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嘆改了《水滸傳》哪三個數字？

文/北京·侯會

人的大腦真是奇妙，往往某方面有特長，另一方面必有“特短”。譬如我們身邊有人數學特別好，寫起文章來卻是“困難戶”。也有下筆千言、文采斐然者，面對簡單的數學題卻一籌莫展！

錢鐘書先生是學貫中西的大學者，博覽群書，過目成誦。但老人家當年報考清華大學時，語文、英語都接近滿分，數學卻只考了15分。再如詩人臧克家報考山東大學，語文成績特別突出，數學則交了白卷。歷史學家吳晗考北大，文史和英語都是100，數學則是0分，于是被拒門外。再考清華，文史、英語仍是100，而數學依然是零蛋，結果被清華破格錄取。北大校長胡適得知此事，嘆息再三。再如朱自清報考北大預科，數學也是0分，但因寫得一手漂亮文章，還是被錄取了……

這樣的例子，還能舉出不少。這仿佛告訴人們，人的“腦汁”是有一定量的，“形象思維”這碗里盛多了，“邏輯思維”那碗就給得少，反之亦然。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對古代小說中不時出現的數字問題，也就釋然了。如施耐庵、曹雪芹，無疑都是百年不遇的文學巨匠，可是他們的“數學”顯然都不怎么樣，對數字缺乏最起碼的敏感。

舉《水滸傳》的例子。我們知道，梁山好漢不從事生產，山寨養著好幾萬人，要吃飯，全靠四處“借糧”。如宋江三打祝家莊的目的，就是“若打得此莊，倒有三五年糧食”。后來打下祝家莊，果然“得糧五千萬石”。照宋元明的衡制計算，“五千萬石”糧食，約合今天70多億斤！折合成公制，約為350萬噸！用載重十噸的卡車搬運，要運35萬趟！大家不妨設想從祝家莊到梁山泊的道路上，車聲轟鳴、油煙遮天蔽日的景象！

按每人每天吃兩斤計算，這些糧食足夠梁山10萬將士吃100年的！梁山好漢打下一座祝家莊，完全可以堅壁深壘、幾代無憂，何需再勞師遠襲乃至尋求招安？而宋江戰前估算可得“三五年糧食”，也是夠糊涂的。當然不能怪宋江，是小說家施耐庵算錯了賬！

到了明末，文人金圣嘆成功改造《水滸傳》，刪去小說七十回以后的內容，推出了七十回本的“金批”《水滸》。他不但寫了很精彩的點評文字，還對原文做了潤色加工。其中就包括對謬誤情節的改正。在他的筆下，“五千萬石”改成了“五十萬石”——這還差不多。

金圣嘆是個認真的人，譬如武松在景陽岡前“三碗不過崗”的小酒店，到底喝了多少碗酒？在早先的百回本和百二十回本中，都說“前后共吃了十五碗”。

金圣嘆讀書仔細，利用批點之便，一碗一碗地數；在“只見店主人……滿滿篩一碗酒來”處批道：“第一碗。”又于“（店主人）隨即再篩一碗酒”處批“第二碗”。以下是“第三碗”“第四碗”……一直數到“第十八碗”。七十回本的表述，于是改成“前后共吃了十八碗”。

另有一處改動，一般讀者都沒注意到。智取生辰綱時，白勝扮做賣酒漢子，聲稱一桶酒售價“五貫足錢”。不過他賣給楊志等人的第二桶酒，因被“販棗客人”舀了一瓢走，算錢時他主動讓價，說：“這桶酒吃那客人饒兩瓢吃了，少了你些酒，我今饒了你眾人兩貫半罷！”于是只收了兩貫半。

這里有兩個問題，一是，販棗客人只“饒”了一瓢”，并非“兩瓢”（第二瓢被白勝搶回來倒進酒桶里）；二是，僅少了一瓢酒，就主動讓價一半，這事難道不會引起楊志的疑心嗎？金圣嘆整理七十回本時，將此句改為“這桶酒被那客人饒了一瓢吃了，少了你些酒，我今饒了你眾人半貫錢罷。”改動不大，情節卻變得合理了。

金圣嘆的文筆之妙，是后世公認的。從他對《水滸傳》幾處數字的改動，可以看出他的邏輯思維也是一流的。這一改，不過是變動幾個數字，情節頓時變得順暢而合理。由此可見，我們前頭所說“有所長必由所短”的現象，也并非鐵律，起碼金圣嘆就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