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黯

上期回顧:
許意濃通過了王驍歧的好友申請,忍不住盯著他的微信多看了幾眼。
她退出到微信首頁,又看到那個在一眾頭像中獨樹一幟的一團白,純白的頭像十分惹眼,右邊掛著“王驍歧”三個大字。
可她怎么記得剛剛加好友的時候看到是純黑的頭像?
她一只手擦拭著尚未干透的頭發,一只手點開那頭像,確實是一張純白的圖,對話框仍停留在剛剛的聊天記錄。
她又點了點那個頭像,想進他的朋友圈看看,但不知是指尖沾了水還是觸屏不靈敏,沒能一次點開,于是她多按了兩下,只見那頭像左右搖了搖,聊天界面立刻顯示:我拍了拍“王驍歧”
她趕緊按撤回,系統又提示:如果對方顯示的不是最新版本微信,可能無法撤回。
她整個人一滯,下一秒聽到“嗖”的一聲來新消息的提示音。
王驍歧:“?”
第四章
“抱歉,剛剛是我侄女在玩手機。”許意濃快速回復,此刻小孩兒是個很好的“甩鍋”對象。
她內心愧疚:樂樂,姑姑對不起你。
消息再來的時候王驍歧忽略被她拍一拍的事,直截了當地甩來最新方案。
“麻煩明日下班前給我反饋。”
許意濃兩手捧著手機在鍵盤上打字,忽然停下,掃了一眼屏幕左上角的時間,又把打了的字刪掉改成“好”發了出去。
之后她沒再收到任何回復。
夜沉茫茫如海,月亮似隱藏在云后,如蒙了一層紗,星點鋪灑在這燈紅酒綠的人間,犯了煙癮的許意濃久久難眠,輾轉反側數次,她突然坐了起來。
不對,她的微信還沒綁定回國后的新號碼,也就是逐影通訊錄上的號碼,那他是怎么加的好友?
她下床走出房間,隨意裹了件外套站到陽臺,把窗戶拉敞開,任憑深秋的冷風飄進來,那風跟瞄準了似的直往她的領口里鉆,她縮縮脖子收緊衣服。
許意濃往陽臺的藤椅上一坐,胳膊肘撐在旁邊的小圓茶幾上,大拇指挑開散亂的碎發,然后就此停在了發間。漸漸地,月亮出來了,在云端皎皎宛如水銀,瀉落一地,她賞著那輪光驀然低笑一聲。
他鄉縱有當頭月,不抵故鄉一盞燈。這月,終究還是中國的圓。
半夜涂筱檸起身去兒童房看樂樂,剛要推門進去卻感覺周身有一股涼意,陽臺那邊傳來陣陣風吹到窗上的呼聲。
她把窗戶重新關好,看好女兒回到房間,一鉆進被窩紀昱恒就順勢把她摟了過去,要親她的時候卻被躲開了。
涂筱檸背對著他:“你現在煙癮怎么這么重?大半夜的還去陽臺抽煙。”在她起身之前他也起來出去了一次,還以為他是去廚房喝水,沒想到是去抽煙。
紀昱恒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雖然發音只有一個字,但能聽出他的疲憊,涂筱檸也不再多說,翻了個身拱進他懷里,即便洗了澡,他身上在外沾染的煙酒味還沒完全消退。她嘆了口氣,想他工作壓力那么大,半夜去抽煙也正常,于是伸出雙手環抱住他,輕輕撫撫他的背,柔聲說:“睡吧。”
很快耳邊就有輕淺的呼吸聲,涂筱檸又仰頭吻了吻他,也閉眼再次睡著。
第二天許意濃吃早飯的時候老覺得紀昱恒在看她。
“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趁阿姨走開,她跟小時候一樣懟他。
紀昱恒哼笑一聲:“趕緊吃,還要練車。”
許意濃不情不愿地悶頭喝牛奶,快速吃完拿上包跟紀昱恒一起下去。
為了節約時間,電梯里她對著鏡面墻涂口紅,紀昱恒一只手插在褲袋注視著提示屏幕上慢慢減小的數字,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口紅太濃,跟火腿腸一樣,學學你嫂子,素顏也好看。”然后跨步走了出去。
許意濃氣得半死,表嫂明明也有化妝,只是口紅淡而已。
“紀昱恒,你直男癌吧?什么火腿腸?姨媽紅很火的,你懂不懂啊?還有你可別忘了,你追老婆我可也有一半功勞的!”
昨晚加班加到身體被掏空,一唯那里一早依舊哈欠連天,他們組十個人里有兩個是A市本地人,剩余八人都住公司租住的房子,四人一室,林然、祁楊都在王驍歧那屋。
“老大昨晚幾點回來的?”有人的視線落向王驍歧的工位。
此刻他正拉開抽屜拿出一卷強勁薄荷味的曼妥思,平常跟批發似的囤了滿滿一抽屜,每次疲憊的時候他就會拿出來吃一粒,說比較提神醒腦。
但很多人覺得這還不如風油精上頭,不過抽過煙后,他們偶爾也會從他抽屜里偷拿幾粒嚼嚼,所以這糖總是以肉眼可見地變少,慢慢地,王驍歧買的時候直接拿一打。
剛剛啃完三丁包的林然反問:“老大昨晚回來過?”
“我去,他不會真通宵了吧?”祁楊轉而看向王驍歧那副圣斗士模樣,忍不住嘆,“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時不時還搞通宵,他還是個人嗎?就算公司給我們買了保險也不能這么造作啊。”
林然繼續往嘴里塞東西:“他顯然不是啊,流水線的加班,鐵打的王驍歧,而且堂堂A大高才生去哪兒不好,非來我們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一唯?”
祁楊搖搖頭:“說來說去還是缺個女人。”他捶捶桌義憤填膺,“單身狗實慘,IT單身狗更慘!”
林然還在吃個不停,他提醒:“老大可是個不婚主義者。”
“不婚也能談戀愛。”看他嘴里嚼的東西黑不溜秋的,又不大像朱古力,祁楊注意力不自覺偏了偏,“你這吃的什么長得跟羊屎升級版似的?”
林然扔給他兩個獨立包裝的小袋,
“網紅直播間搶的,來,給你也補補,IT精英人士防禿必備——黑芝麻丸。”還故意捏著嗓子做了波推廣,“有了它,媽媽再也不擔心我加班啦。”
“……”祁楊靜看他三秒,選擇當自己沒問,他把話題又扯到王驍歧身上,頭往前一伸,問,“老大,你微信咋換頭像了?非黑即白啊?”
從他認識王驍歧起他的微信頭像就是純黑的一張圖,昨晚突然換成了純白,害他發完消息以為發錯了人,看了老半天怕是自己眼花了。
王驍歧可是個除了被公司強制才會在朋友圈發個廣告,連員工群里紅包都從不搶的人,卻換掉用了多年的微信頭像,未免太有貓膩吧!
祁楊問出了所有人想問的,正好王驍歧的微信收到了一條消息,來信人是許意濃。
他低頭看著她發來的最終確認方案,順便回了祁楊一句:“祁楊,建議你看本書。”
“啊?”
“《沉默》”
“撲哧……”一陣憋笑。
祁楊捂著小心臟,委屈得捧杯喝水,動作幅度大了些,水從嘴邊溢了出來。
林然看到拿紙給他擦擦:“看把孩子嚇得,喝個水咋還整側漏了?”
這次大家更是憋笑到內傷了,祁楊嘴一抹要找王驍歧申訴,卻見他盯著手機看,嘴角也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頓時更委屈了。
什么啊,一丘之貉!
許意濃這天一進辦公室又狂打噴嚏。
組里一個男孩頭抬了抬看過來:“意濃姐,你每天都打噴嚏,是有鼻炎嗎?”
許意濃抽著紙巾揉鼻子點頭,覺得他挺細心的:“我有過敏性鼻炎。”
大家四處看看:“那你哪兒過敏啊?”
她拿起資料去復印室,繼續揉鼻子:“地毯。”
很多公司為了工作時間降噪集中員工精神都會選擇鋪地毯,但時間一久會聚集很多塵螨且滋生肉眼看不到的細菌,像許意濃這樣的鼻炎患者就深受其害。
噴嚏的開關一旦打開就收不住了,到了復印室才好一些,那里都是瓷磚地。
一進去她就看到有人貓著腰在擺弄復印機,那人聽到腳步聲抬頭,竟是國外專家佐藤先生。
他看到許意濃先站好,笑著點了點頭算是跟她打招呼,然后禮貌地往旁邊一讓先給她用。
許意濃也朝他一笑,心想這專家還挺接地氣,復印這種小事不讓助理干還親自來,她向前幾步,并用外語問他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經過上次的會議佐藤先生對許意濃是有印象的,不過沒料到她外語說得這么好。
他有些抱歉地告訴她是使用復印機時突然失靈吐不出紙來了,他按照屏幕上跳動的代碼提示從機蓋的注解上查詢原因,奈何自己看不懂中文所以摸索了半天。
許意濃立刻過去查看,原來是卡紙了,要從左側機身拉開清理紙張,她按照提示將一系列操作完畢,復印機終于恢復到正常。佐藤先生連聲致謝,借此跟她攀談了一會兒,當聽到她前東家的名字時他的眼不由得亮了亮,直到有其他人進來他們的對話才終止。
佐藤先生不好意思地說打擾她工作了,她笑言沒事。
午餐的時候許意濃獨自坐在冷清的日式料理區點了一碗烏冬面。
逐影的食堂是綜合型的,雖然只有一層但面積非常大,中餐西餐與各式料理應有盡有,也算企業文化里的一大特色。左暢他們都嫌棄日料吃不飽,偏偏她這天又只想吃烏冬面,所以落了單。她正悶頭吃著,突然跟前來了個人,佐藤先生端著自己的那份笑瞇瞇地問能否坐她對面。
許意濃立即將自己的面往里挪了挪。
佐藤先生落座。
大概是他鄉遇故知,吃飯的工夫他跟她聊了很多,從人生經歷聊到工作種種。
許意濃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也從中了解到原來之前左暢說佐藤先生所負責的公司零件功能位置碼標準業務推行緩慢,并不完全是因為別人口中所說的他太固執。
從佐藤先生的角度看,他認為文化的差異導致逐影大多工程師短時間內難以認可他所提出的一套標準體系,也不能真正理解這個業務會給國內汽車行業創造的價值和意義。大家各有各的想法,眾口難調,再加上語言上的溝通困難,矛盾越積越多,上面只顧盯總進度卻沒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才走到現在這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許意濃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才是佐藤先生這頓拼桌飯的真正目的。她曾在國外最優秀的日汽研究院工作過,深諳其中門道,跟他溝通也毫無障礙,同時她又是學成歸來為國產汽車事業獻身的愛國青年,無論從工作經驗還是專業度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說話間她的手機響了一下,是有短信的提示,她輕輕掃了一眼,是條垃圾廣告,她卻順勢按了鎖屏再拿起手機故意朝佐藤先生抱歉地指了指屏幕:“不好意思,先生,我突然有事,可能要先走一步。”
佐藤先生自然讓她先去忙,她打著招呼煞有介事地離開,走出食堂,她把那條垃圾短信刪除后才塞進了兜里。
看破不說破,這個好人要不要做,她得權衡一下。
一天總是眼睛睜睜閉閉就過去了,又到了下班的點,經過一段時間觀察,許意濃發現大家都酷愛加班,哪怕沒事也要再多坐會兒,而誰準時準點走則會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這仿佛已經成為一個約定俗稱的現象。
“在我的組,有事加班,無事回家。”起身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如此交代。
聞言,組里四個人神色都掠過一抹異然。
許意濃把自己的鍵盤和座椅往里一推:“我的人會干事,干好事就行,在我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作秀。”她將包往肩上一挎,“各位,明天見。”
然后只留給他們一個好看的背影。
幾秒安靜,四人立刻默契地起身收拾東西響應新領導的號召。
簡直太酷太接地氣了!
于是BOM三組全員是在辦公室其他組的實名羨慕下結束了這一天的“社畜”生活。
許意濃并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打的去了一家花店拿預定的鮮花,再趕去了婦幼醫院。
這里她第一次來,連摸帶問才找到了婦產科病房區。
“貴賓3號病房……”許意濃嘴里念叨著終于走到那扇門跟前。她整整自己再擺弄好花,剛要抬手敲門,卻聽“咔”的一聲,門從里面被人打開了。
她的動作一僵,竟沒想到迎面出來的人是王驍歧,他仍身著一席白,此刻手上正極不協調地拿著個奶瓶。
不知怎的,許意濃有一種自己手里嬌艷欲滴的鮮花反倒襯得他霽月清風的錯覺,而這會兒面對面站著就像她要給他獻花似的。
王驍歧的視線在她的身上掠過,最后落在那束花上。
默契地是,兩個人都沒開口與對方打招呼。
“讓你沖個奶瓶站門口磨嘰什么呢?”不一會兒有聲音傳來,門被一拉,完全打開了,王驍歧身后赫然出現個年輕男人,嘴里嘰嘰歪歪著,卻在看到許意濃后頃刻消音。
他定站著看她,又看看王驍歧,再回看她,最后欣喜地喚了聲:“哎呀呀!濃哥!”
“好久不見啊,鄴子。”許意濃對他展顏一笑,把花束往前一送,“恭喜你,當爸爸了。”
他伸手接過:“哎呀,你還整這個,浪費錢。”默默用屁股把王驍歧往邊上一擠,招呼她,“快進來快進來。”同時又往里頭喊,“爽爽,濃哥來了。”
果然病房夠大,外面是個小客廳式的陪護區,里間才是產婦區,許意濃未見其人已聞其聲,里面喊著:“濃哥?是我大濃哥來啦?”
弄得她包都來不及放下只得先往里跑。
病床上坐躺著一個產后略顯浮腫的女人,在許意濃踏進在四目相對的那一瞬,兩個人的眼睛都紅了。
“你這個死丫頭,終于從國外滾回來了!你怎么更加好看了?一比我更丑了!”女人一上來就開懟,懟完又朝她張開雙手,“快!過來抱抱我!我需要一個愛的擁抱!”
鼻子正發酸的許意濃轉而一笑,真的過去給了她一個擁抱,同時也聽到她靠在自己懷中,帶著些委屈:“生孩子疼死爹了!”
許意濃輕輕拍拍她的背安撫:“都是當媽的人了,怎么說話還跟小孩兒一樣。”
劉爽是許意濃的大學室友兼閨密,也是為數不多知道她回國的人,只是剛回來那段時間她要落實逐影那邊的入職手續,劉爽懷著身孕也不大方便出來,兩個人一直沒來得及碰上面,這一耽擱就到了現在她生了孩子。
許意濃還是在朋友圈刷到的她已生狀態,立刻問了醫院和病房,約了這天來看她,一下班就趕來了。那會兒劉爽結婚她沒能從國外趕回來,如今劉爽晉為人母這等人生大事她可不能再錯過了。
兩個人還未來得及好好敘舊,旁邊嬰兒床里響起幾聲哼唧,跟小貓一樣。
許意濃不禁降低分貝,小聲問劉爽:“是我吵醒寶寶了?”
“不會,做夢呢。”劉爽朝嬰兒床那兒揚揚下巴,“你去看看吧,你新鮮出爐的干兒子。”
許意濃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看孩子,小小的,正皺巴巴地睡著,襁褓里的小身子還動了動。
“像周鄴。”她仔細看了會兒作出結論。
“怎么都這么說,明明閨女隨爸,兒子像媽啊,到了我兒子這兒就與眾不同。”劉爽嘟囔,又跟告狀似的向她控訴,“我跟你講,他超級能吃,我母乳都不夠喂還得沖奶粉,臭小子從小就那么虎,一點都不知道給家里省錢。”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來自親媽的吐槽,小家伙小腦袋側了側突然就醒了,許意濃剛要去逗他,沒承想,他就扯著嗓子哭了起來,哭聲還挺洪亮。
劉爽頭疼地叫:“哎喲,我的小祖宗,說什么來什么,怎么又餓了?”
聽到孩子的哭聲,周鄴閃現般到她們跟前。
“我兒子醒了?”
劉爽立刻指揮他:“快把你兒子抱過來給我喂他,奶瓶洗好沒?趕緊給他泡奶粉。”
“這不是廁所我媽在用嗎?剛剛你又漲奶讓我搭把手,我分身乏術哪里還得空?奶瓶讓老王幫忙去洗,正巧撞上了濃哥……”
話到此處他打住了,夫妻倆貌似對視了一下,周鄴立刻去抱兒子,還朝許意濃不好意思地笑笑:“這有了孩子就是麻煩。”他輕柔地從嬰兒床里抱出小東西,看著兒子的眼神瞬間就跟要化了般,明明知道他聽不懂還對著兀自低喃著,“是不是啊?兒子?”
劉爽這會兒也安靜地坐在那兒溫柔看著爺倆,一家三口的畫面十分溫馨和諧,略顯多余的許意濃也不再打擾他們,先退了出去。
很快幫忙沖洗好奶瓶的王驍歧重新回到病房,正解了周鄴的燃眉之急,他趕緊出來接過去泡奶粉,也顧不上招呼他們了,只揮手隨意往沙發那兒一指:“你們先坐坐哈,我們把小祖宗哄睡就好。”然后急急忙忙又去陪老婆孩子了。
這下外面就只剩他們了,孩子一吃到奶哭聲戛然而止,整個房間陷入了無聲的靜謐,許意濃無所事事地站了會兒,覺得特傻,就往沙發那兒去了。她坐著,王驍歧站著,兩個人從頭到尾連眼神交流都沒有,只各自低頭看著手機,直到套房里的衛生間門打開,一個中年婦女走了出來,這幅安靜的畫面被全然打破。她是劉爽的婆婆,周鄴的媽媽。
許意濃立刻站起來禮貌地叫人:“阿姨。”
跟周鄴的第一反應一樣,她看到許意濃的那一瞬間就下意識地去看王驍歧,而后擺擺手,笑著示意她坐:“意濃來了啊?你坐你坐。”又細細打量著她,“真的是好些年沒看到你了,越來越漂亮,是不是比讀書那會兒瘦了點?”
太久不見,她對許意濃的印象還停留在高中。
許意濃只笑笑,沒出聲。
周母又瞅向王驍歧,不由分說地怪他:“驍歧,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人家都把老婆越養越圓潤,你卻把老婆越養越瘦!”
氣氛一時凝滯,許意濃的面色微變,剛要解釋,誰知王驍歧的目光竟順勢朝她聚焦而來,就在快對視時,她別開眼,躲開了。
他未置一詞,似淡淡地笑了聲,仿佛是將那些跟他毫不相關的數落照單全收了。
許意濃蹙眉,重新抬眼,他已經不再看自己了,而是繼續站那兒聽周母嘮叨:“你看看,周鄴這臭小子都當爸爸了,你們呢?準備什么時候要孩子啊?”
話題似乎朝著難以控制的方向延伸了,許意濃知道她是誤會了他們是一塊兒來的,便快速將她打住:“阿姨。”
“哎。”
“我們……”
“媽!”好在被娃折騰完的周鄴很及時地從里間出來了。
他一看到自家老媽夾站在那兩個人中間心里“咯噔”一下,所幸反應快,趕緊對他媽說:“孩子醒了,我剛沖奶粉的時候好像下手重了,你幫我去看看有沒有泡多。”
果然成功把母親的注意力轉移了:“你說你還能干嗎?泡個奶粉都不行怎么當人爹!”
周母一邊嫌棄著一邊往里去了,嘴里還在碎碎念:“我真是走開一會兒都不行。”
這才安靜了,周鄴撓撓頭抱歉地開口:“我媽她……”
許意濃手往包里一探摸出一個紅包來:“喏,給我干兒子的。”她遞送給周鄴的同時也就此岔開了話題。
周鄴伸手一擋:“濃哥,你這么搞就生分了啊,我們之間什么關系,還來這套?”他推拒著往回塞,“趕緊收回去。”
許意濃卻執意要給:“你們結婚我沒回來,這是作為干媽給寶寶的,除非你們不讓他認我這個干媽。”
“這……”她這么說周鄴就有些為難了,推搡中他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某處,終是磨不過她,收下了。
說起干媽這件事,還是來自很久之前的約定,那會兒劉爽剛跟周鄴好上,熱戀期黏膩的很,每天都“我們家周鄴”長“我們家周鄴”短的。
許意濃笑她戀愛腦,當時她在宿舍陽臺上托著下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毫不否認:“戀愛腦就戀愛腦唄,可周鄴就是我們家的,就像王驍歧是你們家的一樣。”說著就用屁股撞了她一下,“說好了,以后我們可得互為對方孩子的干媽啊。”
許意濃當時頗為嫌棄地看她一眼:“都什么年代了還興這個?”
劉爽不依不饒:“就沖你跟你家老王是我跟我家周鄴的媒人,這孩子干媽的頭銜也非你莫屬啊。”
許意濃都快被她繞暈了。不過真要說起來她的確算是她跟周鄴的半個媒人,其實論關系深淺,一開始是她跟周鄴更熟,因為周鄴是她的高中同學,也是王驍歧的同桌,同為班里種子選手的他當時填報志愿直接抄的王驍歧,所以大學里兩個人又同專業同宿舍,可謂形影不離。
劉爽呢,是有一次被許意濃帶去A大看籃球賽,跟周鄴看對眼的。
那晚星河璀璨,月明千里,兩個少女各自懷揣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與向往,互訴衷腸。
年少時的記憶總是像風像雨又像霧,其中的很多細節已經模糊,許意濃只記得最后兩個人約定會做對方孩子的干媽,這不,劉爽說到做到,多年后真給她生了個干兒子。
一陣手機振動又將她拉回到現在,是王驍歧的手機響了,他開門出去接聽,門虛掩著,縫隙里可以隱約看見他站在走廊窗邊,臨窗而立接電話的側影。
只剩許意濃跟周鄴了,周鄴隨口打岔:“剛回來挺不適應的吧?現在住哪兒啊?”
許意濃將手隨意往風衣里一抄,另一只手撥開耳邊碎發:“我表哥那兒。”
周鄴表情微詫:“紀學長?他回A市了啊?”
紀昱恒在A大一直是個響當當的名字,據說當年他一入校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屠了高校間的各大排行榜,包括學生們自己搞出來的什么男神榜,之后無人能再撼動,連他們那屆王驍歧進A大也沒那么大聲勢。
許意濃點頭默認。
“那……”周鄴又要發聲卻被劉爽一句話打斷,“啊呀,寶寶吐奶了。”
他簡直一頭似兩個大,馬上要去看孩子,跟許意濃又打了個招呼:“你再坐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許意濃則擺擺手:“你去忙吧,我也不打擾你們了,先走了,下次再來看寶寶。”
“瞎說什么打擾啊,等寶寶睡就好了,你跟爽爽還沒怎么說上話呢!”周鄴極力挽留。
許意濃已經拿起了自己的包,催促他:“你快去看寶寶,別管我了,反正我現在回來了敘舊以后有的是機會,你幫我跟小爽說下,我就不再進去了。”
周鄴只得作罷,問許意濃怎么走。
許意濃將包挎在肩上:“我坐地鐵。”
她剛走到門邊,卻被人從外面推開了,王驍歧握著手機回來了,這次換她稍稍往后一退讓了讓他,他與她擦身而過,經過時的微帶的風輕拂著她耳邊的碎發,他徑直從沙發上抽回自己的外套隨意拎在手中,對著周鄴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許意濃的腳步一頓,聽周鄴說:“巧了啊,濃哥也正要走,要不我送送你們吧。”
“不用。”
“不用。”
兩個人異口同聲。
周鄴一個愣,稍后干咳一聲:“那……那就不送了,你們慢走哈。”
許意濃說了句“再見”便往外走,王驍歧腿長,比她快一步,只見他在扶手上一搭再一拉,整個門完全敞開,他站在原地并未率先踏出去,她抬頭對上了他的注視,并跟她說了今晚相遇后的第一句話。
“許總,請。”
空曠的醫院走廊上兩個人并排走著,從起初雜亂無章的步調慢慢變得一致。
明明她來的時候還能碰到很多家屬和護士,這會兒又如一散而光,半個人影都看不見了,結合著病房區的安靜氣氛莫名顯得詭譎。
許意濃只顧悶頭走,一路無言,直到走出病房大樓,暮色已降,漸漸融進了繾綣點碎的星河里。一陣風迎面襲來,冷不丁鉆進她的鼻腔,滋生出一股涼意,她敏感的鼻子被刺激,忍了忍,實在沒忍住,側身捂住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她趕緊從包里拿出紙巾捂鼻擦拭,眼一抬發現身邊的人還在,他沒由來地出聲:“鄴子爸媽感情早就破裂,怕影響他學習硬是拖到了高考完才離的婚,那會兒他熬著沒說,一個人撐過來了,所以很多事他媽并不知情。”
聞言,許意濃心中不免一沉,手中動作微滯,露出了被她自己揉得通紅的鼻頭。
印象中周鄴父母是特別對他上心的,那會兒高三晚自習,每天晚上他爸媽都會一起開車來接他,學校的大門一開,他媽老遠就在車里頭伸著揮手喊:“寶貝兒!寶貝兒!爸爸媽媽在這兒!”
弄得所有同學哄笑,有的男生還故意捏著嗓子學他媽媽的樣子,“寶貝兒~寶貝兒~”
周鄴被搞得要多丟人有多丟人,接著快步走過去,不等他媽開口就沒好氣地嚷:“說了幾次了!以后別來接別來接,我又不是小學生,大晚上自己回家還怕我走丟不成?”
他媽點頭說:“好好好,下次不了,不了。”
可每次答應得好好的,第二天他們還是會如期而至地出現在學校門口,父母沉重的愛就此成了周鄴沉甸甸的負擔。
誰又能想到彼時天天準時來接周鄴下課的恩愛夫妻早就貌合神離,只是在孩子面前的演戲?那一次次的一起出現,原來已經是一家三口合體倒計時。難怪大學里的他雖看似無異,卻不如高中時活躍了,直到遇到了開朗的劉爽笑容才又多了起來。
許意濃腳下的步伐不由變得沉重。
人生況味,承載幾浮,唯成長最苦。
最終她“哦”了一聲,只說:“沒事兒。”
兩個人一道朝醫院外走,中間一直保持著距離甚至可以再站下兩個人,沉默又流轉在周身,又有陣陣風吹至,許意濃攏了攏衣領,余光則瞥見他的外套還在手上,這次沒像剛才那般好好掛在臂彎了,而是雙手插在兜里,衣服就著這個姿勢隨意搭在胳膊和褲袋的空隙里,走走路,若稍不留神或者手動動就會立刻滑出來。
“王經理不冷嗎?”眼看他的衣服已經滑出三分之二,搖搖欲墜,許意濃開了口。
王驍歧收收腳步側眸,看她裹得像個粽子,反問:“許總很冷?”
她矢口否認:“沒有。”繼續邁步往前走,沒走幾步果然聽到他衣服掉落在地的聲音。
她在心底“嘁”了一聲也逐漸到了醫院門口,腳步卻放緩,直到他再次跟了上來。
“你怎么回去?”沒走幾步,他突然問。
“前面就是地鐵站。”她的下巴往前面揚了揚示意自己坐地鐵,準備就此分別。
他“嗯”了一聲,這會兒站著仍是剛剛那副把衣服隨手揣掛著的吊兒郎當樣,漫不經心地側了側身讓她先走,然后繼續保持跟她一個方向,淡淡道:“我也去地鐵站。”
“……”
下期預告:
當時老師捧著試卷出現,許意濃拿下正聽著的耳機進教室,誰知道剛要踏進去就被人擠了一下。她很生氣,可王驍歧已經進去了,她捧著筆袋也快步進了教室,好死不死兩個人考試的座位還在一起,他前她后,應該就是按上一次月考成績排的。
她把筆袋往桌上一扔,一只手“啪”地拍撐在他的桌上。
“王驍歧,你剛剛為什么擠我?”
王驍歧徒手擦擦課桌上的灰塵,頭也沒抬:“是我擠你還是你擠我?”
“是我先進教室的。”
“那我還說是我先進的。”他的眼皮總算抬了抬,眸底透著不羈。
“女士優先,你知不知道?”
他懶洋洋地往桌沿一靠:“你是女士 ?”
許意濃當場氣得心梗:“你!”
他又人畜無害地一笑:“女孩兒還是女士?”
她一下噤了聲……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6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