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 宏
陽光來歷不明
有好聞的塑料味
從它的陰影下走過
感到涼。星期五那天也是,
那個下午我背著電冰箱
站在米拉波橋看風景。想起,
1970 年的策蘭
他的頭發,杏仁與夜光數字
四月,他離開米拉波橋
在塞納河上空
多半有過停頓。但這不是影像的卡頓。
我也想你,我虛構的卡通人
你細長的手,像被單。
你扶起我灰白的臉,
失去結構的臉。用你默片般的雙眼。
那個星期五的下午我一直在抽水煙
(之后也是)。在充滿涼意的陽光下
做些亂七八糟的算術題。不過,
也有可能是在算賬
煙霧把我從地面舉向
迷幻的樹冠。你細長的手
詢問我畫在你手心里
的灰白的臉。
W,把你的頭靠在車窗上睡去吧
融入遠方重播的霧幕
抑或心無旁騖
研究修剪頭發、炸薯條的技藝
W,伸向車窗外的手
抓不住雨水。組群的臉
主動或被動盲目閃過
他們的聲音
在高速公路上
留下了長長的抓痕
剛才,那個像火箭一樣
升空叫珍妮的機器人
告知記者——合同里
沒有期權,沒有
情感體驗,精神現實認知
的底層代碼。她一閃而過。
她。作為客體或主體的臉龐
鑲嵌在公路上了
往事隱形的指尖指向空氣、看不見的星系
出現在非線性、不受控的夢境
醒來時床上有一堆撕碎的紙片
空氣懸停在窗口
不知道它是要進來
還是要去沒有邊界的荒野
我走在結霜的街頭
鼻子微紅,雙耳生疼
汽車飛馳而過
引力全無
我像一只氣球
漸離了地面
我在一棵樹的葉子上
寫下了一些句子
在實驗室里飼養鳥
傍晚去河邊
陪上了油漆的兔子、
電動鴕鳥、卡通人倒退著散步
當一粒曾經遇見過的沙子
飛進眼睛,我才明白
自己依然孤獨。
我站在不知所措的黃昏
外婆站在天上。
抽象的兔子
站在天臺
它是一個不被理解的符碼
即便脫下它笨重的毛衣
完全裸露自己:“你也是不真實的。”
一條河這么對它說過。那時,畢加索
站在陰影的一側燒自己。
那是一個有重影、令人
窒息的黃昏。許多人
粘貼在不同的圖層
他們認為看到的
一切都是可觸摸的存在
只有兔子
在二維的大樓間
不停地跳來跳去。
廢墟里堆積了
生銹的音軌
這是我父母的,同學的
也或是我的音軌。未曾
實現的告解
像被遺棄的
患有漸凍癥
的布偶。在廢墟前
我圍繞廢墟
轉圈。貌似
在反復跳一段
未完成的,自編的舞蹈。
當我離開它,離開
擬象的街區
就成了一個客觀、冷靜的工具
當我變成一道作業題
就自動
把自己布置在
更空洞、貧瘠、荒誕的某處。
當我自己關閉了自己
當孩子明亮的心
與月球一同駛離。
沿光纖造的海岸線
走向數據線盡頭
走向空氣般透明、影像淡出的海灘
充盈的無
不著名的花
一點一點清晰地
生成自己的顏色
氣味。
那時,我的心努力成為粉塵
努力讓自己的實體糊掉
讓微笑、言語
失去所指。過度的闡釋
是不是語言對精神的擬象
消失了的人,在
低飽和度的夜色里
再次鮮艷。是不是幻象
都令人開心。
在生銹的洗衣器里
我試圖洗掉自己。試圖,
拆解不知何時生成的
封閉系統。仿佛在搞
一個相對客觀的
科研活動。
披掛陰影的媽媽
在窗外滑行。她
對我說:“祝你健康快樂,
請幫我搞副麻將。”
此前我為
找不到手機充電器、打火機、車票
和自己生氣。
此刻不能確認,她是不是知道
在書房喝農藥的記事本
正在讓自己變成白板一塊
不能確認,我在洗衣器里的
所謂科研活動是不是
真的有什么客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