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開通巷的老鄰居郭爺

※文/高棟

西安市碑林區開通巷曾住過一些很有名望的人，如有大財東之名的張百萬、楊虎城和李虎臣的愛將任閣臣、于右任的部下張守約等，又如建筑設計大師劉老先生、著名秦腔演員李愛琴等，再如1930年參加陜北紅軍的劉作民、碑林區委書記艾克讓等。除此之外，還住過些表面灰頭土臉、內里異彩紛呈的人，比如郭云集。

郭云集解放后一直在柏樹林“群力運輸社”當運輸工人，在巷子里經常見他拉著架子車出出進進。他平時只顧拉車干活，很少和人說話。開通巷居委會羅春芳主任見到他總是問候道：“他郭伯，最近身體好吧”。于是巷子里上了年紀的老人見他都稱他為：“他郭哥”。我們這些小孩子們見到他則喊他：“郭爺。”巷子里的人們對他的身世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是一個出苦力拉架子車的有點神秘的山西老漢。由于郭爺和我家同住一個院子，而且又是兩隔壁，我經常替他寫信、幫他借小說以及聽他述說往事，我家訂的報紙，他也經常拿過去看，所以我對郭爺的身世和經歷略知一二。

郭爺是山西臨縣克虎寨人，他的家鄉和陜西佳縣僅隔著一條黃河，當時坐船過河一人只需5分錢。他年輕時喜歡習武弄槍，會一手好拳法，有一手好槍法。他曾在山西閻錫山部隊副官處任過職。他曾給我說，閻長官有一支精銳部隊共10個團，上至團長、下至士兵，全部清一色的鐵桿山西人，并一口氣不打絆子地說出了那10位團長的尊姓大名。我想，他對這支部隊有如此的了解和感情，說明他可能就是其中的一員。郭爺的老伴郭奶姓苗，是陜北佳縣木頭峪人，上世紀50年代中期因病在開通巷家中去世。郭爺雖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漢，可是經常有一些很有身份的人坐著小臥車來他家看望。來者坐的小臥車有伏爾加牌、上海牌等，只要車子一來，我們這幫小孩子就好奇地圍著汽車指指點點：顏色呀、車型呀、能跑多快呀、什么級別能坐呀等等。

大約是在1969年秋季，陜西開展清理階級隊伍的運動。有一天，郭爺叫我去他家里，讓我替他給單位寫個證明材料，由他口述我做記錄。郭爺緩緩地說：郭云集不是我的真名，我大名叫郭云祥（我記不清了），1905年出生于山西臨縣。第一我參加過國民黨“復興社”，但只是普通成員，主要活動在山西東部、陜西榆林和內蒙古包頭地區。第二，我在閻錫山部隊副官處當過副官參謀，曾懷里揣著幾十根金條，提著兩把20響德國造駁殼槍，押運著一隊十多人的馬幫，走私大煙土。因此，閻長官在山西全境通緝我，拿我的人頭交換金條。第三，關于我加入共產黨組織的問題。1945年我在延安結識過共產黨一位姓李的干部，好像是一位組織部長。李部長作為入黨介紹人發展我為中共黨員，我還送給李部長一把手槍作為紀念。遺憾的是李部長于1947年在延安病逝了，關于我的入黨問題，只有李部長了解，李部長走了，現無人證實我的政治面貌。最后他還強調了一句話：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共產黨的事情。寫完之后，我給他念了一遍，郭爺拿著我寫好的證明材料仔細地看后說：“可以”。接著我問道：“要是李部長還在的話，你有可能跟著李部長去北京大機關工作吧？”郭爺笑著說：“榆旺（我的小名），那可不一定，我肚里沒有多少墨水，是個粗人，干不了那種舞文弄墨的差事，干個出力活還可以”。回家后，我把給郭爺寫證明材料這件事給家里人說了，我父親說：“你郭爺在解放前的社會關系復雜，國共兩邊他都干過事，尤其在陜北榆林地區一帶他比較出名。其實他有好多的上層關系，但沒見他找過任何熟人幫忙，否則他是不會去拉架子車的。總的來說你郭爺還算個本分人，從不愿意給別人添麻煩”。我父親接著說：“你郭奶的哥哥劉子義，是陜北“鬧紅起義”的領導人之一，西安剛解放時當過陜西省高級法院第一任院長、省公安廳第一任廳長，省政法委書記。你郭爺的親家薛瀾斌也是陜北紅軍，西安剛解放時當過陜西省林業廳第一任廳長，后來調到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委任第一書記。他的親戚們都是省上的高官，子女們都是大學生，挺爭氣的”。

郭爺平時總是用煙鍋抽老旱煙，不沾酒水，喜歡吃山西刀削面，時常還在院子里打打馬步拳。有時覺得無聊，他喜歡喊我到他家里坐坐，給我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地說他的一些往事。有一次，他給我說：“山西快要解放時，我就乘飛機去天津，天津快要解放我回西安。在山東時我就住在陜北老紅軍伍開章書記的家里”。我聽后說：“郭爺，你在解放前外出都是坐飛機、火車的，那時你還挺有錢的，闊氣的太太。”郭爺說：“過去手里有點錢，做生意時總愛帶金條，紙幣不值錢拿起來也不方便”。看來郭爺以前是個能軍能商的人。

郭爺有一兒一女。兒子郭華懿，陜西中醫學院畢業，是個中醫大夫；兒媳1966年上海醫學院畢業，是個兒科大夫。女子郭桂春，陜西財政學院畢業，是個會計師；女婿薛建華上世紀50年代保送上西工大，畢業后參軍，是個空軍軍官。每逢節假日，兒女都來開通巷郭爺家中看望老人家。上世紀80年代，我家搬走之后，已經80高齡的郭爺，由于身體原因也搬到他兒子那里居住，從此再無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