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久大和他的植物人托養中心

文/欣蕾

相久大（中）

八年前，相久大辭去主任醫師職位，賣掉住房，自籌500多萬元，創立國內首家植物人托養中心。八年來，他一直在做一件事，看護好植物人，讓他們活得更體面，幫助病患家屬遠離經濟困頓和情感深淵。

成立植物人托養中心

相久大今年51歲。八年前，他是北京一家公立三甲醫院的神經外科主任醫師。二十五年的工作中，他發現越來越多的植物人病患處境極其尷尬：醫院認為治療意義不大，建議出院；養老院護理水平有限，不收；普通家庭難以支撐長期居家看護，一些患者因護理不周，致死。植物人家庭更是不堪重負，因經濟和精神的雙重壓力，最后因病返貧。

據相關研究估算，我國約有30萬～50萬名植物人，這個群體以每年7萬～10萬的速度增長。國內沒有一家專門收留植物人的托養中心，眼見一個個植物人家庭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病人猝然離世，相久大坐不住了。“專業的事就要專業的人來做。”既要減輕這一特殊群體對家庭的負擔，也讓植物人能更舒適地度過彌留時光。2014年6月，相久大辭職，開始籌劃國內第一家民間“植物人托養中心”。

相久大從北京二環一路找到六環，都沒有人愿意把房子租給他。有人還直言：“花這精力有啥意義？”

但相久大認為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植物人是人，有權力被優待。“病人和家屬是相互的依靠，看著一個沉睡的人，總好過手握一張照片。”

曾經的一個患者被相久大的情懷和理想感動，把密云山邊自家閑置多時的房屋鑰匙交給他，并提供了很優厚的條件。相久大自行翻修、設計了一幢三層小樓：一層辦公區，二層、三層作護理病房，能擺下16張床。為了保證空氣流通，床位間疏有度，給病人最大的舒適空間。

沒有同類機構作為參考，不符合政府相關文件規定。相久大賣掉了一套住房，抵押了另外一套房子，籌得啟動資金500多萬元。經過不懈的努力，相大久拿到了執業許可證。為辦理醫保定點機構手續，他多方奔走。

安養一個植物人，就是安撫一個家庭

2015年3月8日，以“安養一個植物人，就是安撫一個家庭”為宗旨的北京密云延生殘疾人托養扶助中心（以下簡稱托養中心）正式營業，可三周后才接收了一個病人。頭三年，托養中心只能勉力支撐。相久大既要負責外聯、業務，又要制訂技術流程標準，操心病人病癥，每天都在和時間賽跑。賣掉的房子翻倍增值，家人和朋友都替他擔心。

托養中心第一位病人是38歲的小聰。她和丈夫小唐在外打工多年，回老家買好了門面房，準備開間小店。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原本幸福的小家庭毀于一旦。治療用盡家中積蓄，小唐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把妻子送來安頓，自己好脫身賺錢。

小唐每日通過手機可以看到敞亮的病房中沉睡的妻子，他感覺踏實多了。每隔一段時間，他就帶女兒來探望一次，稱這是“家庭聚會”。他告訴女兒：“媽媽太累了，睡夠了她就能醒來。”經過兩年多的專業看護，小聰雖未醒來，小唐也了無遺憾。他對相久大千恩萬謝：“您延長了小聰的生命，更拯救了我們全家。”

這正是相久大創辦托養中心的一大使命，除了照顧好病人，更重要的是要讓病人家屬脫離負擔，重歸社會生活，不能因為病人把全家拖垮。

植物人在三甲醫院ICU病房，每天的花費在3000元以上，第一年的治療費用近100萬元。進入維持治療和護理階段，每年的花費要10萬～20萬元，這還不包括營養品、家人的誤工成本。而相久大的托養中心費用是每月7500元，比請一個護工略高。

相久大規定給植物人一日五次鼻飼，兩次喂水，定期翻身、按摩、清潔，避免壓瘡。每張床有獨立攝像頭，還有總控攝像頭，方便家屬隨時查看病人狀況。家屬對中心的衛生和專業護理無可挑剔，更對充滿人文關懷的住院合同印象深刻。在合同里除了有關治療、住院費用等的細則，還特別增加病人喜好，比如可以寫上病人喜歡的歌曲、明星、影視劇等。合同要求家屬預先提供病人病危的衣服，相久大總刻意避開“死亡”二字，每次讀到此處，他總是特別跟家屬交代：“請給病人準備臨走的得體服裝。”相久大說：“隨著經驗的累積，醫護合同還在不斷完善。”

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

每個來托養中心的家屬都感恩相久大的用心、盡責。王伯昏癱后一個月不到，不堪折磨的老伴幾次自殺未遂。子女送王伯來托養中心后，老伴隔天來看一次，沒多久重展笑容：“老頭臉色比之前好，專業護理比家人照顧周到多了。”

關于植物人托養，相久大凝練出四條基本原則：無創操作，不做破壞病人機體、造成損傷的檢查和治療；基本用藥，不用副作用大或者貴重的藥品，不做大型貴重機器檢查；人文關懷，盡量讓植物人看起來不會皮包骨，有義工愛心陪伴，聽音樂；自然死亡，對于死亡過程不做過度搶救，不再用呼吸機輔助呼吸。

做出聲名的托養中心漸漸從全國各地接收了不少患者。有個護工，丈夫腦出血成了植物人。她把丈夫送來托養中心后，自己也留了下來。丈夫走后，婆婆喊她回去，她沒有同意。“相大夫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了親人般的支援，不能說丈夫辦完后事，我就立馬走人。”

2021年12月，58歲的潘云妹帶著癱瘓十一年的女兒姝霏來到托養中心。2011年，姝霏高二會考結束，和老師同學一一告別。按照計劃，她要去德國留學。然而，走出校園后，姝霏被車撞倒在地，成了植物人，肇事者逃逸至今沒有找到。潘云妹賣了房子，借債給女兒治病。日復一日，姝霏一點點康復，能夠吞咽、淺笑……2017年，她低吼了一聲“媽”，讓潘云妹淚雨滂沱。但瘦弱的她漸漸抱不動1.73米的女兒，也鮮有人愿意租房子給她們母女。走投無路時，有志愿者向潘云妹推薦了相久大的托養中心。潘云妹說：“感謝相大夫的愛心，我們母女倆才有了穩定的棲身之所。”

八年來，相久大接收了165位植物人，還維持著最初的收費標準。“機構能維持運作就好，不能給病患家屬再添一根稻草。”期間有病人相繼離世，有病人家屬感慨：“在相大夫這里，他沒遭罪，走得體面。”

目前，托養中心41個床位已滿，相久大計劃在2022年年末擴充至100個床位。為了方便守護病人的家屬，他還修整了幾間平房，用作病人家屬宿舍。“實在不忍心看他們忙碌了一天，還要睡在折疊床或折疊椅上。”

未來，相久大計劃輸出植物人護理技術和正規培訓體系。“我很欣慰地看到社會各界越來越多關注植物人，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