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淇華
在一次寫作課上,學生M 想寫空難,我覺得他可以用電影的鏡頭給讀者展現具體的畫面。
“啊?老師,我是寫文章,又不是拍電影!”
“你看你的描寫——飛機開始失速,對準河水,撞進死亡,河上漂著回不了家的乘客,許多家庭破碎了——都是遠景,看起來干巴巴的,若你能用上中景、近景,甚至是特寫,會更動人!”
“老師,我聽不懂。”
“你想一想,河上除了乘客和飛機殘骸,還有什么?”
“還……還有行李!”
“比行李更小的還有什么?”
“……還有皮包!”
“皮包里會有什么?”
“錢!”
“除了錢,還有什么小東西會令人傷感?”
“傷感?家人的相片嗎?”
“對了,物愈小,愈動人。就這樣從遠景、近景,拉到特寫,明天改好再讓我看。”
M聽進去我的提示,隔天交來作品:“窗外的天空沖進來,把我壓進河底。頭上漂著皮夾中的全家福,照片中的笑聲想喚醒我,我卻無力抬頭。”
從窗外天空的“遠景”,到“把我壓進河底”的“中景”,到“頭上漂著皮夾”的“近景”,再拉到全家福照片的“特寫”,已經夠動人了,M 竟然還能舉一反三,用前幾堂課教的“虛實轉換”,將“實體的相片”轉為“虛的笑聲”,愈轉愈細微,快把讀者的眼淚轉出來了。
其實每個好的書寫者都擅長運用鏡頭。例如,唐朝柳宗元的作品《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就從“千山”的遠景,拉到“萬徑”的全景,再拉到“孤舟”的中景,最后鏡頭落在“寒江獨釣”的老翁近景,甚至是江上釣線的特寫。
鏡頭愈拉愈近,也愈能扣住讀者的心。當然,體物入微的柳宗元也了解,最后一個鏡頭就是全文之“眼”,所以最后他釣的不是魚,而是雪。冰清寒涼之雪,盡訴作者的幽憤之情。

L每次都坐M隔壁旁聽,過幾日也交來他改了幾遍的作品。這次“皮夾”似乎給了他靈感,他寫2015年年初,新屋保齡球館大火,26歲的消防員陳鳳翔走進火場,卻再沒走出來,那時他差6天就滿月的小孩還在熟睡。
熟睡——
這次爸爸沒辦法回去了(任務結束,收隊)
焦味的消防衣仍穿在身上
口袋里的鑰匙已焦黑
鉤環卻還緊緊扣著
你熟睡時的模樣……
L 的鏡頭從“焦味的消防衣”到“口袋”,再到里頭的“鑰匙”,最后竟然小到“鑰匙的鉤環”,但那個特寫小到揪住我的心,因為它扣住了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是小孩熟睡時的模樣。
當我們知道這個未曾與父親謀面的孩子也正熟睡時,那燒焦鉤環的小鏡頭變得無限巨大,將所有人的心緊緊地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