司在“營改增”實施后盈余管理行為受到抑制。
不同產權性質的上市公司,“營改增”政策對盈余管理行為的影響可能存在不同。國有上市公司為全民所有,所有者缺位,國有資產監督管理機構接受委托代為管理,只有監督管理權,沒有剩余索取權,導致監督激勵的積極性不如非國有上市公司股東。在面臨可能虧損的情況下,國有上市公司更傾向于使用隱蔽性更強的真實盈余管理行為。因為有政府背景和強大的人脈關系,預期不會受到政策實施的影響。而非國有上市公司股東對公司監管更嚴,更注重實際績效,不傾向使用損害未來利益的真實盈余管理行為。本文提出以下假設3:
H3: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相對于非國有上市公司,國有上市公司在“營改增”政策實施之后存在真實盈余管理行為。
(一)樣本選擇與處理?;诩瘓F性質的公司大量存在,“營改增”政策對所有公司都會產生影響,本文選取的樣本為2009—2018年所有A股上市公司。為保證研究結果的可靠,本文對數據進行了以下初步處理:剔除了金融行業公司年度樣本;剔除了數據有缺失的公司年度樣本;為避免異常值的影響對連續型變量進行上下1%的Winsorize縮尾處理,最終剩余18 024個公司年度樣本數據。本文采用Stata 15.0對數據進行統計分析。樣本數據來源于Wind數據庫。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目前學者對應計盈余管理的計算主要采用Jones模型或修正Jones模型,考慮到我國國情,估采用陸建橋(1999)提出的擴展的Jones模型,得到操控性應計盈余DA,該指標越高,表示公司進行了向上的盈余管理,反之則進行了向下的盈余管理。本文使用Roychowdhury提出的真實盈余管理模型,得到異常經營現金凈流量ACFO、異常生產成本AProd和異常費用ADISExp,然后根據三者與盈余的邏輯關系,采用以往研究做法,構建真實盈余管理的總體計量指標REM=Aprod-ACFO-ADISExp,該指標越高,表示公司進行了向上的盈余管理,反之則進行了向下的盈余管理。
2.解釋變量。本文根據公司所在試點地區及試點行業實施“營改增”的時間點,確定“營改增”時點變量time。公司所在試點地區及試點行業實施“營改增”政策或2016年全面“營改增”之后,time取值為1,否則為0。為更好地衡量上市公司存在的盈余管理行為,本文確定實驗組虛擬變量treat,上市公司年度資產收益率roa在區間(0,1%]的微利公司為實驗組,賦值為1,否則為0,若顯著為正,表示為避免虧損,上市公司存在盈余管理行為。
3.模型構建。

模型(1)中,PROX表示被解釋變量,分別指應計盈余管理DA和真實盈余管理REM。control表示控制變量,具體變量如下頁表1所示。

表1 變量說明表
(一)描述性統計。下頁表2為關鍵變量描述性統計表,對微利公司和非微利公司分“營改增”政策實施前后共四個區間進行了描述性統計,分別觀測實驗組和控制組在實施前后的變化。可以看出,“營改增”之前,微利公司的應計盈余管理均值0.017小于非微利公司的均值0.036,真實盈余管理均值0.006大于非微利公司的均值0.001,初步說明微利公司采用了真實盈余管理進行了向上的盈余管理?!盃I改增”之后,微利公司的應計盈余管理均值0.049大于非微利公司的均值0.028,真實盈余管理均值-0.026大于非微利公司的均值-0.035,初步說明微利公司有可能同時進行了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非微利公司在“營改增”之后比之前的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均值都出現了下降,說明“營改增”政策對非微利公司的兩種盈余管理行為可能有抑制作用。微利公司在“營改增”之后比之前的應計盈余管理有所增加,真實盈余管理有所降低,初步判定“營改增”對微利公司的真實盈余管理有所抑制,而應計盈余管理增加有可能是因為兩種盈余管理方式的相互替代。上述統計結果與前述理論分析基本一致,當然相關變動是否具有顯著性差異,還需進一步分析。

表2 關鍵變量描述性統計表
(二)回歸分析。對模型(1)區分“營改增”實施之前和“營改增”實施之后的分樣本分別進行面板固定效應分析,在考慮截面相關、異方差和序列相關等問題后,結果如表3所示??梢钥闯?,在“營改增”政策實施之前,相對于非微利公司,微利公司的應計盈余管理并不顯著,而真實盈余管理在5%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說明在“營改增”政策實施之前,上市公司為了扭虧為盈,存在構造真實交易以實現賬面盈利的行為。“營改增”政策實施之后,相對于非微利公司,微利公司的應計盈余管理同樣不顯著,真實盈余管理在10%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說明“營改增”之后,微利公司也是主要通過真實盈余管理操縱利潤,實現扭虧為盈的目的,假設1得到證實。
同時比較“營改增”實施前后微利公司的盈余管理行為,可以發現,真實盈余管理的顯著性水平從5%下降到10%,說明“營改增”之后監管加強,對微利公司的真實盈余管理行為有所抑制,但在表3最后兩列,通過采用雙重差分法,發現交乘項treattime的系數并不顯著,說明“營改增”政策并沒有顯著減少真實盈余管理行為,H2a得到證實。進一步發現,“營改增”之后微利公司的應計盈余管理雖然還是不顯著,但隨著真實盈余管理程度的減輕,應計盈余管理行為已經有了顯著性增加,說明兩種盈余管理有一定程度上的替代,與以往研究結論一致。

表3 模型(1)面板固定效應回歸結果
表4考察了產權性質對“營改增”政策和盈余管理行為之間關系的調節作用,可以發現,相對于國有非微利上市公司,國有微利上市公司存在真實盈余管理行為;相對于“營改增”政策實施之前,實施之后國有上市公司存在真實盈余管理行為,可能的原因是近年來上市公司普遍存在真實盈余管理對應計盈余管理的替代。本文沒有發現國有微利上市公司存在應計盈余管理行為,與前面理論分析一致,假設3得到證實。

表4 產權性質面板固定效應回歸結果
(三)穩健性檢驗。為保證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進行了以下穩健性檢驗:(1)去掉原增值稅納稅企業,采用原營業稅納稅企業為樣本,控制了行業和年度,用面板固定效應方法進行回歸,主要回歸結果不變;(2)改變微利公司取值范圍,采用roa取值范圍為(0,0.2]的公司為微利公司,同樣控制了行業和年度,用面板固定效應方法進行回歸,主要回歸結果不變;(3)去掉“營改增”實施期間年度樣本數據,采用2009—2011年度和2016—2018年度樣本數據,用面板固定效應方法進行回歸,主要回歸結果不變。
本文采用2009—2018年上市公司數據分析“營改增”實施前后微利公司盈余管理行為的變化及其規律。研究發現:(1)虧損公司特別是國有虧損公司通過真實盈余管理方式實現扭虧為盈的目的;(2)“營改增”政策的實施并沒有改變微利公司的真實盈余管理行為。公司經營虧損會向資本市場傳遞消極信號,造成股價大幅下降,連續虧損還會被ST處理,面臨退市風險,所以避免虧損以維持上市資格是虧損上市公司短期內的首要目標,“營改增”政策實施帶來的影響并不能消除虧損公司操縱利潤的愿望及動機。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本文提出進一步深化國企改革和加強上市公司真實盈余管理行為的政策性監管建議:第一,加強真實盈余管理監管。真實盈余管理具有隱蔽性強、損害大等特點,公司管理層利用內部信息不透明操控真實交易達到盈余目的,很難被外部股東發現。急需證監會、中注協、會計師事務所和財務分析師等外部力量加大監管,并輔以大智移云技術優勢緩解信息不對稱,降低真實盈余管理空間。第二,深化國有企業股權改革。國有企業所有者缺位,代理股東職能的國資委與國企沒有剩余索取權的切身利益關系,只有監督管理的行政職能,在監管積極性上遠不如私營企業的股東。同時,國資委作為行政部門,對下屬所有國企經營行業及業務的熟悉程度不如業內人士,不利于發現國企管理層的真實盈余管理行為。所以需要深化國企股權改革,引入私營資本,通過混改,充分發揮私營資本家的積極性和專業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