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有空嗎？

文/楊健民

一場茶局之后，已是晚上十點左右了。一中年教授搭上一年輕女教師的車，在車里聊了一陣。突然，教授問：今晚你有空嗎？女教師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踩住了剎車：你……你想去哪里？教授：我……我，你可以帶我去我岳父家里么？女教師側臉瞧了一眼教授，終于回過神來：可以呀，當然可以。

畫面感很強的一場對話。其實這里涌現出來的是一種心理錯位。中國人的語言反應能力和理解的偏差，往往容易產生這種錯位。人生就像是一場“超級瑪麗”，不斷地在闖關，不斷地適應各種突然的語言和行為的沖擊，于是那些看起來“不搭”的心理狀態就浮現了。

一位從農村考上城市重點高中的學生這樣寫道：年幼的我總是感覺城市的孩子們衣著是那么合乎周遭的人和事物，自己總是那么不搭。不搭教室、食堂、宿舍、操場，甚至不搭路邊的一棵柳樹。自己的一言一行總是缺少那么一種悠然自得的味道，容易局促、緊張、不知所措。

中國人特別強調“反求諸己”，由此所導致的自卑心理，實際上是文化和精神上的錯位，它無疑會讓這孩子感覺到“這不是我的學校”，“我也不應該出現在那兒”。

在我們的觀念世界里，許多東西是晦暗不明的，包括諸如“今晚你有空嗎”之類的問話。一句在旁人看來是再簡單不過的問話，卻無端勾起了年輕女教師的心理緊張——因為它晦暗不明，因為它充滿一定程度的不確定性。

人性是復雜的，即使在純粹的信仰中，即使是一片世界清明，世俗的歷史總是難免讓人感到某種疑惑，由此引起的“靈魂轉向”，就容易變成模棱兩可的警惕。人的思維空間里，仿佛總有一雙塵世之上的眼睛，在靈性上觀察或者注意某些人的語言和行為是否真實，或者是否比其他時候更加真實。

“弄明白生活的意義”——列夫·托爾斯泰的這句話，觸碰的還是個人心靈的內容。現代人們追求的生活，除了美好，還有審慎，任何哪怕是稍稍偏離生活正軌的言行，都可能刺激或傷害到人的自我意識。世界的寧靜和美好有時是脆弱和虛幻的，甚至不堪一擊。

當然，我不是故意放大“今晚你有空嗎”這句問話的“嚴重性”，只是試圖借此說明，人性的脆弱往往是與生俱來的，而人性的復雜卻來自社會性的復雜。

寫作那本重要著作《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的學術明星、年輕教授馬克斯·韋伯，33歲那年突然出現精神崩潰。他躺在病床上，竟從一片墻紙上的抽象圖案，看出世界的邏輯——這可能么——這其實是他內心深處出現的某種莫名的緊張。海德格爾說：“每一個人都是他者，沒有人是他自己。”看清世界的人，最終是看不清自己的。

“今晚你有空嗎？”——這句問話當然不是韋伯的緊張，它不過是一面寧靜的湖水，涌出來的深處一個小小的心理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