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氣危機，東西歐各掃門前雪

榮智慧

7月8日，希臘至保加利亞的天然氣管道開通。未來幾周，來自阿塞拜疆的天然氣將通過這條管道輸送至保加利亞，填補俄羅斯4月切斷對保天然氣供應后的巨大缺口。這是歐盟與俄羅斯能源較量中，為數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俄羅斯的“東氣西輸”管道，南北有別。

在北線，烏克蘭天然氣運輸系統中斷有一陣了，而已經減少供氣量的“北溪1號”，預定7月中旬“檢修”停運，令歐洲多國的能源供應再度繃緊。

而在南線，除了屏蔽過境國保加利亞，“土耳其溪”的運營大致如常。

上半年，歐盟國家天然氣消費量減少約兩成，但東歐受影響相對小。到了冬天，相比可能停工停產、忍受嚴寒的西歐，東歐和南歐國家會“歌舞升平”嗎？

“亂套”的歐洲

2月俄烏交戰后，俄羅斯逐步削減向西的天然氣供應。戰前，俄每年向歐洲輸送約1500億立方米管道天然氣，以及140億～180億立方米液化天然氣（LNG），占歐洲大陸天然氣進口總量的四成多。

如今，德國少了六成，意大利、斯洛伐克少了一半，奧地利、捷克的輸入量被砍，通向波蘭、保加利亞、丹麥、芬蘭、法國、荷蘭等國的管道被直接關閉。

經濟規模越大，受打擊越大。

德國首當其沖。3月底，天然氣供應緊急計劃的第一級警報被拉響。6月底，第二級警報生效。參與執政的“綠黨”，宣稱轉向煤電；當年以默克爾為首、宣布廢除核電的聯盟黨，如今要重啟核電。德國還將打造4個浮動接收站，以便接收LNG。

意大利有四成天然氣來自俄羅斯，是僅次于德國的俄天然氣第二大歐洲消費市場。意大利總理德拉吉在6月底七國峰會上表示，歐盟將加快設置天然氣價格上限，意圖限制俄的能源收入。

荷蘭格羅寧根氣田有60多年歷史，曾是歐洲最大陸上氣田之一，后因誘發地震近乎被關閉，如今被呼吁再度啟用。

英國、匈牙利打算對能源企業征收“暴利稅”，以遏制能源價格飛漲、填補國庫之空虛。這一招是歐盟委員會3月份建議的，保加利亞、意大利、羅馬尼亞和西班牙去年就實行過。

英國和歐盟關系日益緊張。英國聲稱必要時會切斷對歐盟的天然氣供應—關閉與荷蘭、比利時之間的輸氣管道。歐盟則反對英國議會下院通過的修改北愛爾蘭議定書部分內容的議案。有關雙方將開展貿易戰的猜測，已經浮現。

國際能源署6月30日的數據顯示，歐盟6月份從美國進口的液化天然氣，首次超過從俄羅斯進口的管道天然氣。然而，美國最大的LNG出口終端之一得州自由港，6月初發生爆炸，將失去約1/5的液化產能，引發外界猜忌，畢竟減少出口可以緩解美國的嚴重通脹。

與此同時，美國一些地區高溫持續，發電用氣量上升，國內需求比往年大，而LNG出口設施和北歐供氣國挪威一樣，已經接近滿負荷運行。

本來最“安穩”的國家當屬西班牙，沒有任何來自俄的輸氣管道，擁有大量LNG終端，超過四成天然氣來自阿爾及利亞。但最近因西撒哈拉地區的爭議，歐洲天然氣第三大供應國阿爾及利亞與西班牙交惡，一度撤銷供氣合同。

最近謀劃重啟煤電的國家，除了德國，還有意大利、奧地利、荷蘭和丹麥。歐洲煤炭一樣依賴進口，重啟煤電意味著能源賣家從俄羅斯變成印度尼西亞和澳大利亞而已。不過，澳大利亞剛剛批準了一項阻止煤炭出口的緊急權力。

“平靜”的東南歐

東歐、南歐國家的天然氣供應，并不像西邊的鄰居那么“吃緊”，主要原因是來源相對多元。

東歐、南歐的管道天然氣有三大來源：俄羅斯、里海區域和地中海區域。俄羅斯能源并未徹底切斷，其他的來源也有望走出“替補席”。

俄羅斯方面，除了以“北溪”直連德國，另外六條天然氣管道都通往東歐或南歐。

其中，經烏克蘭中轉的“兄弟管道”，將天然氣輸往斯洛伐克、捷克、德國、法國、奧地利、意大利、匈牙利等國。5月，烏克蘭天然氣運輸系統運營公司曾以“不可抗力”為由，宣布關閉索赫拉尼夫卡（Sokhranovka）天然氣計量站，暫停接收輸往歐洲的俄羅斯天然氣。經該站輸送的俄天然氣，占輸歐總量的8%。最新消息是，俄方繼續通過烏克蘭向歐洲輸送天然氣，7月9日輸氣量為4010萬立方米。

歐盟6月份從美國進口的液化天然氣，首次超過從俄羅斯進口的管道天然氣。然而，美國最大的LNG出口終端之一得州自由港，6月初發生爆炸，將失去約1/5的液化產能。

另外五條管道中，“聯盟管道”輸往德國、法國、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和土耳其等國；經白俄羅斯、波蘭中轉的“北極光管道”，輸往烏克蘭、立陶宛；“亞馬爾—歐洲管道”，輸往波蘭和德國；從俄羅斯抵達土耳其的“藍溪”，走的是黑海海底；“土耳其溪”取代了“南溪”，希臘、北馬其頓、羅馬尼亞、塞爾維亞和波黑均可受益。

雖然受到俄烏戰爭波及，但東歐區域只有波蘭和保加利亞的管道被俄方關閉。這一現象與兩國拒絕以盧布支付天然氣賬單有關，也與北約在兩國增兵有關。

里海區域，則有阿塞拜疆通過“跨安納托利亞管道”和“跨亞得里亞海管道”向歐洲供應天然氣。通往意大利南部的“跨亞得里亞海管道”，是全長3500公里的歐盟“南部天然氣走廊”項目的歐洲支線。

地中海區域，阿爾及利亞有兩條管道走海路，分別通往意大利和西班牙，另一條途經摩洛哥通往西班牙。此外還有“綠溪”，從利比亞輸往意大利。

去年，阿爾及利亞與摩洛哥斷交，途經摩洛哥的馬格里布—歐洲管道自此斷開。阿爾及利亞曾警告西班牙，不得將阿國天然氣轉售給摩洛哥，否則終止合約。

另外，更多的LNG終端啟用。2021年年初，位于克羅地亞克爾克島地區的液化天然氣站運行，每年可輸送26億立方米天然氣。該站由歐盟出資建設，美國也支持這一項目—歐洲的液化氣站建得越多，越有利于美國頁巖氣出口。

“平靜”的第二個原因是，東歐、南歐多數國家經濟體量較小，天然氣的消費量也小。

保加利亞和塞爾維亞，每年天然氣消費均在30億立方米左右，希臘每年消費約60億立方米。羅馬尼亞年需求量算比較大的，120億立方米，但它自身擁有黑海氣田，僅在冬天進口天然氣，對外依賴度僅有24%。

還有一個不能忽視的原因，是價格。

購買俄羅斯能源，正反都有代價。俄羅斯管道天然氣（按初始價格+加權價計算）固然便宜，但雙方簽的是“照付不議”合同，一旦訂貨，取不取貨都得照價付錢；如果發生極端情況，天然氣沒了，錢也沒了。

往“好處”想，等到全球經濟增長放緩時，東歐和巴爾干地區國家再去跟俄方討價還價，或許更劃算。

歐亞十字路口大博弈

風水輪流轉。回想2009年1月，俄羅斯烏克蘭“斗氣”時，正處隆冬，中東歐國家的天然氣幾乎全數被切斷；西歐國家基本沒受影響。

苦苦挨過嚴寒的中東歐國家，在當年春季的布魯塞爾峰會上，希望歐盟給“納布科計劃”提供財政支持，遭到德國反對。

此前，多為蘇聯衛星國的東歐國家，天然氣進口來源唯有俄羅斯一家。保加利亞、塞爾維亞和匈牙利，分別有九成、八成和六成從俄羅斯進口，北馬其頓和波黑甚至達到100%。而西歐國家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絕對數量大，占進口總量的比重并不高。

繞開俄羅斯的“納布科計劃”，還是被堅決提上日程。計劃中從西亞出發、通往奧地利的“納布科管道”，和2006年開始從阿塞拜疆出發的“南高加索天然氣管道”，共同組成后來歐盟“南部天然氣走廊”項目的基礎。

對此，俄羅斯先后推出兩個對抗性項目，前期是“南溪”，后期是“土耳其溪”。“南溪”明擺著要和“納布科管道”零和博弈，雖然二者起始點有別，過境水陸有別，但到了保加利亞之后，通往中歐的線路完全是“有你沒我”。經過多年激烈競爭，兩條管道均告失敗。

“納布科管道”泡湯，歐洲國家還是要找出路。俄羅斯推進的兩條天然氣管道中，德國參加了“北溪”，意大利參加了“南溪”。“南溪”項目失敗后，歐盟強烈反對俄方替代品“土耳其溪”，盡管成員國匈牙利、希臘和北馬其頓、塞爾維亞、土耳其一道支持建設。

雖然受到俄烏戰爭波及，但東歐區域只有波蘭和保加利亞的管道被俄方關閉。這一現象與兩國拒絕以盧布支付天然氣賬單有關，也與北約在兩國增兵有關。

“北溪2號”暴露的分歧更多。德、法、奧都是該管道的合作伙伴，但泛東歐十國組團抵制，認為保留途經烏克蘭的輸歐管道更重要。美國的制裁尤甚。俄烏交戰后，剛建成的“北溪2號”管道面臨報廢。

從俄羅斯出發的“土耳其溪”項目僵持的同時，歐盟繼續推進自己的“南部天然氣走廊”項目，這也得到了美國大力支持。在西亞地區，美國投資、2005年開通的巴庫—第比利斯—杰伊漢石油管道（BTC），同時繞開俄羅斯和伊朗，可與歐盟的“南部天然氣走廊”形成“油氣雙管齊下”之勢。

“南部天然氣走廊”最大的難題是氣源地問題，牽涉里海的劃分、伊朗核威脅、過境國等爭議，歐盟自身無力解決。美國通過調解“納卡沖突”來穩住阿塞拜疆；通過解決里海的法律地位問題，拉攏舉棋不定的土庫曼斯坦、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伊拉克的氣源地位于北部庫爾德地區，供氣與否也要得到美國的授意。

目前“南部天然氣走廊”落實的氣源地，只有阿塞拜疆的“沙赫—丹尼茲”二期氣田—先將160億立方米天然氣輸進“跨安納托利亞管道”，60億立方米直接給土耳其，100億立方米通過“跨亞得里亞海管道”進歐洲，其中80億又給了意大利。剩下的20億立方米，給其余的歐盟國家，可謂杯水車薪。

而競品—俄方的“土耳其溪”，供氣量每年超過300億立方米，據悉最高可超過600億立方米，優勢顯而易見。

但對于想要“土耳其溪”的東歐和南歐部分國家來說，“東西之爭”和“南北之爭”同時存在，既要抵御來自東方俄羅斯的政治壓力，又要面對來自西歐的經濟壓力。

歐洲根本發不出“同一個聲音”。調查顯示，工人階級在南歐和東歐比例很高，因為東歐的工業、農業產值占比高，南歐低端第三產業占比高；相反，在西歐和北歐，中產階級和上層階級比重高。同在歐洲之內，不同國家的階層也存在“地位倒置”—匈牙利的精英，收入還不如斯堪的納維亞的藍領工人。

雖然天然氣來源、供應量暫時不算豐富，但“南部天然氣走廊”的階段性成功，意味著克服種種困難后有可能共贏。東歐和南歐的當事國，要依靠該信念活在“東西”“南北”的夾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