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鑫宇
我開展予一項鄉村貧困治理.的研究,初衷是想用世界能夠接受的方式說明中國政治運行邏輯。眾所周知,中國政治是國際輿論場中的一個熱點話題。中國同西方國家之間一直在進行激烈的話語斗爭。這可能是因為人們在討論政治的時候,總是喜歡把焦點放在宏觀的國家政治制度及其背后的意識形態上。相比之下,治理是說明中國政治更務實的角度。人們總是希望政治能解決民生問題,這樣溝通起來就比較容易找到共同點。
拿貧困治理來說,脫貧攻堅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最重大的政策之一。在西方最近幾年對中國政治發起的“輿論炮火”中,也很少看到對中國貧困治理的惡意攻擊。只是西方承認中國貧困治理的成就、經濟發展的成就、環境治理的成就、科技創新的成就,但仍然在攻擊中國政治。因此我們在理論上需要搭建起治理與政治之間關系的橋梁,說明全世界共同追求的治理目標是如何在中國政治中得以實現的。
我在研究中發現,中國減貧治理的真正獨特之處在于:把同樣的事做得更好,這就涉及到組織能力的問題,很大程度上就是政治能力的問題。
西方學者杰弗里?薩克斯近日接受《環球時報》的專訪,盛贊了中國的減貧成就。薩克斯是西方自由主義經濟學家,被稱為“休克療法之父”。他的態度證明人們對于貧困治理的認可可以超越不同的意識形態。薩克斯在采訪中說,中國減貧成功的關鍵是在人力資本、基礎設施和商業資本方薪的高投資率,這是一種純粹的經濟學觀點。實際上,至少在中國的脫貧攻堅階段,這些經濟因素對遺留在上萬個村莊中最貧困老弱的村民影響甚微。消除最后的、最極端的貧困無法依托于一般意義上的經濟增長。甚至經濟增長越快,貧富差距越大,資源流出越甚,村莊和窟民的處境愈發惡化。
要將這些最貧苦者接入到欣欣向榮的經濟網絡,首先需要改造他們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條件。這不會自發和自然地發生,也很可能不會因為遠方城市和市場的更大發展而連帶發生。這一切要發生,必然是有意識的設計的結果,只能在政治中去尋找答案。
中國政治為有效治理提供了什么答案呢?像薩克斯這樣的外部觀察者看到的是宏觀層面的政治特征,比如集中力量辦大事第黨領導下的超強政治執行力。毫無疑問,沒有中國共產黨制定的正確政策方略,沒有國家巨大和持久的資源投入、沒有各級黨委政府層層傳導壓力努力奮戰,沒有人民至上的思想引領,脫貧攻.堅將失去宏觀層面的政治條件。
但僅僅在宏觀層面認識中國政治是不完整的。治理活動主要發生在基層,治理的成果也往往要到村莊、社區、市場、邊疆和自然保護地區去實現,基層政治在治理中就不可或缺。
國之大事,到了基層政治中往往表現為生活中的小事。政府對貧困戶的精準幫扶政策是統一的,但村莊要識別和認定貧困戶,下的都是細碎繁雜的功夫。農村沒有可靠的家庭財務數據,誰是貧困戶,主要靠走訪和評議。貧困戶名單草擬出來,先要和各家溝通,爭取在村民議事會上不要有反對票遇到整村搬遷、集中安置這樣的大事,村干部和村民更是不知道要公開和私下協商多少回合,費多少時間和精力。鼓勵貧困戶申請國家貸款、自愿成立村莊合作社企業,從事縣鄉政府所規劃的經濟農'業,同樣是反復協調的過程。等到這些問題終于艱難地達成了共識,在執行中就很少再出現大的問題。
事實證明,不只中國國家政治有集中資,源的優勢,中國基層政治也有協商民主的能力。在治理中,基層民主制度的作用與市場經濟制度相似,可以在特定系統中推動內部互動形成解決方案,最終把國家“有計劃的設計”變成基層治理主體“自發解決”的行動。
執行力的意義在基層政治中也發生了改變。政治壓力層層傳導到基層政府,就從金字塔科層體系走向平面的社會。干部面對的不再是下級,而是服務對象,硬性的執行力就要切換為軟性的影響力。例如,村干部對上負責要執行的是危房村莊的整體搬遷方案,面對最后不愿搬走的農婦卻決定先幫她修理漏水的房屋。駐村扶貧者的工作任務是幫助村莊移風易俗,為了融入村莊卻先要和村民交換香煙、互請喝酒、一起打牌。在治理效果最好的基層,政治愈發是靈活性和創造性的藝術,中國政治變革的創造力是頂層智慧設計、基層智慧協同生成的。
我在研究中觀察和記錄了這些事實,結論是,成功的治理是在復合政治系統中實現的。治理視角下的中國政治,既是集中統一的,也是細致精準的.。與許多國家的治理體系相比,這種把矛盾特征統合起來的能力,是中國政治巨大的比較優勢。中國政治為什么有這種能力?我想可以從細節觀察回到宏觀分析上來:政治文明傳統中的中庸和合之道、馬克思主義實事求是的科學務實精神,以及中國共產黨光輝歷史所積累下來的不斷自我反思、自我革命的學習糾偏能力。▲(作者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區域與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新著《中國政治的細節:一個縣的減貧治理》)
環球時報2022-0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