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麗世界，寫普通人

文雷晶晶

薩莉·魯尼

“放學后，我們經常躺在房間里聽音樂，討論我們為什么喜歡彼此。”“我們的聊天總是又長又激烈。”“聊天記錄里總有我們或正確或錯誤的一部分人生。”愛爾蘭90后作家薩莉·魯尼作為“千禧一代”的代表，記錄更多的是這一代年輕人的情感狀況與人生態度。

在寫作中思考

魯尼出生于愛爾蘭西部的卡斯爾巴小鎮，父親是電信公司的技術員，金融危機爆發后提前退休，母親曾教授數學和科學，后來成為當地社區藝術中心的負責人。每周定時帶三兄妹前往教堂是魯尼父母的必修課，年幼的魯尼也趁機思考自我與他人的關系。父母從未向她強調“傳統思想”，反而更樂于分享諸如“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馬克思主義觀點。

魯尼就讀的圣約瑟夫中學是個女校，要求學生身著藍色套衫、方格襯衣和笨重的灰外套，她對此厭惡，不由生出反抗的心思。2018年接受英國《衛報》采訪時，她坦白自己從小就不遵從權威，絕不屈服于不認同的制度。魯尼在十幾歲時開始寫作，曾在文學雜志《蜇人的飛蠅》擔任編輯，并上發表了不少詩歌。

2009年，魯尼就讀于愛爾蘭都柏林圣三一學院的英語文學專業。在校期間，她遇見脾氣相投的約翰·普拉希夫卡。愛情降臨，學業成績愈加出色，魯尼獲得學院頒發的獎學金，囊括了全部的學雜費用。讀研時，魯尼加入圣三一學院辯論隊，屢次跟隊外出參賽，還被評為“歐洲最佳辯手”。不過直到現在，魯尼仍以“略微有些不道德”去評價那份榮譽，她始終感覺迫于比賽壓力而倉促成文的辯論缺乏足夠深度。2015年，魯尼曾借助文字反思“辯手”時光，寫出短篇小說《即使被你打敗》。文學經紀人特雷西·博漢看好她的文筆，繼而向她邀約其他作品。自此，寫作成為魯尼思考生活的一部分。

書寫平常

魯尼猶記得剛到圣三一學院時的“階級過渡期”：周遭同學幾乎都穿專屬的“油蠟布獵裝夾克和紫紅色奇諾褲”。視覺上，鮮明的“階級差異”令魯尼極度不安。她在2019年向《紐約客》承認自己初入象牙塔時的驚駭，以及急于證明“我與旁人一樣優秀”的迫切。看似矛盾的認知在隨后創作時彰顯。魯尼的小說《聊天記錄》塑造了主人公弗朗西斯：她的階級身份比較模糊，經常參與各種文化活動，具備突破階級的可能性。《聊天記錄》中，弗朗西斯和朋友共同結識了女作家梅麗莎與她的丈夫演員尼克，這群人結成復雜的人際關系。直到與尼克開始“婚外戀”，弗朗西斯在愛欲與傷痛中重新審視了自我。

接受特雷西的邀約后，魯尼耗費三個月時間完成這部《聊天記錄》。交稿一月有余，特雷西告訴她有七家出版社中意這部小說。2017年該小說面世，費伯出版社在宣傳語中將魯尼稱作“社交媒體時代的塞林格”。有評論稱《聊天記錄》正是“那種讓人根本無法相信是處女作的處女作”。魯尼憑借《聊天記錄》獲得《星期日泰晤士報》年度青年作家獎、《巴黎評論》年度最佳小說獎。

生活中，魯尼具有思辨精神，善于發現又敢于直言。政治關系、經濟現狀、大眾文化、環保發展、性別尊重等都是她關注的焦點。魯尼在《倫敦書評》上發表了針對愛爾蘭墮胎合法性問題的觀點，試圖將一個宏大的命題摻雜進具象化的故事，盡管這并不容易。她在2018年出版的第二部小說《正常人》中打造了新時代背景下的“流浪女性”：瑪麗安出身于富足的家庭，可惜“原生家庭矛盾”使她性格怪僻、郁郁寡歡。遇到貧民出身的康奈爾，瑪麗安發覺生活在悄然改變。小說結尾處，遭遇家庭暴力的瑪麗安重新邂逅康奈爾，此時對方卻收到來自紐約某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開放式結局留給讀者更多的思考。

昔日閱讀瑪格麗特·德拉布爾的小說《磨礪》時，魯尼記下一句話：“我確信我的經歷都很平常，否則它們就不值得寫。”魯尼對此感同身受，以普通人的人生軌跡還原某個群體的生活狀態正是她的寫作初衷。《正常人》不只是簡單的青春戀愛故事，它“看似老派”，書寫的卻是新鮮的社會形態。

拒絕標簽

科技高度發展的時代，社交媒體是魯尼連接現實的另一個手段。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魯尼寫就了第三部小說《美麗的世界，你在哪里》。小說中兩名文藝女青年艾麗絲和艾琳通過網絡維系友情，她們以電子郵件交換“藝術、友誼、周圍的世界和自己生活中的復雜感情”。在魯尼筆下，那些郵件內容穩重又不失靈動，那些對話恰如行云流水，銜接處不著痕跡，彰顯了一位女性知識分子的知覺與直覺。

2021年，《美麗的世界，你在哪里》水石書店營銷活動如約開啟，短短幾天內的銷量已經比魯尼的上一部小說增加了一倍。水石書店總經理詹姆斯·唐特由衷為魯尼感到開心，說她熱情、伶俐，沒有文學家的架子，書商都很喜歡她。事實上，魯尼從不熱衷類似簽售，她安排小說里的艾麗絲與艾琳探討過“讀書活動”，并順勢拋出傳統文學無法忽略的問題：知名作家究竟與他們的作品有何關聯？人們是否應當把寫作者本人與其所塑造的人物徹底分開？在魯尼的結論中，或許公眾易將兩者搞混的做法是對寫作者創作的抹殺。

魯尼一直在寫“千禧一代”的事情。有人認為這代人缺乏基本的事業心和起碼的刻苦精神，魯尼想為彼此正名。從《聊天記錄》《正常人》到《美麗的世界，你在哪里》，魯尼小說里的主人公從象牙塔步入社會，一邊思量，一邊成長。魯尼其實并不喜歡“千禧一代作家”的身份標簽，她覺得自己的作品完全可以觸動其他年代的群體。2020年，《正常人》的改編劇收視良好，魯尼本人也有參與部分劇集的編劇工作。2022年5月開播的《聊天記錄》有十二集，每集都受到觀眾熱捧。有人稱贊魯尼的書是“用當代服飾裝扮起來的19世紀小說”，即便年長者也有真實的代入感。

《正常人》劇照

《聊天記錄》劇照

圍繞魯尼的爭議和批判也不少。有人認為魯尼的寫作批判性不強，頗有“投機取巧”之嫌。魯尼也曾對書寫“娛樂化”“裝飾性”的作品而憂慮重重。《聊天記錄》和《正常人》出版后，魯尼搬回了小鎮，沉浸在大自然的空間里安靜寫作。到了周末，她約上朋友散步、喝咖啡，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