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云
塞林格的小說《破碎故事之心》講述了31歲孤單落魄的印刷小工霍根施拉格,如何變換各種方式,搭訕他一見鐘情的女孩萊斯特小姐的故事。在想象中,霍根施拉格能夠和萊斯特小姐通信,向她講述自己所有的孤獨,把所有溫柔浪漫的話全在信中傾吐。
“愛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萊斯特小姐。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這句著名的“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把愛情描畫得溫婉動人,成為情書典范。然而,霍根施拉格根本沒有和萊斯特小姐說過一句話,更沒有她的通信地址,這封信沒有地方可寄。塞林格在小說中殘酷地指出,這樣的溝通只存在于想象中:如果直接搭訕,萊斯特小姐根本不會理睬霍根施拉格;如果霍根施拉格為了引起對方注意而做出“偷萊斯特小姐錢包”之類的事情,他就只能被認為是個不值得交流的蠢蛋。
在《破碎故事之心》的邏輯里,一個人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毫無障礙地和另一個人進行交流。人與人之間難以有真正的溝通,這一問題也困擾著塞林格另一部小說《麥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霍爾頓。
在《麥田里的守望者》中,16歲的男主角霍爾頓的形象深入人心:他被中學開除,只身在美國最繁華的紐約城游蕩了一天兩夜,內心有諸多迷惘,他妹妹菲比質疑他“不喜歡任何人”。其實,他真切地想要了解每一個人,卻發現面對同樣一件事情,自己和別人的看法總是不一樣。
同寢室的帥哥斯特拉萊塔一邊打哈欠,一邊請霍爾頓幫自己寫作文。為了顯得真實,他要求霍爾頓不要寫得太好,比如故意搞錯幾個標點。霍爾頓心想:長得好看的人總認為可以隨便指使別人幫他做事情。他說你的作文寫得好,卻口口聲聲談的是標點,好像“他作文不好僅僅是標點沒有放對位置”。
霍爾頓在酒吧里遇到三個女人,她們長相很一般,只關心自己能否遇到帥氣多金的電影明星。在聽鋼琴演奏的時候,霍爾頓厭煩周圍的觀眾,他心想:如果自己是演奏者,甚至不愿意觀眾為自己鼓掌,“他們總是為不該鼓掌的東西鼓掌”。
霍爾頓覺得學校里的人都是偽君子:幾個學生組成秘密團體,一個叫阿克萊的人想要加入,可他們覺得阿克萊討人厭,就偏不讓他加入;有幾個好老師,可是一旦校長來到教室視察,老師就變成馬屁精,附和校長哧哧地笑;還有那些返校參觀的老校友,假模假式地給“我們”許多關于未來的忠告。

霍爾頓和別人的看法總是不一樣。某些看法貌似相同的人組成了一些小圈子,霍爾頓不屬于其中任何一個圈子。而這些圈子里的人,會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排斥著外人。霍爾頓想起這些人時,用得最多的一個詞是“假模假式”。
為此,霍爾頓決計離家出走,到一個誰也不知道他的地方。“打算到了那兒,就裝作一個又聾又啞的人。這樣我就可以不必跟任何人講任何混賬廢話了……我要定出這么個規則,凡是來看我的人,都不準在我家里做任何假模假式的事。誰要是想在我家里作假,就馬上請他上路。”
看似叛逆不羈的霍爾頓,內心卻溫柔得無以復加。他有著屬于自己的“英雄主義”:
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塊麥田里做游戲,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賬的懸崖邊。我的職責就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只想當個麥田里的守望者。
霍爾頓心中的這個意象,和現實完美印證了。當他和妹妹菲比說了自己離家出走的計劃之后,10歲的菲比竟然獨自收拾好自己的小行李箱,執意跟著霍爾頓一起走。他們走過公園的時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人們都跑到旋轉木馬棚檐下避雨。霍爾頓在長凳上淋著雨發呆,他看到菲比在旋轉木馬上一圈又一圈轉著。這一情景,讓霍爾頓心結初解,興奮得差點想大喊大叫:“我快樂極了。我老實告訴你說,我不知道什么緣故。她那天穿著件藍大衣,老那么轉個不停,看上去好看極了。”
霍爾頓放棄了離家出走的計劃,帶著妹妹菲比一起回家了。
霍爾頓想要守護一個人,一個具體的人,他的妹妹菲比。不管他怎么懷疑這個世界,他的這一愿望都不會改變。正因如此,想要守護別人,這一善念發出光芒,使他自己得到了救贖。那些“無法理解他人,也無法被他人理解”的種種紛繁復雜的問題不再是困擾,僅僅只是無解的問題,他不必為此遠離塵世、裝聾作啞。
“人與人之間難以真正地溝通”,真誠的少年無法忽視這樣的問題。但并不是非要將這些問題都解決了,日子才能過下去。年輕的心不用著急,帶著問題前行,守護好眼前值得守護的東西,抓住內心生出的每個善念,自然能夠穿透種種“假模假式”。
小說最后,霍爾頓說“想念每一個人”。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位置,記住這些人正是記住自己過往的人生,珍惜每一個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