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為百歲老人插胃管記

文、圖｜曹鐘強 復旦大學附屬華東醫院

01 工作時的曹鐘強（右一） 02 工作時的曹鐘強（左一）

為了進一步鞏固防疫成果，逐步有序恢復正常生產生活秩序，5月22日—24日，靜安區在全域范圍內對所有人員連續開展3輪核酸篩查。居委會要求居民先測抗原，然后7點下樓測核酸。22日清晨，我便早早起床自測抗原，打開微信準備在大樓防疫群里上傳自測抗原結果，不料，首先看到的是居委會干部在微信群中聯系我：“打擾你了，本大樓有位老人的胃管掉了出來，保姆和家人不會插，你能否幫忙插一下？”疫情下，大樓鄰居有難，理應出手相助，我立馬答應了。

下樓依次測好核酸，我穿好居委會提供的防護服，在居委干部的帶領下來到老人家。一進門看見老人就覺得這活非常棘手，當時估計老人應該有90多歲的高齡，長期臥床，營養不良，骨瘦如柴，神情淡漠，反應非常遲緩，體質異常虛弱，連基本的吞咽動作都覺得困難。要知道，插胃管的動作要領就是醫生操作要準確、輕柔、緩慢，病人自己一旦感覺插入的胃管到咽喉部了要盡可能吞咽。患者自己能否配合吞咽往往是決定插胃管成敗的關鍵。這位老人現在已經基本喪失吞咽功能了，而且因病臥床在家，插胃管條件與在醫院里無法相比，那怎么插呀？我頓時陷入困境。

重重困惑，猶豫再三

面對重重困惑，怎么辦？是嘗試還是放棄？我提議她女兒呼叫急救120，把老人轉運到醫院去處理。可當下急救120真忙得不行，呼叫能及時趕到嗎？再說22日還是星期天，找合適的醫務人員完成這種難度的插胃管也不是容易的事。看到她女兒滿頭大汗、心急如焚的神情，我覺得應該盡醫生職責，去努力嘗試。

因為老人連自己翻身的力氣都沒有，所以在她女兒和保姆的協助下，我把老人體位放正，輕輕地、慢慢地把胃管從她鼻腔里置入，就在胃管到達她咽喉部的時候，她開始掙扎并呻吟。盡管她女兒不斷囑咐老人吞咽，她依然不斷掙扎。反復僵持中，老人用極其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她吞不動了，還對她女兒說不要救她了，自己想走了。盡管她女兒一再囑咐她說：“醫生來了，你要聽醫生的。”可年邁體弱的老人實在沒有力氣配合我了。那一刻，我如履薄冰，進退兩難，再這樣堅持插，老人是不能夠耐受的，可能會虛脫，甚至可能會出大問題，這怎么辦？放棄的念頭開始萌生，可要是真的放棄了，老人會餓得支撐不下去，也會出事。密閉的隔離服、充滿水汽的面罩，我處于進退兩難的地步，為了老人的安全，心里更傾向于讓救護車把老人轉至醫院里去處 理。

當我把想法告訴老人女兒那一刻，看見她女兒兩眼淚汪汪，一副絕望的樣子，畢竟老人的女兒也是一把年紀了，在平時，她也是需要照顧的老人。這種母女情讓我感到自責，“我是一名醫生，不應輕言放 棄。”

冷靜下來后，我覺得需要調整一下操作思路。想起平時給全身麻醉的病人插胃管時，病人也沒有吞咽動作，只要方法恰當，還是能夠把胃管插進去。但再仔細一想，又不對呀，給全麻病人插胃管時，胃管里面是有芯子、有彈性的，現在是在老人家里，沒有這種特制的胃管，手里只有一根老人用了很久的胃管，軟綿綿的一根。望著只有微弱呼吸的老人，考慮到她的安全及承受能力，我想再次說服其女兒送她去醫院。但回頭看見她女兒無助的眼神，和當下的特殊情況，我又猶豫了。

克服猶豫，峰回路轉

幾番思量后，我讓她女兒把胃管冷卻一下，使質地稍硬點，再用麻油潤滑胃壁，重新調整體位，一邊溫柔地安慰老人，一邊輕輕置管。這次我發現老人比較安靜，沒有掙扎，而且管子進得比較順暢，估計行了。于是，繼續緩慢置管，這一下終于覺得插胃管成功了。當然，這是醫療行為，光憑感覺是不行的，要有真憑實據，我馬上用針筒從胃管里回抽胃液，果然，黃綠色的胃液慢慢回流。這一下我才真正確定胃管置好了，立刻開始固定。

處理完一切后，我離開老人的家。當我邁出門檻準備乘電梯回家時，擔憂又開始了，她女兒和保姆能否管理好胃管？于是，我再次回到她家里，讓她女兒用針筒抽取20多毫升清水緩緩注入老人胃里，一是再次確認胃管是否準確置在胃里，二是看看她們對胃管的護理。待她女兒把20多毫升水灌注后，觀察到老人平靜的狀態，我又拿過針筒開始回抽，發現水又能回抽到針筒。這一下，我那顆一直懸著的心才終于落地了。

等我回到家，看見大樓防疫群里的微信留言又是一怔，還是那位居委干部發來的，她說：“早上你來以前我不敢告訴你，那老太太是位百歲老 人。”

24日清晨，在排隊測核酸時碰見老人的女兒，我自然關心起老人的情況，當從她女兒那里得知老人現在很好，一下子倍感輕松。

03 復旦大學附屬華東醫院麻醉醫生曹鐘強

分離麻醉，未來方向

由于疫情的嚴峻、全市范圍的封控，我們醫院手術室實行的是閉環不閉門，對于急癥或者重癥手術，開出緩沖區，辟出應急手術區域，保障手術順利開展。一部分手術室醫護人員克服重重困難在手術室6天6夜值班，其余則在家待命。當然，待命也沒有閑著，每周會開展視頻學習會，交流業務知識和防疫經驗。

封控期間，讓我有了更冷靜思考我們的麻醉方式以及眾多經歷過全身麻醉病人反饋的時間。在現代臨床手術中，全身麻醉所占比例的確越來越高。究其原因，全身麻醉確有許多優點：安全，舒適，快捷；但它也確確實實存在不少風險，不然，麻醉醫生為什么一定要在麻醉前告知病人或其家屬麻醉風險？誠然，隨訪經歷過全身麻醉的病人，有不少會主訴自己的記憶力下降，有的還會懷疑自己的理解能力變差了。因此，在病房，依然有不少病人不愿意接受全身麻醉，從心理上抵觸和害怕，這是不容回避的事實，之所以到后來還是在全身麻醉下手術，實屬無奈之舉。如何更好地給患者至愛？有沒有更好的麻醉方式消除病人的抵觸和恐懼？

結合目前世界上最前沿的腦機接口技術，我提出一種將來一定顛覆我們現代全身麻醉的麻醉方式，那就是分離麻醉。為什么叫分離麻醉？這是因為這種麻醉下的患者在術中大腦是清醒的，快樂愉悅，但全身肌肉松弛，沒有疼痛感，完全達到手術要求。分離麻醉好是好，那如何去實現呢？腦機接口技術可以幫助我們解決這個難題，現代醫學已經越來越清晰感覺神經和運動神經的信號傳導，越來越清晰觸覺、痛覺信號傳導。腦機接口可以整合大腦皮層各個區域的功能后，分離傳導信號，過濾掉痛覺信號，使人體對手術刺激無疼痛感、無肌緊張，完全達到手術要求；調節觸覺信號，使人體倍感舒適、松弛；這樣就能使手術的安全性、舒適性大大提高。總之，分離麻醉就是“麻”和“醉”的分離，對手術刺激無疼痛感、無肌緊張可以理解為“麻、麻木”；手術時大腦清醒，快樂愉悅可以比喻為“醉、陶醉”。

可以預見，在分離麻醉下，即使是接受一臺腦外科手術，患者在手術臺上也可以聽聽悅耳音樂，和家人輕松聊聊天，甚至看看精彩電影，美妙無比。全身麻醉下，可以在軀體各個部位施行手術；分離手術下，也可以在軀體各個部位施行手術。兩者最大的區別是：全身麻醉時患者沒有意識；分離麻醉時患者意識清醒，而且是快樂愉悅的。因此，分離麻醉是全身麻醉的升級版，是一種顛覆性升級版。該新思路文稿一脫稿，就被國家衛健委主管的《健康報》醫學科技版選用，之后，更被國內多家網站轉載。

都說疫情之后，最忙碌的一定是醫院，的確有許多病人在等待住院治療，有許多必須盡早開展的手術積壓著，我們將重回到繁重而艱巨的工作中去，但始終會給我們動力和智慧的一定是至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