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可治愈的傷病末期,我要或不要什么醫療服務;我希望使用或不使用生命支持治療;我希望別人怎樣對待我;我想讓我的家人和朋友知道什么;我希望誰來幫助我。“生前預囑”入法,是否會讓死亡更有尊嚴?
“生前預囑”是人們事先(也就是在健康或意識清楚時)簽署的,說明在不可治愈的傷病末期或臨終時要或不要哪種醫療護理的指示文件。按照“生前預囑”制度規定,如果病人立下預囑“不要做無謂搶救”,醫院要尊重其意愿讓病人平靜走完余生。
業內人士普遍的共識是“生前預囑”在國內的推廣要追溯到2006 年。北京市生前預囑推廣協會副會長周大力回憶,當時好友羅點點(開國大將羅瑞卿之女)組織了一次聚會,會上他們提出“生前預囑”“不插管治療”等新名詞,幾個好友一拍即合,成立了“不插管俱樂部”。

深圳市生前預囑推廣協會志愿服務隊在做“生前預囑”推廣
一天,羅點點在網上看到一份名為“五個愿望”的英文文件。它允許人們在健康清醒的時刻,通過“生前預囑”來選擇自己在生命末期要或不要接受哪種醫療照顧的方式。
“不插管俱樂部”成立沒多久,他們建立了“選擇與尊嚴”網站,人們在意識清醒的時候,在網站上簽署“生前預囑”。
根據“五個愿望”文本,他們邀請中國法律、臨床、心理專家參與修訂,最終確定了中國版本的“我的五個愿望”:我要或不要什么醫療服務;我希望使用或不使用生命支持治療;我希望別人怎樣對待我;我想讓我的家人和朋友知道什么;我希望誰來幫助我。
2013 年,經過北京市民政局審查批準,正式成立了北京生前預囑推廣協會。但推廣起來并非易事,“選擇與尊嚴”網站注冊人數并不多。
簽署后怎么執行也是問題。北京生前預囑推廣協會會長王瑛在與醫生的交流中了解到,醫生不愿推廣“生前預囑”,最大的麻煩是如果他們按照簽署人的意愿執行了,一旦有一個子女不同意,就會給醫院帶來醫療糾紛。醫院往往為了避免“麻煩”會尊重子女的意愿,而不是患者最初寫下的“五個愿望”。
在這樣的前提下,“生前預囑”入法的呼聲日益強烈。王瑛說:“‘生前預囑’雖已在民間推廣多年,但一直缺乏法律保障。入法的話,醫院會有更大的底氣,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醫療糾紛。”
從2010 年到2016 年,多位代表委員與北京生前預囑推廣協會展開交流,連續數年提案,在中國的法律環境下推廣“生前預囑”和建立政府指導下的生前預囑注冊中心,并在現有醫療制度中提供現代安寧緩和醫療服務。
與北京、江蘇等地的試水相比,深圳則實現了彎道超車。2020 年,在深圳市衛健委的支持下,深圳市生前預囑推廣協會成立。深圳市第二人民醫院老年醫學科醫生李瑛任首任會長。
李瑛記得,深圳市生前預囑推廣協會成立之初,衛健委給他們定了兩個任務:第一個是推廣,把“生前預囑”、安寧療護的理念推廣到深圳市的千家萬戶,人人知曉;第二個就是把它推向立法,讓法律來保障簽署人的意愿得到執行,同時也能保障醫療從業人員的安全問題。
2021 年,由深圳市衛健委法規處牽頭,聯合深圳生前預囑推廣協會和北京生前預囑推廣協會的專家一起,將“生前預囑”寫入《深圳經濟特區醫療條例》草案提交到市人大。
今年6 月23 日,在經過廣泛征求意見后,深圳市七屆人大常委會第十次會議表決通過了《深圳經濟特區醫療條例》修訂稿,“生前預囑”第一次被寫進了條例中。
“生前預囑”入法,隨即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
但相關的質疑聲也存在。“生前預囑”會不會導致病人過早放棄治療?是否會因此錯過搶救時機?如何確保“生前預囑”是患者的真實意愿?“生前預囑”會不會被惡意利用?是不是“安樂死”?
7 月5 日,深圳市人大常委會舉行法規解讀會。深圳市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副主任林正茂回應說,關于患者是否處于不可治愈的傷病末期或臨終時期,是由醫療機構作出醫學判斷,并非由患者個人或家屬判定。
關于患者“生前預囑”意愿的真實性,深圳市衛健委相關負責人表示,《深圳經濟特區醫療條例》修訂稿對“生前預囑”的形式和方式都作出明確要求:內容上必須要有真實的意思表示;形式上要求有公證或者經兩名以上見證人見證,見證人不能是參與治療的醫療衛生人員;還要求以書面或者錄音錄像的方式,來確保患者意愿的真實性。
對于“生前預囑”就是“安樂死”的質疑,李瑛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解釋,“生前預囑”帶來的是“尊嚴死”,它不同于“安樂死”。在不可治愈的傷病末期,放棄搶救和不使用生命支持系統,讓死亡既不提前也不拖后,而是自然來臨。在這個過程中,應最大限度尊重本人意愿,“尊嚴死”不把挽救生命作為首選,而是將無痛、無懼、無憾地離世作為目標,讓“生死兩相憾”變成“生死兩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