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走紅”后的困惑

文/邵旻 肖鳳

元宇宙發展帶來的道德倫理問題亟須引起重視

上海市檢察院第二分院檢察官，上海檢察機關網絡犯罪專業化辦案團隊召集人

上海市楊浦區檢察院副檢察長

上海市檢察院檢察官

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法官助理

同濟大學人工智能社會治理協同創新中心副研究員

元宇宙從科幻概念演變為現實，人們可以在虛擬世界里聚會、創造、買賣、社交、生活和學習，可以說元宇宙是下一代互聯網，是數字資產的創造生產地。與此同時，元宇宙帶來的數據安全、金融服務監管、知識產權保護等問題也隨之而來。如何更好地引導和規范元宇宙發展？如何更好地釋放生產力和創造力，充分激發檢察機關在數字經濟方面進行社會治理的巨大潛能？針對上述困惑，楊浦區人民檢察院、上海檢察機關網絡犯罪專業化辦案團隊、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同濟大學人工智能社會治理協同創新中心為元宇宙相關問題的社會治理集思廣益，建言獻策。

探析元宇宙基礎問題

元宇宙這個詞在2021年火了，有一種說法叫作“萬物皆可元宇宙”。那么元宇宙究竟是什么？想聽聽各位嘉賓的觀點。

元宇宙（Metaverse），這個概念最早出現在1992年美國作家尼爾·史蒂芬森的科幻小說《雪崩》中，小說描繪了一個平行于現實世界的虛擬數字世界——“元界”。現實世界中的人在“元界”中都有一個虛擬分身，人們通過控制這個虛擬分身來相互競爭以提高自己的地位。為什么元宇宙在2021年突然火起來了呢？可能是當前各種網絡技術的發展，已經觸及到科幻概念所涉及的技術門檻。如，虛擬現實技術（VR、AR、MR、XR等穿戴設備）提供了打通現實與虛擬世界壁壘的可能，萬物互聯、網絡通信技術的高速發展為元宇宙信息交互的全方位和即時性提供了可能，AI技術、算法等技術發展為元宇宙中的商業活動、日常生活的線上體驗提供了可能。

在我看來，元宇宙不是一個國家，也不是一個地球村，它構建的是一個宇宙村，是人們通過數字化形態承載的與人類社會并行的平行宇宙，借由增強現實（AR）、虛擬現實（VR）和互聯網帶來身臨其境的沉浸感。

從技術角度來看，元宇宙是一個復合型高維度的互聯網,它不再局限于屏幕，整個世界都是你的屏幕。它是一個集合型概念，融合了信息技術（5G/6G）、互聯網時代（web3.0）、人工智能、云算力、大數據、區塊鏈以及VR、AR、MR、XR等游戲引擎在內的虛擬增強現實技術的成果。

通過各位嘉賓的觀點，我們知道元宇宙源自科學技術的進步與發展，是計算機生成的世界。那么就當前而言，元宇宙的產業應用有哪些呢？

元宇宙在現有互聯網基礎上演化升級而來，尤其是網絡技術、平臺技術中通用的部分，將復用現有互聯網的基礎，是下一代互聯網發展的新形態，體現為3D沉浸式時空互聯網。從目前來看，其產業應用主要在數字化娛樂（比如游戲、音樂、閱讀等體驗）、社交（即時通信、信息交互）、網絡商業活動和網絡日常活動的沉浸式體驗方面。

根據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新媒體研究中心關于元宇宙研究報告2.0版中的研究成果，可以知道元宇宙在第一、第二、第三產業中都有所應用，但相對屬于比較初始的階段,較為成熟的應用是第三產業中的數字人應用。數字人在業界被稱為Metahuman，如阿里有自己的數字人AYAYI，央視也有自己的數字人形象。

探究元宇宙發展風險

各位嘉賓圍繞什么是元宇宙和元宇宙當前的產業應用與我們做了分享，為我們更好地理解和服務元宇宙的發展，助力上海數字經濟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接下來，我們圍繞“元宇宙發展中的問題”展開討論，請各位嘉賓分析一下在當前經濟社會發展下，元宇宙會帶來哪些風險？

與傳統社會相比，元宇宙的世界將人轉化為數字與符號，這種虛擬的本質使人的一切屬性都呈現出數字化的特點，人與人之間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一種符號化的交往方式，這種交往方式無法感受現實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溫度，只是一種冰冷的數字、符號，導致道德冷漠現象的發生。同時，元宇宙是自由的社會，給人們的行為提供了極大的自由度，在現實社會中，人們要遵守道德規則，而在元宇宙中人們擺脫了現實社會道德、法律的約束，進入到一個匿名的陌生新天地，可能會覺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徹底解放，獲得了真正的“自由”，人們可能會遺忘自己的社會角色和社會責任，由此引起道德失范的問題。

非常贊同這個觀點，元宇宙發展帶來的道德倫理問題亟須引起重視。但我作為法律人，更關注元宇宙在發展過程中已經面臨或者即將面臨的法律挑戰。首先，數據安全面臨的挑戰。主要表現為：在元宇宙中，參與者的人臉、虹膜、走路姿勢等身體數據可以被采集，安全風險系數高。元宇宙中大量的數據資產的確權和保護有待進一步思考。元宇宙在數據運用過程中，算法數據的安全性或者數據隱私性如何被保護有待進一步明確。在元宇宙區域之間的邊界清晰度不如現實世界，數據安全泄露風險較大。其次，知識產權保護面臨著難題。主要表現為：涉元宇宙作品中著作權侵權問題，如游戲公司的作品抄襲糾紛，以及游戲網站未經許可，擅自發布小游戲等軟件，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等。數字人所有權歸屬問題，如元宇宙中的數字人是基于現實中的真人、游戲或者其他偶像等相關數據深度合成的，此時該數字人最終所有權的歸屬問題；如數字人是人工智能用網絡中的數據訓練形成的，沒有基于任何真人參照，此時產生數字人的歸屬問題。數字孿生作品侵權問題，如現實世界的應用場景、相關建筑、物品數字“孿生”到元宇宙中可能存在著作權侵權風險，相關商標移植則可能存在商標侵權風險等。此外，元宇宙創設的底層技術包含大量技術要素，如人工智能、區塊鏈、云計算等，此類新技術發展和應用給知識產權保護尤其是專利權保護帶來的挑戰不容小覷。

非常贊同兩位嘉賓的觀點。我再補充一點，元宇宙發展對金融監管帶來的挑戰，主要表現為：一是在元宇宙中會設計出各種場景，這些場景可以為一些犯罪做掩護。如可能會涉及公民個人信息買賣、洗錢以及其他非法交易，這一場景可能會成為第二個“暗網”，暗藏的社會風險會大大增加。二是通過元宇宙與現實世界中虛擬和現實、線上和線下的交易，避開或者脫離了現實的交易規則，用元宇宙里虛擬物品的交易來達到規避現實規則的目的，可能會產生交易風險，為金融監管秩序帶來挑戰。

探討治理中的檢察作為

各位嘉賓圍繞元宇宙發展在倫理道德、數據安全、知識產權保護、金融監管等方面的挑戰進行了深入的探討。那么針對這些問題，應如何進行治理，尤其是檢察機關應當有哪些作為？

應對元宇宙倫理道德的風險和挑戰，應從“人”著手，或者說從人性著手尋找解決路徑。人性是人類的文化特性，包括人類自身的文明化和人類生活世界的文明化。元宇宙作為人的一種新的生存方式，一種文化方式，反映的是人類生活的文明程度從工業社會向后工業社會、向信息社會以及數字化社會發展的必然。它的價值不僅僅體現在技術和經濟層面，還體現在文化層面，它為人們長期追求的一些理想狀態提供了實現平臺。作為科技產物的元宇宙，它呈現出更多的自由性。然而，由于元宇宙社會的數字化、符號化的本質，當人們進入元宇宙中，身心仿佛獲得了自由，可以隨心所欲地發表言論和實施某些行為。其實，這是一種對自由的誤解，真正的自由是人們對規則的自覺遵守。因此，需要構建元宇宙的道德凈土，其構建思路是在現實社會生活中，制定完善的社會規則，培育人們良好的規則意識和健全的人格；建設一個幸福指數更高的社會環境，降低人們在元宇宙中放縱自己，濫用自由引起道德失范的可能性。

同時，解決元宇宙中的道德冷漠現象問題，需要國家的深度參與。可以立足于發展傳統倫理道德，利用傳統倫理道德的一般原則培養元宇宙道德的生成、運行機制和元宇宙道德規范體系，通過協調既有道德與元宇宙道德之間的關系，使之發展成為信息社會更高水平的道德。

技術創新是社會進步的源泉，法律制度應當為其保駕護航，而非限制或約束其發展。面對已經出現或可能出現的風險點，法律需要采取相對保守的態度，為技術的發展提供空間，在適用法律進行規制時要立足于法學基礎理論。目前，根據技術類型將風險分為：一是虛擬交互技術引發的針對數字產品的風險。如，對于數字產品、應用場景、虛擬模特、網絡游戲軟件等的抄襲行為，以及對于現實的人在網絡空間中被虛擬化后發生的損害、傷害行為等，規制思路要平衡理論創新與堅持基礎理論。二是信息交互技術引發的針對個人信息的法律風險。對于人們與各終端交互時產生的數據，相關軟件實現其功能收集的身份信息、生物信息、定位信息等敏感信息等。對這類數據具體保護時，可以區分普通信息和敏感信息，普通信息可以采用承諾同意的方式收集和使用，比如通過統一、格式化的隱私條款，以提前告知的方式獲取承諾同意的授權；但對敏感信息的采集和使用，應當以明確同意為前提，否則可能構成違法采集和使用。

落實到檢察機關的作為，檢察機關在參與元宇宙法律風險的治理中，要做到精準適用好現行法律法規。針對已知或可能存在的數據安全風險、知識產權風險等，可以通過司法解釋、指導性案例等適時予以完善。針對著作權侵權問題、數字人所有權歸屬問題、數字孿生作品侵權問題以及其他諸如芯片、算法、操作系統、應用軟件、穿戴設備、顯示設備與場景設計等智力成果所涉及的知識產權，可以適用我國《著作權法》《專利法》等現行法律規制。對于數字產品、應用場景、數字人、網絡游戲軟件等抄襲行為涉及刑事犯罪，如果侵害行為對計算機信息系統或數據安全造成侵害，可以適用侵犯計算信息系統相關罪名予以規制；如果相關數字產品、應用場景、數字人等直接對應著現實世界的真實財產，需要投入貨幣購買、能夠自由交換，可以適用財產類犯罪規制；如果涉及利用元宇宙場景洗錢以及其他非法交易的，可以用相應刑事罪名規制；如果數字產品、應用場景、數字人、網絡游戲軟件等相關產品存在知識產權依據，可以適用知識產權類刑事法律規制。

非常贊同大家的觀點，同時我認為檢察機關可以以當前刑事合規改革為切入點，積極引導元宇宙行業組織加強行業自律，建立健全行業標準、行業準則和自律管理制度；針對元宇宙開發所涉及的數據收集、數據傳輸出境、算法規制等中的數據合規問題，以及預判將來可能會出現的一些違法犯罪行為，并根據《網絡安全法》《公民個人信息保護法》《個人信息出境安全評估辦法》等細分不同的領域，聯同工商聯引導企業作好數據合規指引。

元宇宙超越現有世界，超越了時間和空間，創造出新的數字化身份。元宇宙是我們人類智慧發展的方向、選擇。面對元宇宙中存在或可能面臨的風險，我們需要與時俱進，正視元宇宙對現實世界的重構，面對元宇宙發展過程中的各種挑戰，迎難而上。檢察機關作為社會治理的重要參與者、執行者，可以從倫理道德的約束、行業自治的引導、法律法規的精準適用、合規指引等方面著手，做好防范。同時與技術專家以及社會各界互相協作，建設、打造我們理想中的元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