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波的詩[組詩]

■ 沈浩波

貓的閃電

一道白光

從我車前唰一下閃過

汽車在疾馳

馬路如激流

死神在半空撒網

什么東西把自己

跑成了生與死之間

一道流動的白光？

當它落到

路邊的行道樹旁

重新變回

一只貓的形狀

雨 絲

十六歲那年

第一次買詩集

作者是穆木天

詩里到底寫了什么

如今我都已忘記

只記得分行斷句

如同橫著下的

淅淅瀝瀝的雨

西邊有秘密

我無意中發現了

北京西邊的秘密

秘密藏在植物園

千年古剎臥佛寺

是被樹木遮蔽的秘密

臥佛寺外面

不起眼的素菜館

是臥佛寺的秘密

里面有一道炒滑蛋

才是我要

告訴你們的秘密

它好吃得令我驚呆了

追著問服務員

是哪里的雞生出的蛋

我們在這大雪天

本來是到臥佛寺

看那兩棵老蠟梅的

結果蠟梅沒有開

冬天的北京植物園

一群樹木正在

進行書法比賽

側柏筆意高古

寫的是魏碑

雪松滿面風霜

寫的是隸書

酩酊大醉的老槐樹

舉起黑色筋肉

在天空的灰幕上

書寫靈魂的狂草

春天的意象

樹木依然光禿

北京的氣溫還在

零度左右徘徊

春天尚未到來

但又明顯感覺到

不是冬天了

陽光明亮

在萬物中彈跳

學校的操場上

擠滿奔跑的孩子

穿著黃色運動服

像嗡嗡飛舞的蜜蜂

而蜜蜂

正是春天的意象

二月的陽光

狗熊捧在手心的

一汪蜜

丑 貓

以前我家有只

朋友寄養的貓

黑毛里有幾塊土黃

看起來像癩痢

性格特別野

整天撓門抓沙發

我不喜歡這只貓

一靠近就被我攆走

有一天深夜

我站在門口抽煙

它從外面回來

鉆進家門時停住了

趴到我的兩腳間

見我沒什么反應

就開始輕輕地蹭

它蹭得那么溫柔

流露出的依戀之情

令我羞愧難當

血液回流

疲憊不堪

躺到床上

把枕頭墊在

雙腳下面

血液從腳

往腿回流

酥酥麻麻

舒服得很

二十多年前

她教會我

這個方法

后來我

經常使用

人生回放

正如血液回流

但感受不同

往事如細針

一點點扎人

山 寺

繞過一堵

赭紅的墻

進入一個

廢棄的院子

仿佛正在

等待修葺

透明的塑料布

緊緊裹著

未上油漆的

木頭窗框

院子里長滿

綠色的雜草

上面開滿

繁盛的藍花

陷入思索……

突然來了靈感

我放下手中的書

陷入思索

開始構思

一首詩

她坐在對面

看著我

問

你怎么了？

你這是什么表情？

賊眉鼠眼的

在云南的一個山谷中

遠遠地

看到一棵木棉樹

高大

挺拔

滿樹紅花

它站在

山谷里

整個山谷

就顯得

更加空曠

仿佛只剩下

這棵樹

它站在那里

就像在

宣布

自身的獨立

一棵樹

自己和自己

渾然一體

它自己

就是一個

完整的

開紅花的

民族

三角梅

羊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攝影師

我是一個四十來歲的詩人

沒想到

我們竟懷有同樣的偏見

羊說，她以前不喜歡三角梅

覺得這種花到處開，太俗了

我以前

也這么覺得

但羊的意思是她現在

很喜歡三角梅

而我

也是

這說明三角梅把我們征服了

那無處不在的，庭院外，籬笆上

山石中，溪流邊

玫瑰紅的、粉的、白的、紫的三角梅

用它的簡單和熱烈

日久見人心一般征服了我們

羊在廈門的小巷子里走著走著

停下來看一枝三角梅

她指著其中一朵對我說

瞧，花里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