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占豐
(大連大學 機械工程學院,遼寧 大連 116622)
經濟增長,是經濟學研究中的核心課題。針對這一課題,最重要的是研究三個問題:經濟增長,增長的是什么?怎么進行的增長?增長的方式有哪些?這三個問題分別對應的是經濟增長的本質、發生機制和實現途徑。對于這三個問題,西方經濟學和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沿著不同的解讀方向,分別產生了不同的研究結果[1]。
西方經濟學認為經濟增長就是一國潛在的國內生產總值(GDP)或國民產出的增加,因此不研究經濟增長的本質,而只研究其發生機制和實現途徑。對于經濟增長發生的機制,西方經濟學認為是資本積累、勞動力增加和技術進步綜合作用的結果[2]。從結構主義到新古典主義,從哈羅德—多馬模型到索洛模型,從各種影響經濟增長的因素出發,尋找最可能的答案。有的認為是全要素生產率(TFP),有的認為是研究開發(R&D),有的認為是外商直接投資(FDI),還有的認為是結構、金融、貿易等不一而足[3]。丹尼森認為知識進步是發達國家最重要的經濟增長源泉[4]。盧卡斯認為人力資本溢出才是技術進步和經濟增長的原因[5]。羅默認為技術進步和規模收益遞增是經濟增長的主要原因[6]。林毅夫認為比較優勢和后發優勢是中國經濟發展的動力[7]。目前來看,影響最廣泛的是內生增長理論、新制度理論和統合增長理論[8]。內生增長理論強調技術進步,新制度理論關注產權制度,統合增長理論是在此前理論基礎上加入人口因素。
然而,所有這些研究可以看出有三個特征:第一,研究多數都是從技術層面做出的,通過實證給出進一步的結論,最后由現象升華到理論,但這種理論往往換一種現象就很難說清楚;第二,僅是對某一時期內的經濟增長做出研究,而無法將該結論延伸至其他時期,更無法作出預測,不具有普適性;第三,各種模型的參數和限定條件各不相同,無法對參數和限定條件變化進行解釋。這些都是由于在經濟學研究中缺乏一個價值論這樣的主體邏輯線造成的。
勞動價值論認為經濟增長就是價值的增長,給出了經濟增長的本質。一般認為,馬克思的社會資本再生產理論就是關于經濟增長發生機制的分析[9]。在此基礎上,費德里曼建立了經濟增長數學模型,此后的大部分研究都是在此方向上進行。但是,由于馬克思僅給出價值量的推導結論,而沒有給出計算過程,這就使得后來的學者們在如何計算勞動和價值上無法達成共識,相關的研究文獻大體上從三方面展開:第一,基于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數理研究。例如王朝科和郭鳳芝[10]試圖建立價值函數,丁暢[11]推導出單位商品勞動價值量,王藝明和劉一鳴[12]建立馬克思主義兩大部類經濟增長模型等。第二,對勞動價值論進行再解釋。例如孫杰[13]認為勞動創造價值包含三層含義,吳金明[14]建立二維五元價值分析模型,靳清、魏巍和李納[15]使用“技術生態”“步速”和數理技術分析技術進步和經濟增長等。第三,將勞動價值論與西方經濟學相結合,試圖建立大一統的經濟模型。例如張江[16]試圖以勞動價值論為基礎來改造效用論、供求論、生產費用論和均衡價格論,魏旭和高冠中[17]用勞動價值論對全要素生產率理論進行重新解析,劉剛和杜曙光[18]用勞動價值論建立產業升級的分析框架等。這些研究都從不同側面有所貢獻,但相對而言,仍然沒有解決最核心的問題:勞動和價值的關系是什么?
修正后的勞動價值論解決了這一問題。其認為活勞動創造價值,死勞動是價值在人類社會的表現形式,可以用來保存、轉移和分配價值[19]63,死勞動用勞動消耗來衡量,勞動消耗按照人均食品消費計算。本文與現有文獻的不同之處就在于此,基于修正后的勞動價值論,在計算價值的時候,將人類創造的死勞動用活勞動來衡量,這樣使得勞動價值論可以在技術層面上用來解釋各種經濟現象。通過分析經濟增長,說明其變化的原生動力就是產業發展的內在機制。用中美兩國的數據進行對比分析,發現實現產業發展的有效途徑。
本文的研究框架如下:第一部分明確了經濟增長的研究方法,認為經濟增長主要是產業生產率和勞動人口變化導致的;第二部分研究經濟增長的影響因素,分析了產業生產率和勞動人口如何變化才能促進經濟增長;第三部分研究了實現經濟增長的有效途徑,主要包括技術進步和招商引資兩方面內容。
在經濟學中,“生產”一詞不要把它理解為生產物質,因為一切物質其實都是自然界的產物,而人類只是通過勞動取得和改變自然界中已存在的物質,使它進入人類世界,產生價值和使用價值。所以,勞動的過程就是生產。
勞動創造價值,而價值生產出來并進入人類世界后,經濟學家更關注的不是它的生產過程,而是它的增長過程,用經濟學的術語來說,就叫作經濟增長。死勞動是價值在人類社會的表現形式,因此研究經濟增長,其實就是研究死勞動的增長。
根據修正的馬克思勞動價值論[19]61,死勞動公式為:

死勞動以活勞動為尺度,而活勞動基準為人均指標,因此考慮人口,則將公式(1)等號兩邊都除以,得到公式(2):

以中美兩國的數據為例研究人均勞動效率的增長,從《中國統計年鑒》(數據來源以下同)和美國經濟分析局(數據來源以下同)中搜尋并計算數據,按當年價格計算,根據公式(1)得到1952 年至2020 年中國和美國的人均勞動效率曲線,如圖1所示。

圖1 中美兩國人均勞動效率比較
2013 年中國的人均勞動效率為184.98,美國的人均勞動效率為177.45,中國已經超過了美國。人均勞動效率的超過,并不代表人民幣或美元價格意義上的超出,這里的含義是中國以活勞動度量的產值超出了美國以活勞動度量的產值。之所以要強調以活勞動度量,是因為中國和美國的基準人均活勞動并不相同。實際上從價值的含義來講,都是存活所需要的最基本的食品消費,因此這兩個值其實應該是相等的,即中國1983 年的234.46 元人民幣等于美國1878 年的300.32 美元,相當于購買力平價的基準。
而如圖1 所示,中國勞動效率的增長從2004 年開始大幅加速,巧合的是,中國也正是自2004 年開始加強經濟的宏觀調控。那么,中國自2004 年至2020 年的經濟發展到底和政府的宏觀調控有沒有關系呢?如果有關系,那么經濟是從哪方面產生了改變呢?這就要對整個經濟的產業結構進行分析。
將采礦業由原第二產業轉入至第一產業①中國的數據里,采礦業產值只有1981 年以后的數據,1981 年以前只有1952 年、1957 年、1978 年數據,其他各年按這三年之間的增長率平均估算。采礦業勞動人口只有1978 年以后的數據,其中,2002 年以前為分行業年底就業人數,2003—2016 年為按行業分城鎮單位就業人員數,2017—2020 年為按行業分規模以上工業主要指標中的平均用工人數。1978 年以前只有1952 年、1957 年、1962 年、1965 年、1976 年的占比數據,其他各年按這五年間的增長率平均估算。美國的數據里,勞動人口和第一產業勞動人口來自《美國總統經濟報告》,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勞動人口按經濟分析局兩個產業的數據占比重新計算。,根據公式(1),可以計算得到三次產業的人均生產率為:

勞動效率的計算正常都要考慮全部人口,包括勞動人口和依托該勞動人口的非勞動人口。因為不勞動就創造不了價值,所以這里的勞動人口不是通常意義上有勞動能力的人口,而是指就業人口。但由于無法甄別產業內的非勞動人口,因此,公式(3)中的人口用產業勞動人口來代替,也被稱為生產率以示區分。本文中凡是僅用勞動人口來計算的都稱為生產率,用全部人口來計算的稱為勞動效率。根據公式(3)計算得到中國1952 年至2020 年期間和美國1930 年至2020 年期間的產業人均生產率,如圖2 所示。

圖2 中美人均勞動效率與產業人均生產率曲線
如圖2 所示,美國的人均勞動效率不但低于全部的三次產業人均生產率,而且在1995 年之后,第一產業人均生產率發生躍升,人均勞動效率的趨勢沒有發生變化。這說明產業人均生產率的增加,不必然導致人均勞動效率的有效提高,不必然引起經濟的增長。
由公式(3)可以得到人均勞動效率和產業人均生產率的關系:



圖3 中國和美國的產業比例系數
如圖3 所示,盡管中國2004 年之后的經濟發展主要是第三產業和第二產業拉動的,但第三產業的拉動力越來越弱,而第二產業和第一產業的拉動力在增加。美國1995 年之后第一產業生產率的提升確實提高了第一產業的比例系數。


圖4 中國和美國的產業影響系數
如圖4 所示,中國在2004 年之后,第一產業影響系數呈下降趨勢。說明盡管比例系數有所提升,但加上人口影響后經濟拉動力反而下降,相當于2004 年之后的第一產業勞動人口是在減少。同樣道理,美國在1995 年之后第一產業的影響系數略有增加。對比其比例系數的極大增幅,影響系數的變化微不足道,說明美國第一產業的勞動人口太少。
從公式(5)和公式(6)可以看出,無論是產業比例系數還是影響系數,都體現了對經濟的拉動作用。但是前者只反映產業人均生產率在三產中的占比,不反映勞動人口的影響。而后者反映的是總量意義上的生產率在三產中的占比,既包括人均生產率又反映了產業勞動人口。這兩者往往并不一致。因此,為了更好地研究產業結構對經濟增長的影響,設產業結構系數為,則有:

假設三次產業勞動人口為自變量,則公式(7)可以變成以三次產業勞動人口為自變量的函數,即:

產業結構系數表示的是產業比例系數和產業影響系數的差距。該差距越小,說明產業的勞動人口對產業影響系數的影響越小。其經濟含義為:當的時候,說明該產業的勞動人口投入過多;當的時候,說明該產業的勞動人口投入過少;而當的時候,說明該產業的勞動人口投入對產業影響系數沒有影響。
對中國和美國的產業結構系數分別進行整理計算,可以得到圖5。

圖5 中美兩國產業結構系數比較
如圖5 所示,2004 年至2020 年中國的經濟之所以出現快速增長,除了生產率增加之外,還因為第一產業的勞動人口向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轉移所致。但是目前第一產業的勞動人口已有不足,而第三產業的勞動人口則面臨過剩,所以應該采取措施讓第三產業勞動人口向第二產業和第一產業轉移。1995 年至2020 年美國的經濟發展之所以不如中國,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生產率較高的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投入的勞動人口卻越來越不足。而第三產業的勞動人口過剩,反而拖累了第三產業生產率在人均勞動效率中的占比。

2020 年中國的產業結構偏差系數為0.84,美國的產業結構偏差系數為3.21,因此中國的產業勞動人口投入對產業影響系數影響較小,而美國產業勞動人口投入對產業影響系數的影響則比較大。
對比圖2 可知,除了產業勞動人口外,中國的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在2004 年至2020 年間的快速發展,極大拉升了人均勞動效率。這說明中國政府的經濟調控措施確實起到了應有作用。而美國盡管在1995 年之后第一產業生產率提高極快,但第一產業投入的勞動人口卻在持續下降,導致第一產業的生產率在人均勞動效率中的占比反而下降,所以圖3 中在1995 年之后,第一產業人均生產率的提升不能體現在人均勞動效率上。
從公式(4)來研究經濟增長的途徑,可以得到生產率和人口系數兩方面因素。由于一方面人均生產率的提升是個長期過程,涉及技術進步、教育升級和管理改革等多方面環節,短期很難見效;另一方面,人均生產率的提升會受到勞動人口的配置影響,不一定能實現人均勞動效率的有效提升。所以,加大產業人口系數才是短期內提升人均勞動效率的有效措施。

假設經濟發展已經滿足比例原理,則三次產業的勞動人口可以分別表示為為人口效率比,總人口為常量,則由公式(4)可知,經濟增長可以變為以為自變量的三元函數求最大值問題:


然而很明顯,在現實中,任一產業人均生產率都不可能為0,而作為固定值也沒有意義。從公式(13)來看,由于和都是常量,則最大值的結果主要由決定。越小,每單位生產率貢獻所需要的勞動人口越少,此時的人均勞動效率越大。如果a 無限趨近于0,則公式(11)趨向于無窮大,沒有解。因此,當不用考慮勞動人口配置而只考慮人均生產率提升時,公式(11)要達成最大值的現實目標應該是提升和,使得。所以,要促進經濟增長,提升產業人均生產率,長期的產業結構調整方向為不斷提高具有最低人均生產率的產業人均生產率,使其效率不斷提高,最后達到的目標。
為了更好地判斷中美兩國產業生產率的均衡性,設產業效率系數為,則有:

2020 年中國的產業效率系數為1.11,美國的產業效率系數為0.56,因此美國的產業人均生產率更為均衡。
從價值論角度來看,提高勞動效率,是人的一種自發過程[19]62。這種自發過程是內生性的,也是不可控的。從長期來看,在經濟政策、創新機制和研發教育體系等環境因素保持不變的情況下,勞動效率會保持一個較穩定的緩慢增長速度。而人均勞動效率只和產業人均生產率及人口分配有關。調整產業勞動人口比較簡單,主要是在保持產業人均生產率不降低的前提下實現勞動力的轉移。一般是將勞動力過多的產業內效益不好的企業淘汰,員工向勞動力不足的產業轉移。而提升產業人均生產率,可以從內生和外生兩個方面來看。內生性的方法就是技術進步。從政策上扶強汰弱,從根本上理順教育體系,加大研發、創新力度,促進新科技、新模式的誕生以提升產業人均生產率;外生性的方法就是招商引資,引入外來企業促進本地區經濟的發展。
“技術”這個詞,無論中外,由來已久。古代的“技術”一詞常被分開使用,“技”泛指各類才能和本領,“術”泛指能用于達到目的的思想和理論。所以,技術從一開始,定義就包含著兩方面的內容,由此也形成了兩方面的支持者,這一爭端直到現在也沒有解決[20]。
那么,什么才是技術進步呢?活勞動創造價值,是價值的源泉。而勞動,就是通過人提高自身效率的自發過程來調整和控制周邊環境,使之發生變化,為人類的生活和自己的需要服務的過程。這一自發過程本質上是由人類自身消耗太大和所獲太少之間的矛盾產生的。要解決這一矛盾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減少自身勞動消耗,另一種是提高勞動創造。兩種方法的目的都是讓勞動創造超過勞動消耗,而根本的解決方法是后一種,因為勞動消耗的可減量畢竟是有限的,不能超出人體承受能力,但勞動創造的可增量卻是無限的。
顯然,技術進步屬于內生性和不可控的,不保證一定會有結果。而招商引資則短期內容易見到效果。自改革開放以來,地方政府大力扶持本地企業發展,吸引外來投資,直接促進了地區經濟發展。但是,僅僅增加地區的經濟總量就算是招商引資成功了嗎?顯然不是。招商引資的目的應該是能夠提升產業人均生產率。

招商引資后的第二產業和第一產業勞動人口分別為:

招商引資后的第二產業人均生產率為:

招商引資的目的為:

則公式(14)(15)(16)(17)(18)和(19)聯立,可得招商引資效用公式為:

根據三次產業的劃分和人均勞動效率的定義,可以得知,國家層面的國內生產總值相對于企業,就是按產量計算的銷售收入,全國總人口對應的就是總員工人數。如果人均活勞動按全國基準計算,則企業的人均生產率為:

這一公式可以用于招商引資來的新企業人均生產率測算。
本文主要研究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經濟增長問題,基于經濟增長的本質確定其發生機制和實現途徑。目前的相關研究既沒有說清楚經濟增長的內涵,也沒有說清楚為什么進行經濟增長的研究,而厘清這一問題,意味著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可以用來直接指導現實經濟,不再高高在上。
死勞動是活勞動創造的物化價值,研究經濟增長,就是研究人均勞動效率的增長。提高人均勞動效率的有效途徑,可以通過改變產業人均生產率或者人口系數來實現。不同于一般的研究方法先進行假設再進行實證,需要較多限制條件,本文直接通過理論分析得出結論,具有較強的普適性。不但能用于分析任意區域的經濟增長原因,也可以根據現有生產率和勞動人口對經濟發展進行指導。本文給出了短期和長期促進經濟增長的方法,地方政府可以通過調整產業生產率和勞動人口來更精確地提升GDP。并且通過對引資來的新企業人均生產率進行測算,降低招商引資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