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冀 徐佳悅 宋一嬋 張文釗 陳依鍵 陳寶忠
(1.黑龍江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40;2.河南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河南鄭州 450046)
食粥在中國有幾千年的歷史,《廣雅》記載粥“厚者為鬻”,又同“育”有生養之意[1]。張仲景對粥品進行了巧妙的運用(如表1所示),在《傷寒論》《金匱要略》中運用粳米、大麥、小麥、赤小豆之方25首,體現粥藥并用的特殊治法,層次井然,開創中醫粥藥并用之先河。現從粥劑種類、服用時間、粥劑功用等方面作一梳理如下。
表1 仲景用粥方劑一覽
谷物種植既有早晚之不同,又復有地土出處之各異,故此為養,可治不同疾病,如《黃帝內經》言:“藥以祛之,食以隨之。”仲景常使用的谷物有粳米、小麥、大麥等。
1.1 粳米 粳米,即白米,其種植常以水灌溉,由此秉承著寒涼水氣。《本草綱目》記載:“北方氣寒,粳性多涼,八、九月收者,即可入藥;南方氣熱,粳性多溫,惟十月晚稻氣涼,乃可入藥。”所以古人認為粳米粥氣薄、味淡,可淡滲下行,能利小便,具有益氣、生津、除煩之效。治療陽明熱盛之白虎湯及其加減方多具有寒涼之性,但納入粳米同煮后,在清瀉火熱基礎之上又兼有護胃保津、養陰潤燥之效。
1.2 小麥 淮小麥為小麥生長成熟的干燥果實,以養心補脾見長,可歸屬于補益藥。《金匱要略》載:“治婦人臟躁,喜悲傷欲哭,數欠伸”,以甘麥大棗湯主之,《靈樞·本神》指出:“心氣虛則悲,實則笑不休。”母病及子,心神受損,則令人悲傷欲哭,故方中以淮小麥養心液而和肝氣,以安心神[2]。
1.3 大麥 大麥形似小麥而大,皮厚,于寒冷或溫暖的氣候中均能生長,故其性味平和。白術散是治療宿有風冷、胎萎不長之方,方后記載若服藥后作渴,可服用大麥粥以潤肺生津,則渴止胎安,體現出大麥粥的潤燥止渴之功。
1.4 赤小豆 赤小豆種植于土壤之中,吸納黃土之氣,形緊小而赤黯色者入藥,故入心、小腸經,性善下行。赤小豆當歸散方中赤小豆清熱利水,且浸令芽出,以發越蘊積之毒,發揮其利水除濕之性,與當歸配伍共奏清熱利濕、解毒排膿之效。
1.5 小米 小米古稱粟,又叫粱,喜干燥,怕澇,生長特性如同脾土之性,其色多種,以黃粱尤得土氣之中和,較他谷最益脾胃,且漢代以前,粟的農作物就已經出現在河南地區。
仲景所記載的方中雖未明確提及小米之用,但通過對理中丸、大建中湯的組成及功用主治可以大膽推測,方中記載飲“熱粥”應為小米粥。因兩方均針對脾胃虛寒之證,若以粳米等谷物為粥,則有寒涼水氣彌散之弊,故應以補益脾土的小米為佐助。仲景雖未明言小米之用,然補脾土之理已寓于中,旨在取其以五色補五臟之意,大有健脾溫中之利。
2.1 粥湯調藥法 仲景所創多首散劑均采用粥湯調藥之法。如四逆散使用時“搗為散,以白飲和服方寸匕”,此處“白飲”是指將米煎煮取湯,其湯謂之白飲,以此調服,有利于散劑順利下咽,且有調和諸藥之功[3]。
2.2 藥后服用法 桂枝湯“服已須臾,啜熱稀粥一升余,以助藥力”,即藥后服粥之典范。理中湯(丸)“服湯后如食頃,飲熱粥一升許”,以及十棗湯“得快下利后,糜粥自養”,另有大建中湯方后注“如一炊頃,可飲粥二升”。以上條文均記載為藥后飲粥之法,但卻有時間長短之分。如“食頃”是指短促之間,可謂“馬上”之意;而“須臾”“炊頃”則是一段時間;“下利后”則是等到藥力發揮作用后再服粥,即時間更長。由此可見仲景配伍“粥”法之微妙細致。
此外尚有冷熱之別。雖常用熱粥溫服,但亦有使用冷粥之例。如在三物小白散的用法中列舉出熱粥、冷粥兩種用法,巴豆,辛熱有毒,專攻寒積,故“不利進熱粥一杯”,取其溫補中陽之功,助巴豆峻下積滯、逐水消腫,增加辛熱之性促其瀉下。反之,“利不止進冷粥一杯”,冷粥性屬寒涼,可減緩藥物的吸收,也可減巴豆峻下之力,緩和藥性。如此,巧妙借助冷、熱粥劑雙向作用以調控藥性,為冷熱粥法之楷模。
2.3 粥藥同煎法 白虎湯“……上四味,以水一斗,煮米熟湯成,去滓,溫服一升”,白虎加人參湯、白虎加桂枝湯服法同白虎湯。另有厚樸麻黃湯“先煮小麥熟,去滓。內諸藥,煮取三升”,以及竹葉石膏湯“……上七味,以水一斗,煮取六升,去滓,內粳米,煮米熟,湯成去米,溫服一升,日三服”。均是將藥汁煎出與谷物同煮后飲湯之例。
五谷之味,各有頤養中州之功,且亦各具其性。《本草求真》云:“雖常食之物,服之不甚有益,而一參以藥投,則其力甚巨,未可等為泛常而忽視也。”張仲景根據病證之性,而取用有別,大致可分為以下幾類。
3.1 顧護胃氣 《靈樞·五味》認為:“水谷皆入于胃,五臟六腑,皆稟氣于胃。”《類經·脈色類》云:“胃氣強則五臟俱勝,胃氣弱則五臟俱衰。”人無胃氣則死,飲食入胃,經過胃之腐熟將水谷化成食糜精微,粥藥并用,病人服之,不但充饑,還可療病,飲食調攝,邪去正安。如峻下逐水之十棗湯,配伍峻猛有毒之甘遂、大戟、芫花,取效甚捷,但不可過劑,極易傷及正氣,則致“利太過”。故快下利時宜以糜粥自養,一則降低諸藥毒性,二則取米粥補養正氣。借水谷之氣固脾胃以自養,體現“凡治病者,必須常顧胃氣”,此乃上工治未病之舉[4]。
3.2 助益汗源 桂枝湯方后注:“服已須臾,啜熱稀粥一升余,以助藥力,溫覆令一時許,遍身漐漐微似有汗者益佳,不可令如水流漓,病必不除。”如《素問·評熱病論》云:“人之所以汗出者,皆生于谷……汗者,精氣也。”一則藥后服熱粥是借助水谷之精氣,充盈胃氣,益汗源以生津液。此法正如《醫宗金鑒》所釋:“而精義在服后須臾,啜稀粥以助藥力。蓋谷氣內充,不但易為釀汗,更使已入之邪,不能少留,將來之邪,不得復入也。”二則充養中焦調和營衛,因胃氣和則玄府得通,姜棗雖能鼓舞脾胃升發之氣,仍需借助谷氣使營衛和諧,腠理復固,汗所以出,病邪得解。故熱粥溫覆,助藥力調和營衛以取汗,寓有“汗法”之意。
五苓散方后記載:“上五味,搗為散,以白飲和服方寸匕,日三服,多飲暖水,汗出愈。”以白飲調和諸藥,少少飲熱水,令胃氣和則愈,此即桂枝湯方下,啜熱稀粥一升余以助藥力之意,且此法尚需“取汗”以助循經入腑祛邪而出之功。
3.3 溫補陽氣 熱粥適用于溫里之劑,以期能驅寒溫中,鼓舞脾胃之陽,胃氣健旺則五臟六腑皆受其惠。如理中丸配伍人參、白術、甘草可健脾益氣,固中州,干姜辛以守中,溫運脾陽,而陽氣之動,始于溫,必須配伍熱粥,借谷氣以升中氣,助生中焦之氣,如此才可使五臟六腑皆得溫煦矣。飲粥后又溫覆以取暖,均寓有“溫法”之意。大建中湯亦遵循此法,以辛熱之蜀椒溫中散寒止痛,助陽補火,干姜降逆止嘔,飴糖甘溫、緩急、止痛,三者配伍意在辛甘養陽,溫補中焦。
3.4 養陰生津 苦寒之品多為祛邪之劑,當邪重之時,復取重劑,方可取效,然其多有戕伐中氣之弊,如白虎湯配伍石膏,寒涼瀉火以清熱,然苦寒太過,損傷肺胃之氣,邪未去,正氣損,反致病邪留滯,病不得解。故用此類方藥時,防止藥物寒涼傷中,仲景強調顧護正氣,以達“和”法,正如柯韻伯言:“用甘草、粳米調和于中宮,且能土中瀉火,作甘稼穡,寒劑得之緩其寒,苦劑得之平其苦……得二味為佐,庶大寒大苦之品無傷損脾胃之慮也。”如此,取粳米粥微寒,但主入中州,宜土氣之性,以減緩石膏大寒之性,使大寒之劑無攻伐脾胃之弊,從而達到保胃生津之效,是清熱而不傷陰之粥藥配伍典范。
治療肺胃津傷之麥門冬湯,配伍粳米以益胃生津,且中州水谷精微得潤,方能上澤于肺金,即所謂培土生金之法[5]。借助粳米之力,發揮養陰、潤燥、生津之效。
3.5 降低藥物毒副作用 某些頑痼沉疴之疾,非峻猛之品不能及,但用之常有損傷陰陽之慮,故需在服藥后飲粥以鼓舞正氣,降低藥物的“毒副作用”。如治療喉疾之半夏散及湯,取半夏、桂枝、甘草研末,治療喉痛效果極好,但半夏生品有小毒,入口有麻舌刺喉之感,故用“白飲”可緩和其刺激作用,降低半夏毒性[6]。又如治療虛寒血痢之桃花湯,方中所用赤石脂石性最沉,味澀易滯,有沉重礙胃之虞,干姜溫散太過有動血之嫌,故配伍粳米同煮,取其平和而養胃也,調和諸藥,降低副反應。治療黑疸之硝石礬石散,方中硝石、礬石均有損傷脾胃之弊,故用大麥粥調和服用,既有矯味的作用,還有消脹祛濕之功,合而用之兼具補益之效。
3.6 調和散劑 仲景采用粥湯調和散劑之法原因有三:一則散劑不便服用,用白飲送服,增加黏稠性,便于服用,如四逆散、訶梨勒散;二則散劑不利于脾胃吸收,粥湯調藥后,可增強胃之受納功能,促進藥效發揮,如五苓散、牡蠣澤瀉散,均治水氣不行之證,采用白飲調服,令胃氣和則愈;三則取谷物平和之性,調和藥性,如四逆散治療陽郁厥逆,方中炙甘草、枳實偏溫,柴胡、芍藥偏涼,用甘味平和之白飲調和諸藥,取中氣和則陰陽之氣自相順接之意。
“粥”劑在經方里應用甚廣,組成和服法各有不同,仲景多于“汗”“下”“清”“利”法之后配伍粥劑,以利用谷物平和之性在方中發揮治療作用。粥藥配伍,相須相使,具有養護脾胃、鼓舞正氣的作用,或佐助藥力以達潤澤陰液、扶養陽氣之效,減輕藥物毒副作用。其法取“胃氣和則愈”之旨,將“粥”劑與藥物靈活配合使用,臨床上采用辨證的治療原則。通過探討粥在方劑配伍、藥后調護等方面的作用機理,方可領悟仲景經方配伍之精妙,以期為同道參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