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和音樂的交融

記者 顏鳳儀

每當夏季傍晚，蟬鳴聲聲，氤氳的暑氣中充滿了音樂的激情與律動。蘇州的愛樂者們在街邊或者公園里即興演奏，悠揚的樂曲摻和著花草樹木的芬芳在晚風中飄逸、回蕩，滋養著富饒浪漫的江南和溫潤閑適的人。

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獨有的藝術氣質，透射出城市的歷史、文化和精神。蘇州的歷史文化、發展進步始終與音樂相連，在不斷繁榮和創新中實現了音樂、人和城市的“雙向奔赴”。

蘇州，是一座有音樂性的城市

清末著名學者陳去病曾寫道：“吾邑四鄉，往往有三家村，不識字之氓，亦儼然集其徒六七，圍燈團坐，相與吹彈絲竹，唱元明人曲本，懣懣可聽，入夜則打‘十番鼓’,雜以科諢，大類郡城清唱……”可見昔日蘇州傳統民間音樂文化之繁興。誠然，蘇州這座古韻今風的城市，與音樂結緣已久。

“在蘇州的歷史當中，始終有音樂在綿延、在發展、在滋潤和哺育這座城市的發展。”蘇州大學音樂系教授張紅霞說。

從吳越爭霸時期的吳娃宮“歌舞升平”，到楚漢時期的“四面楚歌”，唐代寒山寺的“夜半鐘聲”，元明時期吳王張士誠與其策士的風雅唱和，再到明代昆曲的全面流行，清代乃至民國評彈的婉轉“吳韻”等，無不昭示著蘇州是一座有音樂性的城市。

事實上，蘇州傳統音樂并不是憑空而出，是糅雜一方民風民俗和水土文化的產物，極具地域性。“蘇州人給人的印象是溫文爾雅，細里細氣，一口軟綿綿的蘇州話似乎是每個蘇州人的標配。所以最能體現蘇州音樂特色的，就是吳儂軟語，一聽就知道這是蘇州的音樂。”

蘇州這座城市與音樂結緣已久

蘇州作為吳文化的發源地，文化形式多樣并獨具特色，其中蘇州郊區各村鎮的傳統民間音樂文化也非常豐富。就拿吳歌來說，吳歌是對吳地民歌民謠的總稱，是吳語方言地區民眾的口頭文學創作，蘇州是吳歌產生發展的中心地區。吳歌的主要代表有常熟境內的白茆山歌和石灣山歌、吳江境內的蘆墟山歌、張家港境內的河陽山歌、太倉境內的雙鳳山歌、蘇州工業園區境內的勝浦山歌等。

張紅霞認為音樂活動能激發蘇州文化積極的一面

蘇州這么多的山歌來自哪里？“來自蘇州的稻香文化和水文化，山歌是蘇州人民在勞作中產生的音樂。”張紅霞認為，聆聽蘇州傳統民間音樂，聯想到的就是其隱藏和包含的社會生活所指向的城市性、地方性文化特有的形象。吳歌則生動地記錄了當地農民和下層人民的生活史，是蘇州獨特的民間音樂和珍貴的民間文化遺產。

歷史上，蘇州的蘇州小調、昆曲、蘇州評彈等一直是市民娛樂消遣的重要方式。除此之外，一些伴隨宗教信仰的音樂形式也一直存在，如道教音樂和佛教音樂。“這些音樂都融入了蘇州本土的文化元素，且互相影響，構成了蘇州音樂文化的地域性和多元性。”

蘇州良好的音樂氛圍，也孕育了眾多富有理想的音樂人。在蘇州近代音樂文化發展的過程中，可謂人才輩出，蘇州滋養并見證了他們的成長。從20世紀40年代開始，近代著名音樂家劉雪庵、應尚能、錢仁康、汪毓和、金砂等先后在蘇州學習、工作和生活，他們也是蘇州近代城市音樂文化不能缺少的重要部分。

讓城市精神永續發展

“沒有一種藝術形態能像音樂那樣具有傳播力。”張紅霞直言，人們能通過對城市音樂的感知，更好地體會這座城市的獨特魅力。很多人都會因為一首歌愛上一座城，前幾年趙雷的一首《成都》，演繹了作者簡樸真實的追夢路和徘徊在理想與現實間的躊躇彷徨與無奈，傳情入味，風靡全國。令人疑惑的是，蘇州好像沒有能在全國唱響的歌曲。

“如果想要創造出《成都》《孤勇者》這種作品的話，作曲家還是需要深入基層去音樂采風，把蘇州當地人民的生活用音樂呈現出來。因為作曲家是有城市性的，歌曲的創作和他所生活的城市性格有關系。”張紅霞認為，音樂是城市居民精神、思想和感情的聲音載體，蘇州音樂創作在全國有影響力的歌曲較少，音樂作品相對比較薄弱，這和蘇州精致的城市人文環境和優哉游哉的城市性格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你從遠古走來……”張紅霞聲情并茂地唱著，“就拿《長江之歌》來說，這首歌旋律很‘大線條’，格調也非常‘大’。蘇州的作曲家是創作不出這類歌曲的。如果讓蘇州的作曲家來創作，他還會加當地很多元素，比如渲染當地生活的音樂旋法及語言用的襯詞‘咿呀咿呀呦’等悠閑的音樂元素。”

不同于聚集了很多藝術家、作曲家、歌唱家的北京等文化中心城市，蘇州城市本身休閑，蘇州人又普遍自得其樂，但闖勁和創造力有一點弱，所以蘇州的作曲家們所創作的歌曲主題也都是歌頌蘇州人的幸福生活和美好愛情。“比如《月亮餅》《雪花年年都回家》，優美婉轉、清麗流暢，歌頌蘇州本地人安逸的小康生活，有一種‘生活美學在蘇州’的腔調。蘇州也沒有《走進新時代》《我愛你中國》等宏大題材的歌曲，這主要受蘇州的社會現象所影響。”

其實，在諸多因素中，音樂在整個蘇州城市藝術中還是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的。跟其他藝術門類相比，音樂最抽象，也因此最富有精神性，最能夠對人產生召喚，抵達并作用于人的內心。

在長期的聲樂教學中，張紅霞通過舉辦獨唱音樂會、師生音樂會，輔導蘇州大學輔導員合唱團和教師合唱團，舉辦多個講座，發表論文等，不斷把自己的音樂思想給予同行，并利用演出這種形式為老師和學生提供機會，讓他們走上舞臺，用音樂滋養、充盈他們的精神生活，從而去滋養更多的人。

在教學之外，張紅霞還看到音樂和蘇州城市以及蘇州市民更為內在、細膩和深遠的聯系。在蘇州城市景觀中，音樂無處不在，寒山寺的鐘聲、馬路上的汽笛聲、布履青磚石板的沙沙聲、流水的潺潺聲、粉墻瓦黛的低語呢喃聲……這些描繪景致的詞匯即是從視覺、聽覺等角度呈現立體多聲視覺的蘇州精神風貌。她說：“學音樂以后，人們對世界的感知就是立體的。他能更好地體察生活，享受生活，感知多彩的世界，從而使自己的精神世界更為豐滿。”

看來，蘇州音樂的教化與普及，不僅為城市音樂的發展提供人才，還能通過各類高校音樂活動激發蘇州文化積極的一面，為蘇州這座城市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形塑感性的精神氣質，打開新的渠道。

傳統音樂作品創新“聽得見”

時間退回到一年前，面對疫情帶來的種種不確定性，蘇州許多音樂院團和劇場掌門人內心都是充滿擔憂的。但今年以來，蘇州音樂會的場次和上座率并沒有出現下降。“蘇州整體的音樂文化還是非常活躍的，音樂從業者們也都在娓娓訴說著對蘇州這座城市的熱愛。”張紅霞說。

張紅霞從蘇州音樂演出蓬勃發展中看到的是，蘇州傳統音樂文化中正涌動著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最近我聽了蘇州民族管弦樂團的音樂演出。其中多部原創作品利用現代的音樂元素來敘說蘇州的歷史，流行音樂氣息與民族音樂氣質相統一，曲調和我們原來的吳儂軟語相比，節奏更快，旋律更強，引發了現場年輕觀眾的強烈共鳴。”她認為這樣的融合，能讓蘇州傳統音樂更加貼合新時代脈搏。

傳統音樂文化新鮮血液的注入需要大量有時代意義的音樂作品的出現，必須重視傳統音樂文化的創造與研究。這方面，蘇州也展現出引領音樂潮流的勇氣和實力。

2016年和2017年，蘇州市分別成立了蘇州交響樂團和蘇州民族管弦樂團。短短幾年時間，兩個樂團便探索出一條既體現民族特色，又符合國際審美的創新之路，受到社會各界高度評價，給蘇州的現代性抹上了濃重的音樂色彩。

張紅霞曾有外國生活學習的經歷，接受了國外濃烈音樂氛圍的熏陶。她直言，雖然蘇州的音樂文化并不遜色，但蘇州音樂展示平臺的數量有待提升。“像我留學所在的烏克蘭基輔，這個城市有1000多個劇院。而在蘇州，大眾能說出來的劇院就只有蘇州保利大劇院、蘇州金雞湖音樂廳和蘇州民族管弦樂團音樂廳。”

的確，傳播是音樂的存在方式和繼續傳承的途徑。新的音樂創作出來后，需要依靠傳播單位進行廣泛傳播。“蘇州音樂文化的發展不應該只局限于傳統的音樂廳和電視臺，還可以通過互聯網、視頻等現代媒體手段進行多元化傳播，對更多的音樂形式進行推廣，讓更多人‘聽見’蘇州。”張紅霞建議。

我們都知道，每一件音樂作品都投射著城市的文化氣質，蘇州音樂的創新也會被蘇州的城市性格所局限住。“蘇州的歌曲不會像《好漢歌》的音程一樣，一跳六度，再跳兩度。蘇州歌曲的音程只有吳歌這類本土旋律起伏的特點，因為蘇州音樂的‘原材料’就是這些。”

蘇州音樂從業者們都在娓娓訴說著對蘇州這座城市的熱愛

蘇州交響樂團給蘇州的現代性抹上了濃重的音樂色彩

繁榮并創新本土音樂創作是蘇州城市建設中不可或缺的內容，而嫁接再創造是傳播蘇州音樂作品的重要環節。“必須嫁接！不嫁接的話，音樂作品就傳播不遠。”張紅霞說。

每個時代，都有不一樣的音樂元素及作品。“想要傳播，就要把蘇州的音樂元素挖掘出來。再將21世紀最先進的、年輕人愛聽的音樂元素融入其中，兩者嫁接再創造，緊跟時代，適合當下的審美需求。同時借助作曲家、演唱者的二度創作，讓音樂、文化和城市精神有機融合，使蘇州音樂在新時代背景下繼續煥發生機。”

隨著近幾年社會的快速發展，多元文化的不斷交融，大眾的音樂審美品位也更加多元開放，這也滋養了蘇州從事音樂工作的群體。“如今，蘇州從事音樂工作的群體日益龐大，主要分為古典音樂傳播者、酒吧歌手、地方戲曲演唱者以及流行音樂創作者。”

而蘇州目前的流行音樂文化，如同一條城市聲紋般，對蘇州這座城市各層面皆有影響，蘇州新時代的創作者正源源不斷地為其提供養分。“特別是現在的年輕人，他們自成一派組成的樂隊，生命力極強。他們為了使歌曲的表現形式更符合年輕人的口味，對民歌的演唱內容和曲調進行了大膽的創新，加入Rap和符合年輕人審美的歌詞，賦予了傳統音樂新的藝術思想。而散落在蘇州街巷里的咖啡店、酒吧，成了他們演出的新場所。”

隨處可見的樂隊表演，為年輕人打造多元文化新體驗

煙火升騰，音樂環繞，煙火與音樂相互滋養，促成一次音樂與城市的完美邂逅，蘇州也因這場邂逅而更加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