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文華
熊闊埋頭處理了一個多小時積壓案頭的文件,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到占有整整一面墻的落地窗前,輕輕掀動白色迷你遙控板,暖色系的毛麻窗簾徐徐展開,白晃晃的冬陽照進房間。他漫無目的地平視窗外,林立的高樓好似聳立著的積木塊,規則而凌亂地堆砌著。一個閃念嗖地蹦出,要是某天遇上個類似醉八仙的神力大漢,輕輕一推……他不敢想。低頭俯瞰樓下刀砍斧削的街道,車來車去,燈閃笛鳴,熙熙攘攘的人流漫入其間。
放在大班臺上的手機響了,熊闊從胡思亂想中收回雜念,移步桌前,瞄了瞄閃爍的機屏。沒有跳出姓甚名誰,僅是一串號碼,顯然不是手機名冊中人——不是經常聯系的人。現在倒賣個人信息的不法者多如牛毛,更何況像他這種500強企業的老總。只是這個號碼不一樣,來電顯示為家鄉四川,且第一次自然斷線后,沒留空隙又打了過來。
他猶豫片刻,按下接聽鍵。
“喂……喂……喂……”三聲魯莽的呼叫在熊闊的耳膜中橫沖直撞,“你是狗寶嗎?”
熊闊不答話。
對方繼續:“你是狗寶嗎?我是你小學同學,聽說你現在深圳發大財當大老板了,我想到你那里來打工,可不可以?”
熊闊仍不開腔,別說小學同學,冒充舅子、孫子的都不少。
對方像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狗寶,你記得我原來幫過你喲,你去玩,我幫你打豬草。狗寶,你在沒在聽?狗寶,狗寶,狗……”
那個“寶”字還卡在喉嚨,熊闊便當機立斷地掛掉,并設置為黑名單。
叫人掃興的插曲,雖也是偶然插入生活的片段,熊闊毫不留情地丟進了垃圾箱,轉而謀劃起春節的事。
今年的春節來得格外早,還沒到節期,縣城里滿大街的各式燈籠便高高掛起,路燈更比平時亮堂,通宵達旦不知疲倦。鄉里的農人也早早地在備年貨。過年的味道飄出,遠在千里之外的熊闊也仿佛聞到了家鄉的撩人滋味。
整整二十年了,別夢依稀。
熊闊打算今年回去,再見一見好山好水,紓解紓解鄉愁。
有了想法,自然就要人去操辦。他有一男一女兩個秘書。女秘書小王,雖不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但是在京城名牌大學喝過墨水,知書、懂事、勤快。不過,遇上提重物之類,就靠不住了,還得老板親自動手。憐香惜玉,不忍辭退,不得已加人,千挑萬選,上海人小白就進入豪坤集團董事長辦公室從事跟班服務。小白長得高大、威猛,當秘書三年,無不是鞍前馬后。熊闊看上這兩人,除了能干事、忠誠外,他們的出生地和成長地也加了分。他從不隱瞞這個觀點,常常當著兩人和其他朋友炫耀:我一個鄉下人請大城市的人伺候,超有面子。
董事長發話要回老家四川過年,小白得令一刻不停做準備,采購禮物,收拾行李。小王也不能閑著,負責訂機票,聯絡接送車輛,安排行程。
一切準備就緒。出發的當天,著黑色西服的年輕壯碩保鏢大包小包往一輛奔馳G級AMG車上拎,小白、小王在旁邊指揮、協助。收拾妥帖,小白從車上跳下來,快速拉開停在一邊的賓利車門,請熊闊和夫人尤歡暢、兒子熊雄上車。這邊服侍到位,他折返到前邊上一輛奔馳車,跟司機說了聲“出發”,車子便徐徐啟動,在前頭開道。
抵達機場,進入貴賓室,品嘗了一會兒茶水、飲料、點心,便由空姐帶進專用通道登上了飛機。萬里高空,背靠頭等艙寬大的椅子,側臉隔窗瞭望起伏飄蕩的藍天白云,熊闊竟生出與以往乘機截然不同的感觸,如煙往事像花花綠綠的蝴蝶在眼前飛舞。
十五歲時,父親不幸離世,熊闊雖然不喜歡讀書,但叫他從此放下書本離開學堂還是一步一回頭。三兄妹都在上學年齡,靠母親馬惠容養活,顯然力不從心。為體諒和幫襯母親,并把上學的機會讓給弟弟熊磊和妹妹熊梅,當大哥的熊闊沒有二話講,毅然決然跟著同村人背井離鄉,南下深圳打工。
當然熊闊割舍學生生涯,也還有隱情。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七歲剛發蒙,熊闊就曉得人間冷暖、人心叵測。父母給他取狗寶的乳名,本意是祝福和期冀他像狗一樣命賤,好養。從家庭內部到村子老小,叫他狗寶叫了六年,也都叫順了。但是有天與鄰居余學才打泥仗,他扔出一團泥球,不偏不倚射中了余學才,余學才的瞇瞇眼變成了熊貓眼。馬惠容登門道歉,承諾負擔醫藥費,并怒不可遏把熊闊拉到院壩中間劈頭蓋臉痛揍了一頓。熊闊嘴唇咬破,也不喊一聲痛,任由母親發泄。可是鄰居仍不買賬,認為他家孩子吃了大虧,要以另外的方式賺回來。鄰居想出的辦法,是將自家養的一條狗,也取名狗寶。
“狗寶,你又偷東西吃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狗寶,你把別人家的雞叼到哪里去了?謹防被人把狗頭砍下來當球踢!”
“不要臉的狗寶,你把騷尿撒到母狗面前,害不害臊?”
“狗寶,你一天到處亂跑瞎逛,傷天害理,不得好死。”
……
馬惠容起初以為熊闊又做錯了什么事,一問跟他不沾邊。
“狗寶又沒挖你們的祖墳,你們老老少少為什么整天罵他?”馬惠容忍了兩三個月,農村婦女的潑勁上來也是不怕事的。
鄰居振振有詞地說:“我們罵我們家的狗,你個人要來接臟水,怪得到哪個?”
“熊闊出生的小名就叫狗寶,你們再這樣罵,就是成心的。”馬惠容憤憤道,“你們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馬惠容由此多了一項罵架的本事。只要鄰居和余學才借事罵狗寶,她就回敬“狗寶挖了你祖墳”“狗寶偷了你婆娘”“哪個罵狗寶哪個全家死絕”……
熊闊跟父母鄭重提出,不準再叫他狗寶了。父母倒是改了口叫他的學名,但十里八鄉的,仍習慣叫他的小名。熊闊很煩狗寶這個名字,但一張嘴怎敵得過眾口。
一塊心病像手上長出的一粒魚休子,根治難,除非把肉挖掉或將手砍斷。離開——熊闊早有此心,父親走了,他趁機離開,名正言順。
從深圳飛往成都的航班一落地,十天前接到董事長秘書王美女電話的四川公司總經理秦亦聰已恭候在機場貴賓通道。一輛奔馳MPV、一輛奔馳S600搭載著熊闊一行駛出機場,像魚遇到了水,自由游進十公里長的機場大道,出岔道無縫對接高速公路。兩百公里的路程,飛馳的高檔車不費吹灰之力一個半小時跑完。
經過五十公里的國省干道,擺在面前的是縣鄉道路,路面等級差了,如同吃了細糧吃粗糧,車速自然降下來。村道更是彎彎曲曲,坡坡坎坎,逼逼仄仄,司機駕駛格外謹慎。不過這些年基層干部群眾的堅韌、努力,新修了眾多農村公路,像毛細血管把廣大農村聯結起來,通達千家萬戶。熊闊少小離家,家鄉的發展、蝶變、進步他渾然不知,還以為是一個破舊、落后、愚昧的小山村。進入村道,他便把車窗搖下,沿途的鄉村景色嘩啦啦從眼前滑過,與年少時眼中的農村迥然不同,他努力搜索殘存腦中的記憶碎片,也難以拼湊出完整的圖像來。他眼中的鄉愁如一團亂麻的糊涂賬。
車子于霞光中抵達院壩。
母親馬惠容在熊闊發跡后,在熊磊、熊梅的陪同下也去過深圳,但她適應不了現代城市的生活,見到了日思夢想的兒子、媳婦和孫子后,像滿足了心愿般不顧熊闊的極力挽留,義無反顧地回到了她的狗窩。這回是熊闊回家,離家二十年的兒子首次回家,她的心情當然不同于以往。她早早地收拾房間,準備過年貨。盡管秦亦聰早有安排,但她閑不住,花生、胡豆、紅苕干這類干貨,炒好裝進壇子密封,專等兒孫回來吃。每天還不自覺地望著門外發呆。
“媽,應該是哥哥回來了。”熊梅耳朵靈,聽到屋后汽車的轟隆和鳴笛聲,尤其是四眼丟下嘴里的骨頭,從堂屋汪汪連續不斷吠叫,像不要命地沖了出去,她就知道誰攏了。
熊磊和馬惠容從廚房出來,沒見過這陣仗:兩輛發光發亮的大家伙,吱的一聲停在水泥壩子中間,一個黑色裝束的壯漢跳下車,快速跑到轎車旁邊,右手拉開車門,左手伸到車頂邊沿,輕聲道:“董事長請下車。”一只穿著鱷魚皮鞋的腳先著地,跟著抹著發膠的頭冒出來,然后全部身子下車,一個身材敦實、目光篤定的男人出現在碧霞滿天的天穹下。熊闊理了理起了點皺的紀梵希西裝,站立,張望。母親和弟弟默默地張開嘴巴看著他,就像見了不知從哪里來的陌生人。
“媽,我回來了。”熊闊招手,好似領導向群眾檢閱、致意。他快步走了過去,雙手摟著母親馬惠容的肩頭。馬惠容不習慣,有些不好意思,將他的手拿了下來,“回來就對了。”他這才發現母親頭發里長出了不少的白發,面龐、眼角爬行著一絲絲蘿卜絲。
平時留守和春節返鄉的男女老少像追星族紛紛涌出來看稀奇,一些小孩圍著黑色亮堂的車子又是撫摸又是兜兜轉轉地看。
熊磊大聲呼道:“哥,快招呼大家進屋坐。”
熊闊命令:“小白、小王,你們把車上的東西搬下來。”
禮物堆了一屋,像小賣部,一層一層地碼放,還是有些凌亂。
熊磊、熊梅激情澎湃,將一行人帶進堂屋坐定。熊闊隨手取了一盒銀色底子并印著幾朵無名花草和小動物包裝的糖果,打開,給圍觀的鄰人分發。“大家嘗嘗,這是外國糖,看跟中國的有什么不同。”
吃著糖的人也許是心理原因,不禁嘖嘖稱奇。四眼在屋中轉來轉去,紅色的舌頭不停伸縮,也想吃糖似的。熊闊丟了一顆給它,它聞了聞,舔了舔,搖頭擺尾走了,食肉動物對甜食嫌棄。
尤歡暢饒有興致地看著,與熊闊相視而笑:“咦,狗比人還挑食呢。”
“那是當然,我比你更了解狗的習性。”熊闊說,“不說狗的事了。熊雄,婆婆的禮物還未給吧?”說完笑瞇瞇地盯著兒子。
“婆婆,給您。祝您春節快樂,身體健康!”熊雄歡跳著給馬惠容送上一個大紅包,像兩塊長條肥皂,既厚也沉。馬惠容下意識地捏了捏,這可能比種一年莊稼的收入還高。她驚著了,太多了!這錢到底來得正不正當?她可不想兒子違法。上次她去深圳一走進兒子的別墅,說的第一句就是,熊闊,你沒有亂來吧?哪來的這么多錢?熊闊說,媽,我是誠實勞動掙來的。可她還是一直不放心。
馬惠容推托:“我把你們養大了,我一個人用不了這么多錢。”
熊闊說:“媽,這是你孫子的心意,你就拿著吧。”
“熊雄的錢還不是你和歡暢給的。他一個小學生哪里有錢?”馬惠容心里清楚得很。
“媽,是我們的錢,是我們做生意掙來的。你盡管用好了。”尤歡暢寬慰道。
“哪有看到錢不要的?不要,給我拿去搞慰問。”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的推讓。
“快進屋坐,余書記。”馬惠容趕緊起身讓座,“啥事把你驚動了?”
四眼圍著來客轉圈,嗅東嗅西。
“四眼,不要咬人,前兩天我才給你吃了一條死魚。”余書記摸了一下狗頭,“聽說狗寶回來了,我來看看。”
“嘿嘿,狗寶——狗寶,好土的名字呀!是誰呀?”熊雄撲哧笑出聲來。
尤歡暢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稱呼熊闊,頓時瞪大了眼睛。秦亦聰、小白、小王、保鏢面面相覷,眼睛不知往何處放才好。
熊闊的臉由通紅變成鐵青,好多年沒有人叫他的小名了。當上成功人士后更沒人知道他的老底,也不會這樣不敬。他是不喜歡這個名字的,打懂事起就如此,他是人,不是狗。他一直在努力擺脫這個稱呼。以前在家時他裝著聽不見,即便在他耳邊,他也會打悶聲。
“余書記在跟你說話,你咋個不搭理人家?”馬惠容知道兒子的心思,但礙于村支書的情面,拉了拉熊闊的衣袖。
“哦,我知道了,爸爸叫狗寶。”熊雄自作聰明地說道。
尤歡暢果斷按住熊雄的嘴,無忌童言這才閉口。
熊闊極力克制著,不正眼看不速之客:“余書記?哪來的書記?我有大名他叫不來,還當啥子領導?”
“熊闊,余書記是我們的村支部書記,專門來看你,你莫把尾巴翹起。”馬惠容有些左右為難。
輪到支部書記臉紅了:“哦,是我老糊涂了,沒有跟上形勢。你是成年人了,更是有臉面的人,是不能叫小名了,不好聽。應該叫熊老板,或者熊總。哎,人老了,過時了,該受罰。”他自我解嘲著,將尷尬像一口痰吐在地上,支腳尖跐跐,即便留點痕跡也比原始裸露好看些。
熊闊不想與他寒暄,直喊肚子餓了。跟著來的一撥人也附和著。秦亦聰像半個主人,立即奔到廚房通知省城來的廚師上菜。
馬惠容要留客,熊闊不吭聲,難堪如微瀾在池中又一次濺起水花,滴落無聲。
余書記借故知趣地走了。
大年三十,一家人依照傳統吃了團年飯。正月初一宴請親朋好友和鄰居,是熊闊行前的既定計劃。熊磊和熊梅花了兩天時間擬出初步名單,通過神奇的網線傳給百忙中的熊闊,他像審查商業計劃書般仔細過目,最后敲定回傳。請柬熊磊、熊梅舊歷年前便發出去了。
暖和的太陽像善解人意似的,早早地從天邊打開開關,照亮要出門開賽寶會的人們。熊闊比太陽還起得早,他要為今天的壩壩宴親力親為。年少離家,而今凱旋。他想讓別人不再輕視熊家,今日的熊家已是換了門庭,大戶人家了。
院壩擠擠挨挨一溜開出三十桌,笑逐顏開的人們穿著節日盛裝出席。初春的陽光如同軟綿綿的羊絨覆蓋在人身上,舒服、安適、松弛。擱置在屋門旁邊桌子上的一套電子音響設備悠閑地放著音樂,閃爍的紅紅綠綠的指示燈,就像黑夜里拋著媚眼勾引人的點點星火。
正在播放的《歡歡喜喜過大年》不唱了,出來一個溫婉清亮的女腔:“各位父老鄉親,各位親朋好友,大家新年好!我是深圳豪坤集團董事長熊闊先生的秘書小王。現在,請我們村走出去的中國著名企業家、豪坤集團董事長熊闊先生致新春賀詞。”
一陣噼噼啪啪的掌聲和幾處竊竊私語的嘀咕聲后,熊闊走過去接過王秘書雙手遞過來的話筒。他先聲情并茂地來了一段新春祝福、致謝,然后侃侃而談輟學打工,辛勤創業,做大做強事業的自我表揚,話鋒一轉,說起思鄉之情綿綿、孝敬之愛殷殷……
他語速急緩有度,遣詞收放自如,表達張弛精妙。坐桌邊有文化的、沒文化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無不為之動容,感慨、唏噓、艷羨。幾百人躁動起來,如同草原上奔騰的駿馬。
“狗寶,狗寶,狗寶。”一桌席桌旁,一個頭發凌亂、穿一套淡灰色劣質西裝的男人起身而立,粗魯而嘹亮的聲音平地而出,把正嗨得歡的人們目光吸引了過去。這人要干出什么?等待中,那個聲音再次毫不退縮地響起,“狗寶,你狗日的好會說哦,老子都被你說哭了。”
熊闊的眼發直、發愣,定睛注視良久才從腦子里像翻舊照片般找到了小學同學余學才的朦朧影子,并記起這個獨特的聲音在不久之前的陌生電話里領教過。在外叱咤風云、前呼后擁的成功者,瞬間打回原形。熊闊選擇閉嘴不張。
那個聲音竟賣力地呼號:“狗寶雄起!狗寶雄起!狗寶雄起!”居然帶動起全場呼應。有節奏的口號聲足足拉爆了一分鐘才被余書記大聲喝退——作為村支書,余書記當然是當天宴請的嘉賓。
“各位村民同志,各位來賓,大家新年快樂!”他從熊闊手里拿過話筒,擴音器的聲音蓋過整齊的口號聲,全場立即清靜。“我來說兩句,熊闊不是小孩了,他長成大人了。大家今后不要再叫狗寶了,再叫就是打人臉。苦難的狗寶已經死了,獲得新生的是熊闊董事長,中國著名民營企業家。鄉親們,我們的記憶不能長毛,更不宜停留在他悲傷的小時候。那是不堪回首的過去。舊腦筋、老眼光要不得,跟不上一日千里的發展形勢,那是會落伍的,會被人笑話的。熊闊是我們這個鬼都不愿上門的荒山野地里出的優秀人才,百年才出一個。非常難得!我們作為鄉鄰,有維護好他的光輝形象的責任和義務。”他咳了一聲嗽,然后振臂一呼,“熊闊雄起!熊闊雄起!熊闊雄起!”
壩壩宴切換為開大會,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余書記帶頭使勁地吼著,就像在演一場交響樂。
小王沒有忘記主持人的職責,她得隨機應變控場:“各位賓朋,各位賓朋,感謝大家火一般熱情的參與和捧場。現在到了正式開席吃飯喝酒的時候,請大家盡情享用。祝大家節日快樂!”
熊闊看著猜拳行令、狂吃海喝的人們,陡然生起一種心滿意足的快感和豪情。他拉上尤歡暢、熊雄,去給端坐正中主桌首位卻異常不自在的馬惠容敬酒。小白、小王、秦亦聰、保鏢立刻放下碗筷,圍在熊闊四周,如同平常出席重大活動或執行出行任務似的高度警惕、四面布防。無數雙眼睛齊刷刷聚光到這邊,這好像是馬惠容人生的高光時刻。她趔趄著站起來,臉上的每條皺紋里都夾著羞赧的笑意。
這時,守在桌下搶食人們丟在地上骨頭的狗們打起架來。熊家的四眼狗發出凄愴、可憐、尖厲的嗷嗷叫聲,打破了敬酒的莊嚴儀式。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狗。
正要表白孝敬之情的熊闊突感無趣,到嘴的話只好先咽了回去。他想先等等,讓刺耳的狗叫和鼎沸的人聲稍稍靜下來再開口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