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龍君 翟 翌
(重慶大學,重慶 400044)
鄉村民主治理是鄉村治理體系中的基礎環節,2018 年中共中央、國務院聯合印發《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 年)》明確提出“完善農村民主選舉、民主協商、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制度”的民主治理要求。推進鄉村民主發展事關鄉村地區現代化治理體制機制的完善,對建設和諧有序、充滿活力的善治鄉村具有重要作用。同時,隨著近幾年網絡強國、數字中國、智慧社會建設的推進,鄉村治理中的數字化成為鄉村振興的重點任務,融入鄉村治理各方面。2019 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對鄉村治理中的多方位數字化提出了戰略安排,可見鄉村民主治理的實踐與規范場域都具備數字化空間。從當前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等數字化技術的發展勢頭來看,在未來的鄉村治理中,數字化必將繼續深入改進鄉村治理手段與方式,并成為鄉村治理中至關重要的組成部分。因此,本文試圖明確數字化對鄉村民主治理的促進作用,以回應鄉村發展民主的現實需要。
數字化指諸如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等各種新興信息技術在社會發展中的應用〔1〕。隨著鄉村地區網絡基礎設施建設不斷完善,數字信息體系逐漸形成,數字化在鄉村治理中發揮著更為重要的作用,在各類鄉村治理活動中得到廣泛應用〔2〕。鄉村民主治理作為鄉村治理中的基礎環節,數字化的融入自然也不例外。通過數字化的融入,鄉村的民主治理既可采用線下“人”的參與,也可采取線上“數據”的傳輸,從而實現線上線下的協同發展。盡管數字化并非當前鄉村民主治理中唯一、絕對的治理方式,但是數字化在鄉村民主治理中越來越具有重要地位,特別是從當前鄉村民主活動所呈現的治理手段來看,確實需要以數字化來促進。而這種以數字化促進鄉村民主治理的需要,主要是由鄉村民主發展及數字化運用的實踐過程所決定的,這些實踐過程為數字化促進鄉村民主治理奠定了重要基礎〔3〕。
鄉村民主包括民主選舉、民主協商、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等五大有機統一的民主環節〔4〕。五大環節共同構成村民參與民主政治的格局,為鄉村民主治理及其績效評價供應考察模塊,使得民主活動能夠實現具體化。然而,即便五大民主環節使鄉村民主治理過程具體化,但基于這五大民主環節的民主活動尚不能實現精細化的治理,泛化治理與治理恣意的風險依然存在。例如在民主選舉中,程序往往由部分村干部控制,這就難以避免賄選、家族干預等風險的產生,這一方面基于結果導向,選舉流程易被簡化、泛化,另一方面基于自利取向,競選流程、宣布方式等傾向于維護利益相關者〔5〕。概言之,只要程序的直接實施主體落在“人”身上,泛化、恣意的問題便可能出現。而數字化算法為精細的民主治理提供了機會,能夠避免治理泛化與主觀恣意。
算法表現為規則,它按照預定的方法采用智能化的語言解決相關問題,是一種策略機制〔6〕。這就意味著,若將五大環節設計為算法規則,可使民主選舉、協商、決策、管理、監督整個過程形成其獨立的算法系統,自主運行,精細運作,不受個體意志干涉。一方面,事前設計好的運行算法,只要不被篡改,任何民主活動中的程序都將成為民主治理的必要流程;且從算法設計主體來看,為避免算法被篡改的可能,算法設計主體與管理主體通常層級較高,各鄉村地區之間的自治規則既具有一體性,又不會被隨意變更,從而避免了治理泛化的可能。另一方面,獨立算法系統固化民主治理流程后,能夠在預定的方法下應對各種復雜情況,自動識別、判斷并作出決定,且基于算法精細的數據化分析能力,任何單位變量的變動都會客觀呈現,排除某些主觀因素的影響,從而使得鄉村民主治理中每位村民的意愿都能得到表達,有效避免治理主體主觀恣意的風險。
全過程人民民主治理是一條以人民為中心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道路,超越了西式的自由民主思想〔7〕,在批判西方自由民主的基礎上,創新了以“人民當家作主”為核心的民主治理模式,實現了程序與實質的雙重統一。具體而言,鄉村民主治理既需要從五大民主環節到具體的村務實施流程全程體現村民的參與可能,也需要將以人民當家作主為核心的民主治理理念融入鄉村民主全過程,貫穿于鄉村民主治理的整體流程。然而,在實現這種民主治理程序與實質的有機統一中,傳統治理方式的過程過于復雜,決策和協商的成本也過高,治理主體也需承擔更多的事務,積極性會較低。如在村民參與方面,從村組織成立、干部明確的組織構成,到村組織策劃、村務協商、政策制定、決策執行、村務管理、村務監督等組織運行環節都存在村民參與的可能,這就導致治理主體的事務過多、成本過高,難以全身心投入民主治理活動。且由于不同鄉村地區的成本負擔能力有差異,鄉村之間的民主實現能力也存在不平衡性。
數字化智能技術雖然具有技術成本,但這種統一的數字系統可應用于全國或地方區域,相應成本可由中央或地方財政負擔,進而使鄉村獨自承擔的技術成本得以降低,成本負擔的平衡性也得以實現。數字化智能技術不僅不會加大民主治理的成本,而且還會使民主治理更加便捷高效,使事務的繁雜程度更低,如應用智能民主選舉系統,在村委會進行選民登記時,不再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去核實驗證,僅通過人工智能系統的生物識別技術即可實現公民身份的核驗,確定其選民資格;在選舉過程中,也不再需要人力進行統計,選民可直接在移動端作出自己的選擇,由智能系統進行統計分析〔8〕。同時,智能技術有較強的記憶儲存和跨區域溝通功能,比如優異的民主實現方式、便捷的村務處理思路等信息可在同一平臺分享交流;智慧系統可結合不同鄉村的治理特點與優勢,自主學習,自動提出民主治理對策建議。可見,智能技術有助于提高鄉村民主治理的效率,減少不同地區鄉村之間民主治理的不平衡,使程序與實質有機統一的鄉村民主治理得到有序推進。
在中央人大工作會議上,習近平強調我國人民民主是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相統一的全過程人民民主〔9〕,人民擁有廣泛的參與權,這說明我國人民民主是一種深度參與的民主。就鄉村民主治理而言,一方面,深度參與要求村民多層面的參與,實現鄉村的共建、共治、共享;另一方面,深度參與強調村民的平等、共同參與。然而,從既往實踐來看,這種共建、共治、共享存在一些不足,比如:鄉村建設由政府主導,民主程度低,穩定性與持續性不強〔10〕;政府主導的民主治理模式容易損害村民權益,不同主體間的利益矛盾難以調和〔11〕;村集體利益易被非村民分享,容易損害村民利益〔10〕。同時,也因為受制于村民自身的參與能力及治理主體給予的參與機會,導致村民參與不平衡,如由于居住地、文化水平、技能、連帶關系等諸多原因,有些村民可能會拒絕參與。
解決上述問題的一個可靠方法就是數字化運用。通過數字化手段,治理主體可全局統籌村民參與,實現村民多層面、平等、同等的深度參與。數字信號具有傳輸速度快、透明程度強、不受地域限制、模塊化強等優點〔12〕,村民享有的參與渠道十分開放,有利于村民的廣泛參與;村民所接觸的信息無差別、所參與的渠道無差別、能夠獲得的機會相等,任何不平等的對待在數字化過程中都容易被識別,有利于村民的平等參與;民主治理從治理對象到治理主體,從治理方式到治理邏輯全方位實現數字化,并統籌于同一平臺進行管理,有利于村民的同等參與。數字化的管理平臺可展示每位村民的意愿,精準把握每一位村民的民主訴求和服務需要,使以往被忽視的村民能夠進入一個充分呈現自我意愿的環境,通過相關數據的分析整合,得出最適宜廣大村民參與的方案,以獲得實質上的民主治理結果。村民的積極、廣泛參與有助于強化鄉村建設的穩定性與持續性,且基于平等參與,各類主體的利益得到調和,并在統一開放的平臺上,治理成果更加透明,可達致實質共享。綜合而言,數字化的統籌功能既照顧了村民個體參與的表達需要,也兼顧了鄉村全局發展的需要。
以數字化促進鄉村民主治理是不可或缺的,它不僅能避免鄉村民主治理中由“人”引發的治理泛化、主觀恣意,而且能降低民主治理活動的成本、減少地區間鄉村民主的不平衡,還可兼顧鄉村個體參與和全局發展的需要。為更加全面彰顯數字化對鄉村民主治理的促進機理,筆者結合學者沈費偉從自主治理理論與數字鄉村治理實踐中挖掘的框架進行分析。沈費偉通過對自主治理理論的剖析并融合數字鄉村的具體實踐,將鄉村數字治理的實踐邏輯分為五個層面:行為動機、制度支持、資源供給、公共參與和監督機制〔13〕。之所以選擇這個分析框架,一是因為自主治理理論與民主治理具有內在統一性,關注群體中的個體選擇;二是這五個層面屬于數據信息環境與鄉村數字治理結合的邏輯考察,可以滿足數字化下鄉村民主治理的敘述背景;三是行為動機、制度支持、資源供給、公共參與、監督機制五個層面較為全面地展現了鄉村民主治理過程中的分析對象,符合具體實踐要求。此外,筆者亦結合鄉村民主治理的具體情況對此框架作了部分調整,將“公共參與”作為“個體行動”來看待,將村民理念等價值認知加以獨立分析,且將監督作為全過程的要求而非某一節點,故而本文的分析框架包括制度、價值、物質、行動和過程五大層面。
在制度的縱向結構上,鄉村民主治理制度至少有中央—地方—村莊三級結構,其中中央層級規范較為宏觀、地方層級規范相對具體、村莊層級規范(主要表現為村規民約)較為精細,三類規范的作用發揮、制定主體、效力范圍、程序流程等皆有不同。假如這種差異性處于信息一體化的環境下,即便差異較大,制度主體也可作出調整,使規范之間銜接恰當。但是,規范制定存在一定滯礙性,即在非數字化環境下,鄉村與中央或地方的信息流動不及時、不全面、不準確〔14〕,這易導致中央或地方政策難以有效落實,難以切實反映村民的實際需要,或者是地方、村莊僵化地執行上級政策,村民無法接受。而數字化促進了信息流動,如在人大法律制定程序中,征求意見被要求網上實施,這便于公民參與意愿的表達,只要公民有參與意愿,參與渠道就不會受限,從而驅使法律制定的考量更全面;媒體會不斷跟進傳播規范的制定過程,加之網絡搜索引擎十分發達,村民可以實時、全面地了解相關規定,從而促使地方政策或村規民約的制定合法合規合理。可見,數字化使得信息流動加快,不同主體之間獲得的信息更加全面、準確,從而讓規范更加一體化,避免了政策難以落實、難以反映實際情況等問題。在此基礎上,數字化對鄉村民主治理形成一種驅動制度規范一體化構建的促進機理,打破規范制定的滯礙性。
從主觀反映客觀現象的規律來看,村民價值理念在缺乏一致性認知環境下,很難獲得統一性的認知。村民的生產生活往往不集中,在數字化缺場的環境下,他們所了解的民主過程中的村務信息通常來源于個別村干部或村民,由于不同的村民了解的信息有差別,以致村民與村干部、村民之間矛盾頻出,意見難以統一,有關民主治理的理念難以有效統合。與此相反,鄉村的數字化促進了價值理念的統一化形成,具體體現為:盡管村民的生產生活不集中,但是互聯網對數據的統合打破了空間的隔離架構,讓所有村民處于同一信息平臺內,村民接觸的村務信息具有一致性;各類村務信息由指定人員發布,責任明確,村民同時接收、了解信息,避免了村民之間的信息不對等,使得村民接觸的村務信息具有同等性;村民的各種言論、意見不需干部轉達,而是直接傳送至特定平臺,平臺會統合所有信息自動作出精細化的統計、分析,同時平臺也兼顧不同個體的差異,考慮村民的特殊情況,實現鄉村民主治理中村民意見的協同管理。由此可見,鄉村民主治理通過數字化信息的有效傳遞,形成了一種既開放又統一的信息環境,使得價值理念的形成具備統一化基礎,對鄉村持續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理念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
平臺、數據、人才、資金等資源是鄉村全過程人民民主治理過程中的重要物質基礎。在資源利用上,數字化與傳統模式最大的區別就在于治理主體可依靠數字平臺實現資源信息的快速、精準、智能化處理,平臺可有效匯總、分析、提煉治理環境中的各類資源。在鄉村民主治理中,數字化平臺可為村民供應便捷的參與渠道與信息共享橋梁,使村民獲取與個人相關的村務信息、作與個人相關的決定不受他人限制;平臺收集的大量信息形成大數據資源,通過對大數據進行處理形成具有一定價值的數據,既可實現商業利用增加村民收入,也可提升民主活動中問題治理的精確性,如平臺對村民大數據處理所呈現的投票偏好,不同村莊村民面臨的核心難題、村民的民主治理滿意度等;數字化平臺融合人才管理端口,為鄉村吸收、管理、分配人才提供了全局性視角,既可有效發揮所聘用的外來人員的作用,也可恰當發揮當地人才的價值,為鄉村民主治理各環節提供專業性、對口性的人才,實現人盡其用;基于數字化平臺開放性特點,鄉村資金的管理將更加民主化,即便資金流轉過程屬于秘密范疇,但是資金的“進”與“出”及使用過程,都處于數字化平臺的監督場域,資金利用的貪污腐敗現象可得到有效防控,如浙江省建造的大數據監督平臺覆蓋約2.5 萬個村社,小微權力全程在線接受監督,群眾不僅能快速反映問題,還能監督基層權力運作的各個環節〔15〕。可見,數字化因有平臺支撐,可實現多類資源的協同化管理,也便于村民的參與、監督,整體上促進了鄉村民主的治理效能。
村民參與是鄉村民主治理的核心,正如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領導人峰會上的講話中所指出的,“一個國家民主不民主,要由這個國家的人民來評判”〔16〕,鄉村的民主治理效果亦應由村民來評判,其中村民個體的參與便是一項重要指標。在以往非數字化環境下,民主活動往往僅關注選舉過程,且實踐上部分人陷入鄉村民主治理只限于民主選舉的誤區,未能有效重視民主決策、管理、監督等過程。然而,數字化使得村民參與的情況逐步改善,線上線下的協同讓村民參與更為便捷,參與渠道更加豐富。數字化民主治理模式嵌入從村民“進入”到“結束”的整個民主活動過程,使村民可事前、事中、事后全程參與,促進了民主治理實踐邏輯的改變。在數字化環境下,鄉村民主治理融合選舉、決策、管理、監督等所有過程,即便各環節在程序上有所差別,但按照既定的民主活動規定,所有環節都將嵌入數字化過程,這不僅可以使選舉、決策、管理、監督等活動的透明度增強、參與方式增加,更關鍵的是數字化的融入加速了“選時有民主,選后無民主”〔17〕等病灶的根治,減少了村民們對“民主流于形式”的指責。在個人行動上,數字化促進鄉村民主治理中村民的全程化參與,這不僅是形式上的可參與性,更是實質上參與的保障。
現代民主制度之所以可以運行,一個很大的原因是在過程上人民可以對公權力主體實施監督,對公權力的違法、違規行為可以進行糾錯〔18〕。在公共活動中人民的權益保障有兩個面向:一個是事前的權益分配,通過制度上的權益確認,使人民的利益在國家法律上獲得法治保障;另一個是事后的權益裁斷,通過行政、司法的裁斷行為,對違法、違規、違約行為進行法律判斷,進而保障人民的利益。事前與事后所銜接的保障過程,是人民對公權力活動實施監督的過程,而精準化的監督方式可防止制度上的權益受損,避免進入事后的權益裁判活動,降低制度運行的不必要社會成本。盡管在缺乏數字化模式的情況下民主監督依然可以運作,但是在信息化時代,這些監督可以在網絡空間實現,節省了大量的監督成本。數字化能夠“有效覆蓋各類監督事項的全過程,構建起風險防控監督地圖、風險立體聚焦畫像,利用語音識別、圖像識別、機器視覺、智能定位等感知技術,實現權力運行過程中所有痕跡和記錄的可追溯、可查詢”〔19〕。這意味著,鄉村民主治理的數字化監督形成了一個自主監督空間,即只要民主活動進入數字平臺內部,所有記錄都將保留,抑或即便有違法活動擺脫記錄,亦有違反規定流程形成權力運行缺失的“反向記錄”。由此可見,數字化模式讓民主活動的監督形成一個自主化監督閉環,在此空間內所有行為都被記錄,所有權力活動都被監測,從而進一步減少了鄉村民主治理中村民民主權利遭受侵害的風險。
數字化對鄉村民主治理的促進機理如何在實踐中發揮其作用,實現數字化的促進價值,是數字化在鄉村民主治理過程中有機運作的核心問題。雖然促進機理源自實踐樣態,但其發展空間依然寬廣〔20〕,按照促進機理的邏輯,有必要進一步研究如何有效發揮數字化對鄉村民主治理的促進作用。整體而言,如圖1所示,數字化將在五大促進機理的內部邏輯調適下,形成制度、認知、資源、行動和監督上的拓展可能:促進中央—地方—村莊規范的聯系強度,形成全過程人民民主的認知理念,優化多元手段對資源的配置作用,激發村民全程的民主參與,能動保障全過程的監督。

圖1 以數字化促進鄉村民主治理的整體結構
在效力層級上,中央、地方、村莊的規范效力范圍逐步遞減,但效力對應的可執行性卻逐步遞增。在規范一體化構建過程中,需要有效把握這一規范實施的特征,中央規范應為地方和村莊制定規范提供制度淵源,而如何定位中央規范的制度淵源,有效發揮地方規范和村規民約的作用即是形成一體化規范的目標。
《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 年)》《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等文件明確提出了數字鄉村的建設要求,《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多次提到“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但有關鄉村民主治理中數字化的作用,中央規范并未形成直接的制度淵源。然而,地方規范可基于中央文件中相應規范的內在聯系,明確數字化對鄉村民主治理的促進價值,形成適合于地方的鄉村民主治理規范,如《鳳山縣加快數字鄉村發展行動計劃(2019—2022 年)》(以下簡稱《鳳山縣行動計劃》)提出了“智慧廣電”應用、“一村一店一碼”等舉措。地方政府的文件對各地落實數字鄉村建設的戰略目標發揮著重要作用,且部分內容也直接表達了數字化推動鄉村民民主治理的價值。《鳳山縣行動計劃》指出,要充分調動各方力量和廣大農民參與數字鄉村建設,依法文明用網;切實保障鄉村民眾正常的需求;等等。由此可見,即便中央規范沒有直接的制度淵源,但基于中央規范層級效力的制度淵源之肯定,為有效實施民主治理,地方也可以嘗試基于上級規范的內在聯系,使之成為某些民主活動的直接規范基礎。這一制度制定思路對于后續規范體系的一體化建設具有較大的促進功能。而為有效實施制度規范,將村規民約定位于直接的實施規范具有較大價值。村規民約作為一種源于村民的自覺規則,是社會進步的產物,具有較強的個體規范力,可有針對性地回應國家與地方民主發展需要。如浙江省龍游縣張王村的村規民約規定,村民可通過指端服務平臺“村情通”解決矛盾,執行申請、公告、核準、公示等村務程序〔21〕;浙江鄞州區上李家村的村規民約規定,“掌上治村”軟件智慧管理系統對違規車輛進行監控約束〔22〕;等等。這些村規民約對民主治理發揮了直接的調節作用。
從實踐情況來看,不少村民和村干部的民主治理理念有所欠缺,主要表現為:一些村民參與度不高,主體地位缺失,民主治理往往存在“干部干,村民看”的情況,不少治理活動不規范、不民主;有些村干部為避免繁雜的程序,加之村民的參與度低,干部缺少民主治理的壓力,治理方式專斷。而從數字化的促進機理來看,雖然數字化有助于理念的統一化,但是要形成統一的以持續“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為核心的治理理念,就需要進一步明確理念的引導主體。
群眾理念主要受教育、政府引導和媒體傳播影響,但教育具有長期性,短期效果不顯著,政府引導的范圍受限,持續效果不足,故群眾理念較大程度上依靠媒體傳播來改善〔23〕。但是在過去的農村,一是因為地域偏遠,先進理念難以傳播至村民身邊;二是受限于媒體的傳統傳播方式,成本較高,傳播效果不顯著,傳播者積極性不高。而隨著鄉村數字化建設的推進,媒體在農村地區增加了傳播方式,降低了傳播成本,不再受地域制約,傳播效果顯著。在媒體傳播上,數字化促進了其傳播能力。所以,在數字化促進全過程人民民主治理的導向下,強化數字媒體對村民“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治理理念是必要且有益的。通過建設以數字媒體影響為主、政府引導和教育為輔的傳播模式,推進“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治理理念會呈現自發性,即通過日常生活的理念影響,村民和村干部對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治理理念易形成自發的共識,既接受全過程人民民主治理的國家戰略要求,也理解村民各自的治理權利,從而盡可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誤解,共同提高村民與村干部對先進理念的接受度。
數字化有益于資源的協同管理,提高各類資源的利用效率,但這種協同管理與有效利用屬于結果層面的促進機理,而如何實現這種促進機理的作用則需要過程上的安排。數字化過程中的資源利用與傳統以人力為主的資源利用方式上差別較大,如現階段平臺的規則設計、算法運行、監管事項等皆需要綜合素質高、專業性強的團隊進行管理,平臺的投入、數據的處理、人才的吸引等方面也較傳統治理需要更多的資金投入,由此數字化促進鄉村民主治理的資源供給須有所優化,以便有效發揮促進機理的作用。
在數字化模式的資源優化配置中,鄉村民主治理可結合各鄉村的具體情況采用如下幾種資源供給方式:一是采用依托的方式。鄉村民主治理平臺可接入國家或地方的大型公務平臺,依托大型公務平臺,設計鄉村治理端口與民主活動頁面。村民在平臺進行注冊,相應的資金由國家或地方財政支持,平臺由國家或地方的專業技術人員管理、運作,村莊指派特定人員輔助相關端口與頁面的管理、運作。數據由國家或地方相關部門統一管理,各村可提取各自的相關數據。二是采用縣或鄉與村協同的方式。通過引入公共、社會資金,縣級或鄉鎮級的對口部門設計中型或微型鄉村民主治理平臺,各村擁有獨立端口,平臺內各村可共同實施民主活動,非涉密信息可在平臺內公開、分享。平臺的管理、運作由縣有關部門、鄉鎮政府安排,村莊指派特定人員協助,各村數據獨立,自主性較強,相應的運行成本由縣、鄉財政支持或社會資金幫助。三是采用商業合作方式。通過引入商業資本,鄉村與商家合作設計鄉村治理平臺,使鄉村治理與商業活動處于同一平臺,但相互獨立運作。這類平臺既可實現村民的民主活動需要,也能滿足生活娛樂、商品消費需要,進而提高村民的參與積極性及對平臺的關注度。平臺由各村自主管理、自主服務,相應的技術人員由村委會招聘,運行成本由村委會在平臺的經營利潤中抽成負擔。
數字化促進村民的全程化參與,一個至為關鍵的前提是平臺具備全程化參與的活動空間。為保障村民的全程化參與,平臺設計者應將法定民主活動環節整體嵌入數字化民主治理過程,形成整體化的事前(識別)—事中(參與)—事后(協商)的民主運行模式。
首先,由平臺識別村民的參與資格、訴求等。為明確參與主體的村民主體資格,村干部應在平臺內先錄入村民信息,后經村民申請確認、調整,避免遺漏,使每一位村民都能參與民主活動;平臺的表達渠道應暢通,滿足村民訴求,實現平臺及時識別村民需求、了解村民動態的機能;平臺應主動識別應當參與村務的村民,并自動推送、告知信息,使村民能夠及時了解村務動態,參與鄉村民主活動。其次,確立線上線下協同開展機制。傳統的線下參與模式認為,線上開展民主活動不正式,難以實現村民意見的充分表達,但從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的線上實踐來看,村民在線上的參與不僅更便捷、節約了參與成本、避免了地域的局限,而且在意見表達中,更能體現意見的個體性〔24〕。以往鄉村民主活動的線下參與平臺往往設置多個,成本較高,而線上線下的協同模式只需一個線下環境,線上參與不受限,這種協同模式大幅度降低了治理成本和村民的參與成本,可使村民參與更充分。最后,明確村民參與協商機制,以平臺的統計結果為最終結論。過去的具體做法是,村民線下參與、線下表決,表決結果由村干部統計分析,但統計分析過程容易主觀化,也容易出現操作失誤,加之有些村干部易被收買,滋生腐敗,導致結果的非民主化〔25〕。在數字化手段下,平臺內的表決不再由自然人處理,而是通過智能系統進行自動統計分析,獲得的表決結果撇開了主觀因素,進而實現治理結果的民主化,有效避免村干部專斷的情況發生。
鄉村民主治理強調各個環節的人民民主,側重于全程監督,即便數字化可以使鄉村民主治理獲得全程的自主化監督能力,但是輕視民主過程中的重要節點,自主化的監督也只能是形式上的。有效發揮數字系統中的自主化監督功能,則需要實現公開、發現和糾錯三個重要節點的重點保障功能。
首先,對村民而言,民主治理過程中與村民利益相關的非保密信息必須公開,以滿足村民的知情權。如浙江省龍游縣的“龍游通”〔26〕,平臺內有“三務公開”“村民信箱”等端口,在數字化的公開平臺內村民容易了解治理的基本信息,反映治理的問題,也容易了解未公開的隱蔽信息及提出公開的要求,從而實現非保密信息的全透明。其次,基于透明性,“平臺發現”可移轉“村民發現”,提升平臺全程監督的能動性。以往公開的信息范圍與場所有限,即使村民愿意關注相關問題,但也往往因時間、地點等原因受到阻礙。如今平臺采用了數據表現形式,村務信息不再受時間與地點所限,能夠公開的范圍更大,進而村民也更愿意、更容易發現治理中的問題,從而實現平臺引導村民監督的能動化。最后,糾錯源自結果反思,平臺可以引導村民反思治理問題,強化平臺的糾錯保障功能。在數字化民主治理下,村民處于同一聯絡環境(不少村莊都有各自的村務聯絡群),因民主活動大都屬于村內的整體利益,任何違法、違規及不恰當的治理活動很快就會被大家所知,基于集體力量,村民糾錯的意愿比以往有所增強。數字化平臺的公開性提高了村民的信息處理能力,使得村民有更多比較不同治理模式優劣的機會,從而增強村民自發的糾錯能力。但是這種糾錯能力只能依靠公開的數字化平臺實現,在信息流動加速、信息容納擴張的環境下,優劣比較的內容將越加豐富。
智能技術賦予國家現代化治理的新手段,使得鄉村民主治理有了新方法,數字化新方法為鄉村民主治理提供了多種手段的支持,提高了鄉村民主的治理能力。長遠來看,數字化對鄉村民主治理的促進作用會持續發揮,也會成為我國鄉村民主治理中的現代化治理特色。當前,鄉村的數字化建設還處于初始階段,對于數字技術如何持續賦能鄉村民主治理,還有待繼續探索。數字化并不必然帶來促進價值,如何利用好數字化為民主治理提供有益幫助,還需要技術本身與制度之間的有效搭配。這種搭配往往涉及多方位、多層面、多視角的有機融合,其中主要是宏觀與微觀的結合,基于宏觀與微觀的結合,數字化對民主治理的促進價值將會更加直接、顯著。本文正是做這樣一種嘗試,結合宏觀下制度、價值、物質、行動和過程五大層面,明確數字化促進價值,并在每一層面基于微觀思路研究促進作用的發揮機制,以實現智能技術驅動鄉村民主治理的創新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