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智 何欣瑋
(中國人民大學,北京 100872)
習近平在2020 年中央農村工作會議講話中指出:“農業現代化,種子是基礎。”“要拿出攻破‘卡脖子’技術的干勁,明確方向和目標,加快實施農業生物育種重大科技項目,早日實現重要農產品的種源自主可控。”〔1〕92021 年7 月,習近平主持召開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次會議審議通過《種業振興行動方案》,明確提出了推進種業振興的“五大行動”,即種質資源保護利用行動、種業創新攻關行動、種業企業扶優行動、種業基地提升行動、種業市場凈化行動,并提出“一年開好頭、三年打基礎、五年見成效、十年實現重大突破,逐步實現種業科技的自立自強,種源自主可控”的規劃。這是繼1962 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強種子工作的決定》印發后,我國對種業發展作出的又一次全面部署〔2〕。2021年8月,全國推進種業振興電視電話會議全面部署推進種業振興工作,標志著2021年成為我國全面推進種業振興的開局之年;2022年中央一號文件又進一步強調了“全面實施種業振興行動方案”。當前我國正處于種業振興的關鍵階段,貫徹《種業振興行動方案》的要求,實現“一年開好頭”的分目標,是推進我國種業振興的關鍵一步,也是保障我國糧食安全與戰略安全的重點。那么,如何扎實有力地推進種業振興呢?本文首先回顧我國種業改革的歷程和成就,深入分析我國種業振興中存在的主要問題,最后提出以“五大行動”推進我國種業振興的相關對策。
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種業走過了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歷程,取得了輝煌的成就。種業改革在其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可以說我國種業的發展史就是一部改革史。種業振興“五大行動”的推進標志著我國的種業改革進入了全新階段。站在全面推進種業振興的歷史起點,對我國種業改革的歷程與成就進行總結,對于立足我國種業發展實際,更好地推進種業振興“五大行動”具有重要意義。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種業改革隨之啟動。整體來看,我國的種業改革經歷了產業化改革時期、市場化改革時期、改革走向深化的漸進發展階段,推動我國種業逐步實現由弱到強的歷史性跨越。
1978—1994 年,是我國種業產業化改革的初期,也是我國種業改革的起步時期。新中國成立以來一直到改革開放前,我國實際上并沒有形成真正的種業。育種基本依靠農民獨立完成,具體而言是人民公社生產隊“自選、自繁、自留、自用”,輔之以必要調劑的“四自一輔”體系〔3〕。這一制度具有明顯的計劃經濟特征,種子商品化程度低,沒有形成種子市場。這一狀況隨著種業改革的推進逐漸被打破。1978 年,農林部印發《關于加強種子工作的報告》,提出“四化一供”育種模式,批準成立了中國種子公司,并在全國建立省、市、縣三級種子公司,初步形成行政、技術、經營三合一的種業行政管理體制。1991 年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種子管理條例農作物種子實施細則》,再次強調了國家種子公司是種子經營的主渠道。雖然此時我國仍處在缺乏市場化的統一供種階段,但畢竟建立了相對獨立的育種體系,這一階段,我國在正視計劃經濟時期存在問題的基礎上,為解決種業產業化與市場化發展問題進行了大量探索,初步形成了全國層面的種業生產體系。
1995—1999 年,是我國種業產業化改革的完善階段,也是我國種業產業化發展的關鍵時期。1995年國務院召開的全國種子工作會議提出我國要大力實施“種子工程”。同年,黨的十四屆五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九五”計劃和2010年遠景目標的建議》也強調要抓好“種子工程”,重視良種的培育。“種子工程”的實施標志著我國種業開始從“四化一供”階段向種業產業化階段轉變。這一時期,我國開始推進種業產業化轉型,初步形成集品種試驗、審定、生產、加工檢測與經營多環節于一體的“育繁推”體系。種業產業化改革的完善階段為我國種業的市場化發展道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2000—2010 年,是我國種業市場化改革推進階段。這一時期,我國種業正式開啟了市場化改革之路。2000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種子法》(以下簡稱《種子法》)的頒布,成為我國種業改革的重要里程碑和我國種業市場化改革的開端。《種子法》從法律層面全面地規范了種業發展各方面的內容,尤其是打破了1978 年以來逐步建立的由種子公司壟斷種子經營的現狀,極大地降低了市場準入門檻,大量民營種業企業、科研單位等種業經營主體開始逐漸成為種業產業的重要主體。據統計,在我國種業市場化改革階段,我國主營三大主糧育種的企業由3000 多家增長到7000 多家,十年間增長超過一倍。2006 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推進種子管理體制改革加強市場監管的意見》,明確提出改革種業企業管理體制,從而推進種業企業管理中的政企分開。這一階段是我國種業市場化發展最為迅速的階段,也是種業市場規模增長最為迅速的階段,完全改變了由政府主導的種業產業模式,種業企業和科研機構在我國種業產業中開始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2011 年至今,是我國種業改革的深化階段。在我國種業產業體系基本完善、種業市場化程度不斷提升的基礎上,提高育種創新能力成為這一階段種業改革的重要目標。2011 年,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快推進現代農作物種業發展的意見》,即業內所稱道的“8 號文件”,以增強種業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為目標,提出了九大任務。黨的十八大以來,《關于深化種業體制改革提高創新能力的意見》《全國現代農作物種業發展規劃(2012—2020)》等一系列推進種業改革的中央文件接連出臺,我國的種業改革走到了深水區。2013 年,品種審定“綠色通道”開啟,實現了種業企業自行審定品種的政策突破。2014年,種業科研成果權益比例改革試點開啟,改革試點的中心目標是保證科研人員從種業科研成果中獲得合理回報,試點規定這一比例不低于40%。2016 年這項改革試點在全國推開,給科研人員吃了顆“定心丸”,極大地推動了科研成果向企業流動。這一系列改革措施有力地推動了我國的種業創新。
1.供種能力穩步提升。一是種子生產基地建設加速推進。種業產業化改革推進以來,我國通過實施現代種業提升工程,認定建設一批優勢制種基地和種業產業園,大幅提升良種供應保障能力,形成了以海南、甘肅、四川三大國家級育制種基地為核心、152 個制種基地為骨干的“國家隊”,保障了全國70%以上的農業用種需求①。國家南繁科研育種基地劃定26.8 萬畝保護區,并上圖入庫實現永久保護,科研生產配套服務區建設進展順利。二是農業用種保障水平有力提升。目前,我國主要農作物制種面積穩定在2700 萬畝以上,年均新產種子75 億千克以上,年均種子市值1200 億元左右,穩定保持世界第二大種子市場地位。自主選育品種面積占比超95%,其中水稻、小麥、大豆、油菜生產用種均為自主選育,棉花自主選育品種面積占比達98%以上,玉米自主選育品種面積占比由85%提高到90%,蔬菜由80%提高到87%以上,基本做到了“中國糧主用中國種”。
2.種業發展環境持續優化。一是種業法制環境明顯改善。自2000年《種子法》頒布至今,我國種業法律法規體系不斷完善,目前已基本成型,形成了以《種子法》為核心,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管理條例》《植物檢疫條例》為主體,以《農作物種子生產經營許可管理辦法》《主要農作物品種審定辦法》等17個配套規章為輔助的涵蓋種子科研、生產經營、質量管理等產前、產中、產后管理全過程的法律法規體系。二是種業“放管服”改革不斷推進。品種審定綠色通道的開通和品種登記和經營主體備案制度的建立極大地釋放了種業市場活力。將品種入市權交給企業,品種選擇權交給市場,品種判定權交給農民,種業競爭格局更加公正。三是種業市場監管力度逐年加碼。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逐漸開始推行“雙隨機一公開”的監管方式,市場監管力度和服務質量大幅提升,種業市場監管高壓態勢基本形成。
3.種業創新能力不斷增強。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在種業自主創新領域飛速發展,在育種研發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一是新品種數量得到突飛猛進的增長。1999年以來我國至少通過了14220件農作物新品種授權(見表1),極大地推進了我國種業振興的進程。二是在種質資源保護方面取得了重要成果。“十三五”期間,我國已建成了以一個國家種質庫長期庫為核心,1 個復份庫、10 個中期庫、43個種質圃、217 個原生境保護點和1 個種質資源信息網為基礎的國家農作物種質資源保護體系。截至2020 年底,國家種質庫圃保存總量超過52 萬份,位居世界第二②。三是我國科學家在作物遺傳育種研究領域成果顯著,在40 余種影響因子4.0 以上的涉及作物遺傳育種領域的期刊上發表論文累計4261篇,以第一作者在一流期刊上發表論文82篇。

表1 我國種子品種權申請及授權情況
在看到我國種業改革創造了巨大成就的同時,不能忽視我國只是一個種業大國,而不是種業強國的現狀。目前,我國種業發展中還存在一系列問題,影響著“五大行動”的推進,主要可以歸納為五個方面。
種質資源存量大并不代表利用充分,種業創新更需要對現有種質資源的充分挖掘、利用,而在這方面我國目前還相對落后。我國擁有全球第二大種質資源庫,但得到深度研究利用的種質資源不足3%,絕大多數的種質資源尚未得到充分的管理與利用〔4〕。在自身種質資源利用不足的同時,我國還存在一定程度的對外來種質資源的依賴。尤其是在畜禽業方面,我國高質量核心種群的性能水平與世界先進水平存在10年以上的差距,近年來每年進口曾祖代牛超過15 萬頭。聯合國糧農組織的研究也表明,中國雖然是世界8個地理多樣性中心之一,但中國人的食物供給能量對世界種質資源的依賴程度卻高達46%~55%〔5〕。我國種質資源利用不足的原因在于種質資源共享程度較低。農作物育種尤其是雜交育種,需要建立在規模化的種質資源基礎上。從種質資源分布來看,我國尚沒有形成統一的種質資源共享平臺,絕大部分種質資源分散于各個科研機構、科研人員以及農民的手中,種質資源數量龐大且分散的特點提高了利用難度和成本〔6〕。由于難以形成有效信息共享,因此大部分科研機構或企業往往受限于種質資源的不足,很難開展規模化育種研究,種質資源的引進和共享大部分依靠合作開發和直接引進,大大降低了共享利用的程度。
總起來看,我國距離種業創新強國還存在著較大差距。雖然我國新品種研發的速度不斷加快,數量不斷增加,但質量問題卻始終存在,品種同質性強、品質較低、抗逆性較差。同時我國在生物育種技術上還相對落后,目前國際種業大國已經充分采用現代信息技術和數字化技術開展智能育種,而我國總體還處于常規雜交選育為主的傳統育種向分子育種的過渡階段,在現代生物育種領域與世界先進水平還存在著明顯的差距〔7〕。
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我國種業科研要素配置的不合理。新世紀以來,種業企業植物新品種權申請量已經超過了科研機構,2020 年種業企業更是在品種權申請的通過率以及專利授權數量上超過了科研機構(見表2)。2021年審定的水稻、玉米品種中,超七成品種的第一選育單位是企業,我國企業的育種創新主體地位正在持續鞏固。

表2 我國種業專利授權情況 (單位:件)
隨著種業企業逐漸成為種業科研的主體,目前存在的種業科研要素配置不合理的問題逐漸顯現,嚴重影響了我國種業創新的進程。一是政策資金投入的錯位。政策支持會顯著提高企業的創新效率〔8〕,但由于大部分種業企業科研力量不足,很難申請到國家種業科研項目,導致大量科研資金,甚至國家支持商業化育種的資金也多投入到科研院所和高校,形成投入對象的錯位,不利于種業企業創新效率的提高,也造成了資源的浪費〔9〕。國家對于公益性育種研究領域和商業化育種也沒有嚴格劃分,科研院所和高校更傾向于利用國家項目資金開展商業化育種研究,導致國家種業科研投入較少用于開展育種理論、方法、技術和材料創新等公益性研究,形成了投入領域的錯位。二是種業創新所需的人才配置不盡合理。高素質人才是種業研發的關鍵要素。盡管目前越來越多的人才逐步向種業企業流動,但整體來看,由于在工資待遇、科研經費、工作環境等方面的優勢,高校、科研院所等研究機構依舊是高素質人才的首選〔10〕。資金、人才等科技要素流通的不暢,極大制約了我國育種研發的活力〔11〕,成為阻礙我國種業創新能力提高的關鍵因素。
隨著經濟全球化的不斷深入,我國種業面臨的國際競爭壓力也逐漸增大。我國種業振興具有廣闊的國內市場,2020 年底,我國農作物種業市場價值已達到1199.89億元,同比增長1.03%②,不斷增長的種業市場規模蘊含著巨大的利潤空間,然而我國種業市場的利潤卻正被國外種業巨頭大量攫取,拜耳、先正達等跨國種業巨頭憑借其充足的資本、先進的技術、精細化的管理以及高度整合的產業鏈等優勢,大量占領了我國農作物種子市場〔12〕,逐漸形成我國大量農作物對外國種子的依賴,加劇了種源“卡脖子”問題。例如,“蔬菜之鄉”山東壽光種植的蔬菜大部分使用進口種子,其中彩椒更是100%依靠外國種企的種苗,國產品種被完全擠出市場〔13〕。從國際市場競爭情況來看,我國種業在國際市場上也并不占優勢,2019 年國際種子貿易數據顯示,作為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大國,我國種子出口卻僅僅占到世界總出口額的1.5%,不到荷蘭的十分之一。我國種業的貿易逆差近年來呈逐漸擴大趨勢,2011—2019 年9 年間,我國種子進口額增長了67.51%,而出口額僅僅增長了10.77%(見圖1),國際競爭力不強成為制約我國種業振興的重要因素。

圖1 2011—2019年我國種業對外貿易情況 (單位:百萬美元,以當年價格計)
這一現象形成的原因主要在于我國種業企業整體實力偏弱。種業企業不僅是種業經營主體和種業創新主體,更是種業振興的最主要載體。面對外資入侵,我國目前缺乏能與世界種業巨頭抗衡的大型種業企業。我國種業企業的整體規模較小,資源較為分散〔14〕。從國際看,陶氏并購杜邦先鋒,拜耳收購孟山都,少數巨頭壟斷了全球種業大部分市場,集中化、頭部化成為種業企業發展的必然趨勢。2020年底我國種業年產值約1200億元,但種業企業卻有7372家,其中絕大多數為僅包裝銷售本企業種子的企業。有代制(繁)種子銷售業務的企業994家,“育繁推”一體化經營的企業僅113家,固定資產總額超過1 億元的企業僅60 家,上市掛牌企業僅69家②。結合表3數據也可以看出,目前我國種業企業雖然數量眾多,但平均規模較小,利潤較為低下。頭部企業數量較少,企業創新能力不強,種業市場集中度差,暫時還沒有集生物科技、智能化、數字化、信息化于一體的大型種業企業,無法與世界種業巨頭匹敵。2019年我國種業市場利潤前5名企業的利潤之和占種業行業總利潤的比例僅有10.59%,CR10 僅為18%,而全球種業市場CR10 已經高達60%③,2021 年僅拜耳一家企業已占據全球市場份額的1/4。種業市場集中度差成為我國種業企業實力偏弱的重要體現。

表3 2011—2020年我國種業企業經營指標統計
此外,我國支持種業企業發展的政策體系也有待完善。種業作為國家的基礎性產業,與農業一樣也同屬于弱質性產業,種業企業同樣面臨種子推廣過程中的自然風險與市場風險,且種業振興目前已經上升到國家戰略的高度,這就決定了種業發展同樣需要國家政策的強力支撐〔15〕。近年來各地已經針對性地出臺了建立種業發展基金、對種業企業的增值稅稅收優惠、種子生產保險試點等相關配套措施,支持種業企業發展的措施也不斷豐富,但我國目前種業基礎薄弱,政策往往難以完全落地,政策執行程度和整體支持水平相比于發達國家依然偏低。
種業基地是種子的生產加工車間,決定著市場供種的數量與質量,種業基地質量提升是種業創新能力增強的必要條件。上文已經提到,目前我國種業基地“國家隊”已能夠滿足70%以上的用種需求,但單純依靠“國家隊”顯然難以全方位滿足我國作物用種需求,需要種業企業的充分參與。種業企業是種子的市場推廣主體,種業企業建立的種業基地相較于國家建立的種業基地,在促進優質種源大范圍擴散、商業性轉化上具備著更加靈活的優勢,商業化育種推廣離不開種業企業的全過程參與。同時,種業企業作為追求利潤的市場主體,其科研育種的方向往往更加應用化、市場化,與種業基地“國家隊”可以形成優勢互補,全方位滿足我國種業科研需求和市場需求。大部分種業企業沒有建立自己的研發基地,主要原因是基地的建立需要大量投入,而大部分企業的科研投入來源于自有資金,財政項目投入資金占比較小,政府支持力度不夠(見表4)。因而種業企業育種研發主要集中在自己的實驗基地內部,整體科研育種規模較小,在種業基地建設上先天不足〔16〕。企業自身規模、利潤的限制以及政府投入不足共同導致我國種業企業科研投入的缺乏,造成企業在種業基地建設中的缺位。

表4 2018—2020年我國種業企業科研投入統計
知識產權是種業的核心競爭力,保護種業知識產權,打擊種業侵權行為,是激發我國種業創新動力,保持我國種業市場競爭力的基礎〔17〕。當前我國種業市場秩序依然處于較為混亂無序的狀態。由于體制機制不夠健全,種業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不夠,種子侵權取證難、執法難、違法成本低等問題還比較突出〔18〕,種業侵權問題時有發生。對于種業研發單位而言,培育一個新品種周期長、成本高,與之相對的是不法分子的違法成本卻很低,只需通過套牌或者更換包裝,就能輕而易舉地盜走花費大量成本培育出的新品種。種業侵權行為不僅會影響權利人的利益,也會危害農民的利益。仿種子、假冒種子質量缺乏保障,不僅造成農戶的直接經濟損失,而且還會引發耽誤農時等更大的機會成本,這一現象同樣成為我國糧食安全的一大潛在威脅。
《種業振興行動方案》明確提出了種業振興的指導思想、基本原則、重點任務和保障措施等安排,并提出了種質資源保護利用、創新攻關、企業扶優、基地提升、市場凈化“五大行動”,為打好種業翻身仗、推動我國由種業大國向種業強國邁進提供了路線圖、任務書。未來以“五大行動”推進種業振興更需要找準目標,結合前述存在的種種問題精準施策。
做好種質資源保護利用是種業振興“一年開好頭、三年打基礎”的首要任務。在“保護”層面,種質資源保護利用行動已經取得突破性進展。第三次全國農作物和畜禽種質資源普查和國家級種質資源庫建設穩步推進,大量種質資源得到了發掘和保存。而在“利用”層面,目前種業研究機構和種業企業卻是以“單打獨斗”為主,各主體在育種科研方面大都各自為戰,政府牽頭的聯合育種項目難以形成規模,示范帶動作用較小,亟需提高種質資源的共享利用水平。為此,一是堅持獨立自主,立足現有種質資源,針對目前存在的短板進行聯合創新攻關,強化外部引導,由政府牽頭組織規模化育種主體,并根據現實需要對種質資源進行聯合開發,以提高種質資源的共享利用水平。二是構建促進種質資源共享利用的政策體系,強化種業信息服務。推動建立全國統一的種業大數據平臺,以及種質資源信息評價和共享平臺。種業大數據平臺、種質資源信息共享平臺的建立和完善不僅可以為種業科研主體提供一個交流和共享的渠道,促進種質資源信息共享,增加聯合育種的合作空間,同時也可以對現有的種質資源進行更好地利用,更充分地發掘和實現種質資源的價值。同時,應注意確保數據收集的規范性、準確性和全面性,從源頭保障數據質量,推動種業大數據平臺業務系統與國家政務服務平臺實現有效對接,簡化有關手續的辦理流程。
完善育種科研體系,推進種業創新攻關,增強種業研發能力,培育先進品種,實現種業科技自立自強是打破種源“卡脖子”現象的關鍵。目前我國在種業科研領域的要素配置錯位問題已成為影響種業企業技術創新效率乃至種業創新進程的重要制約因素。一是改革種業科研的投入機制。應當改變當前育種科研項目主要依托科研單位的狀態,國家的種業科研投入對于種業基礎性研究和商業化育種研究要有所區分。種業研究機構作為種業基礎性研究的主體,應當側重于基礎性研究投入,為公共研究機構的種業基礎研究項目提供充足的資金支持,增強我國育種產業的基礎科研能力。而對于商業化育種研究,要將種業企業作為主體,以財政投入為主導,積極引入社會資本開展聯合研發,建立多元化的商業育種項目投入機制。針對那些擁有優質項目,但受制于規模較小、投入不足、抗風險能力偏低的種業企業,可以適當提高國家財政對項目的支持力度,以激勵種業企業更加積極地投入種業創新,提升我國種業創新的能力和水平。二是逐步加強引導。可采取引導科研機構與企業共建種業研究基地、技術研發中心、重點實驗室等的方式,以優質項目作為載體,以社會資本為主導,以市場化方式吸引高素質人才向種業企業流動。同時,種業企業也應當樹立重視人才的觀念,可通過股權激勵、種業科研基地建設等手段吸引高素質人才加入,努力打造高質量的科研團隊,提升自身種業科研硬實力。
面對外資的入侵,只有切實增強種業企業競爭力,才能打好種業“保衛戰”,解決好種業“卡脖子”問題,實現種業振興。一方面,推進種業企業扶優,增強種業企業對外競爭力的過程離不開政府部門的參與和支持,同時種業企業扶優也可以反過來推動政府治理目標的實現。目前我國已經在種業企業扶優上邁出了重要步伐,未來應當更加注重多方主體同時發力,如農業政策性銀行可建立針對種業企業科研的專項基金支持種業振興,針對優質企業給予在貸款利率、貸款期限等方面的優惠政策;科研機構可提高對種業企業的開放程度,增強與種業企業在育種平臺、種質資源、育種技術等方面的共享,對企業在科研創新方面的技術瓶頸進行重點攻關。對于企業而言,更重要的是政策需要落到實處,并要有配套的措施、明確的主體加以執行,從而最大限度地保證政策實施效果,使政策優惠真正惠及種業企業。另一方面,種業企業競爭力的提升需要種業企業的集中化、頭部化。近年來我國種業企業投資并購行為的頻率和規模整體而言呈增加趨勢,其中投資行為的頻率和規模有所下降,而并購行為的頻率和規模整體而言處于快速增加的過程中(見表5),但每年十幾億元的規模相較于我國1200 億元的種業市場依然相對較小。需要進一步加快種業企業兼并重組的進程,通過強強聯合提升我國種業的整體競爭力。應當鼓勵大型種業企業對小規模種業企業的聯合經營與收購并購,鼓勵民間資本對大型種業企業的投資,鼓勵效益不佳、規模不足的種業企業兼并重組,有序退出市場,鼓勵國內種業巨頭增加科研投入力度、主動承接國家科研項目,進一步擴大規模、延長產業鏈,提升整體效益。此外,應鼓勵頭部種業企業主動“走出去”,通過海外投資并購、項目合作等方式開發海外市場,學習國外先進經驗,實現自身發展壯大,真正推動我國種業競爭力的提升。

表5 2010—2020年我國種業企業投資并購行為統計
種業基地提升行動并不是政府或者種業企業任何一方能夠獨自勝任的任務。2015 年版的《種子法》就已經提出“國家鼓勵種子企業充分利用公益性研究成果,培育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優良品種”,鼓勵企業自主建設種子基地,滿足用種需求。長期以來我國的種業基地建設上都存在著種業企業缺位的問題。未來可從以下幾個方面促進種業企業參與。一是設立專項基金,推進種業企業制種基地建設。例如,設立有一定規模門檻的、針對規模化種業企業自建基地的補貼,用于支持規模化種業基地建設,或開展對種業企業科研基地的評優活動,針對評選出的優質種業科研基地給予獎勵。二是探索將鄉村產業振興與種業基地建設相結合的道路,通過政府搭橋,企業與村集體經濟組織合作建設種業基地的方式,在保證種業企業科研育種的同時推動鄉村產業振興,實現互利共贏。三是加大對企業已建立的種業基地的常態化政策扶持。鼓勵、支持企業更好地利用自有種子基地,實現規模化育種、高質量科研。
我國種業市場侵權嚴重的問題很大程度上來源于標準和制度的缺失。應當強化種業知識產權保護的法治建設,提高執法水平。《種子法》自2000年頒布以來,分別于2004 年、2013 年、2015 年與2021 年進行了四次修改,最新一次修改的《種子法》已于2022 年3 月1 日開始施行,其中關鍵的修改在于首次建立了實質性派生品種制度,全方位擴大植物新品種權保護范圍,對推進種業振興具有重大意義。未來應進一步針對種業侵權案件追溯難、取證難、查處難、震懾弱等問題,推進行政執法和刑事司法有效銜接。建立健全信息共享、案情通報、案件移送機制,聯合開展重大案件督查督辦。聯合公布一批有資質的種子檢測機構名單,建立健全損失認定和涉案物品保管、處置機制,降低維權難度和成本。此外,應當科學地制定和更新農作物新品種的審定標準。農作物品種審定是種業管理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品種布局和推廣的重要依據。2016年修訂的《主要農作物品種審定辦法》在試驗渠道、試驗年限方面對品種審定和品種試點的流程進行了優化,很大程度上解決了品種審定難以及品種試驗的“跑點”問題。完善、更新品種審定制度更重要的意義在于有利于從根源上解決當前大量存在的農作物品種同質化問題。2021 年以來,農業農村部已發布實施了新修訂的國家級水稻、玉米品種審定標準,提高了DNA 指紋差異位點數、產量指標和抗性指標,有望取得明顯效果。未來應當繼續研究推進大豆、小麥、棉花等品種的審定標準修訂。同時,進一步提高國家級水稻、玉米審定標準,嚴管品種試驗,開展登記品種清理,切實解決農作物品種同質化嚴重的問題,推進種業市場凈化。
注釋:
①參見:農業農村部財政部推出三大舉措力促國家級制種基地升級,http://www.moa.gov.cn/xw/zwdt/202107/t20210 723_6372671.htm。
②資料來源:《2021年中國農作物種業發展報告》。
③資料來源:觀研報告網,https://market.chinabaogao.com/nonglinmuyu/03245363Z202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