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魔術師亓昊楠：傾聽那穿越時代的清脆鐘聲

◎文／陳光大 韓文苑 張冰晶

在故宮里，一待就是17年，陪伴亓昊楠的，只有穿越百年的鐘聲。化身“時間的魔術師”，他選擇慢下來，讓曾代表世界頂尖技藝的古鐘表起死回生。

亓昊楠

初入故宮的年輕人

放在今天，恐怕不少人都聽說過在故宮里修鐘表的王津和亓昊楠師徒。但在十多年前，當亓昊楠第一次踏入故宮文物修復組的時候，這里卻是比象牙塔更不為外人知曉的所在。回想起自己當初報名到故宮修鐘表，亓昊楠只是為了習得一技之長。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想在大學畢業之后，學得一門手藝，有一門技術傍身——“反正將來無論怎么變化，文物總是需要有人修復的”，他也算是有了“吃飯的家伙”。

在當時，無論故宮內外，說起文物，大家首先想到和最重視的，當然是書畫和瓷器，知道古董鐘表的人比較少。亓昊楠自己在從事這項工作之前，對鐘表的理解也僅限于“普通人手上戴的國產表，爺爺奶奶家里掛的老座鐘，還有老一點的懷表，到頭了……”直到進入宮里之后，他才發現，原來“老祖宗”竟也收藏了如此多無價的鐘表。他還記得自己剛進修復組時，被眾多古董鐘環繞的場面所震撼。如果沒有后來那部火遍大江南北的《我在故宮修文物》，恐怕絕大部分國人至今都難以體會那份感覺。

故宮里的古董鐘表雖然令人震撼，但修復的工作其實是相當枯燥且充滿挑戰的。首先是因為故宮里的鐘表全都年代久遠，沒有現成的圖紙或機械構造供參考，只能靠跟著師傅邊干邊學，積累經驗。再加上故宮中收藏的鐘表皆是以表演和觀賞性見長（皇帝并不在意具體的時間），所以修復的難點也都在復雜的聯動機制上，而非基礎的走時結構。

處于“菜鳥”階段時，將一臺古董鐘擺在亓昊楠面前，他只能勉強判斷出其中所包含的功能，至于該項功能是通過何種方式來實現，就完全沒有頭緒了。唯有在修復了足夠多的實物，積累了足夠豐富的經驗之后，他才能做到憑一臺鐘表的外觀，猜測出其內部的機械原理。

亓昊楠還記得，曾有一家公司想模仿故宮里的荷花缸鐘，他們見過荷花缸鐘的外形，也知道它如何表演，但不清楚內部的結構，就根據想象設計了一套聯動裝置來實現這個機制，結果與原本的結構大相徑庭，表演的效果也不甚理想。

而且，鐘表的修復和其他文物的修復還不太一樣，它主要依靠“單兵作戰”。一臺古董鐘表，從開始修復，到發現問題，到排除故障，再到組裝調試，整個過程是非常漫長的，也只有修復師自己清楚鐘表處于一個什么樣的狀態，其他人既感受不到，也不能參與其中。因為“如果是兩個人同時參與修復，他拆裝一部分，你拆裝一部分，最后在組裝的時候就會出現很多問題。”

所以，只有當破損的鐘表被從靜修到動，從死修到生，經過修復師的雙手恢復了最初的狀態，才算是完成了修復任務。這個時候，也是亓昊楠最有成就感的時候。

師徒相伴，亦師亦友

2005年8月，亓昊楠正式上班，他至今記得當時的場景：“這個行業是師承制的，上班之前我還在忐忑師父會不會像電視劇里那樣嚴厲又苛刻。進門看到師父，他清清瘦瘦，說話親切又溫和，我懸著的心才放松了下來。”

學徒進故宮第一年是不能動文物的，要修大量的普通座鐘、掛鐘、鬧鐘來積累經驗，練習基本功，一年以后通過考核，才能修文物里最簡單的鐘表。亓昊楠記得他第一個獨立修成功的是法國的風車輪晴雨表，“當時風車輪外觀已嚴重變形。我花了約一個月時間修復，看到鐘表自動走時之后的那種興奮，現在還記憶猶新。”

亓昊楠（左）和師父王津（右）

亓昊楠坦言：“進故宮的時候我像一張白紙，什么都不會，所有技藝都是師父一點點教的。師父特別耐心，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或者犯了錯誤，他都會認真地指出，從不責罵。就這樣我和師父慢慢熟悉，工作上和生活上的事都會和師父說，他像我的父親，也像朋友。”

在故宮里，十幾年來只做一件事情，亓昊楠覺得首先需要熱愛，其次是能坐得住，也就是要有耐心和恒心。因為修復過程中會遇到各種不同的問題，而且很多都是遇到之后不能馬上就解決的，往往需要一個長期的探索、實踐、失敗，然后再重新開始探索的過程。這個過程中最難的還不是把故障修好，而是在修好之后的調試步驟上。

盡管隨著亓昊楠修復的鐘表越來越多，積累的經驗越來越豐富，也能夠預見到哪里可能出現問題，但將如此眾多的零件組裝起來，在實際進行調試的時候，仍舊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明明已經解決了故障，可鐘就是走得不準；或者聯動裝置上出現了問題。接下來就是漫長的“試錯”過程，這個過程最為枯燥。

在工作到第五六個年頭的時候，亓昊楠遇到了一個瓶頸期，思想出現了些許波動：他想去外面看看，了解一下別的工作環境和行業狀況。但出于對鐘表的熱愛以及對悉心培養自己的師父的感激，最終他還是留了下來。師徒倆朝夕相處，不知不覺，一起工作了十幾年。亓昊楠說：“我和師父每天早上8點上班，下午5點下班。修鐘表時往往會把時間都忘卻了，一抬頭發現一兩個小時過去了。遇到連著幾個小時都搞不定的問題，特別焦灼的話，我會起身去外面的御花園轉轉，看看外面的花草樹木，吹吹風，等腦子清楚了，再回去繼續工作。”

不斷創新的堅守者

《我在故宮修文物》這部片子火了之后，亓昊楠的鐘表修復人生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原來就他和師父兩個人，根本招不上新人，現在有許多人希望了解古董鐘神奇的機械結構，想從事這項工作。

2017年前后，鐘表室招了一位“海歸”博士，是在芬蘭學機械專業的，也是目前鐘表室學歷最高的。王津則從故宮內部挖掘潛力，招收了一名學珠寶鑲嵌的女研究生。亓昊楠也于近兩年收了一位主攻木器雕塑的研究生和一位主攻木器佛像的研究生，師徒幾人的專業范圍涵蓋了機械結構（機芯）、鑲嵌、雕塑、漆器等各個古董鐘表相關的工藝領域，能夠分門別類、從內到外，將古董鐘表各個方面的問題完善解決。

具體到文物修復的方式方法上，以亓昊楠為主導，鐘表室也做了許多創新。因為年輕人的學歷比老一輩人要更高，也接觸到了更多數字化和多媒體的技術和應用，所以想法也更多，為傳統的文物修復打開了一片新天地。

亓昊楠在工作中

如今，鐘表室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文物修復方案，將文物的修前、修中、修后的狀態實時記錄下來并歸檔。在鐘表修復之前，他們還會做一個科技保護監測，確保萬無一失。此外，古董鐘的內部零件經常會有損壞、遺失的情況，過去故宮里使用的是老式的開齒機，憑修復師的經驗手動開出輪齒。如今發展出精確的3D掃描，還有數控機床、機械車床，大大提高了鐘表修復的效率以及齒輪的精準度。

其實，外界對故宮一直存在著誤解，以為在故宮里從事研究的人都是過去的那種老知識分子，一副老學究的樣子。亓昊楠特別糾正，隨著如今社會的發展、觀念的改變，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斷加入他們的團隊。“文物鐘表的修復是沒有盡頭的，每修一件，都是掌握新知識的開始，所以還是要修到老，學到老。希望未來，更多古老的鐘表能再次響起穿越時代的清脆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