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歌

她鏡頭下的方淮,是誤入童話世界的少年,是撞在她心頭上的那頭鹿。
作者有話說:本文女主原型知道我今年暑假準備去泉州窮游,對我說“泉州是個好地方”。在我的追問之下,她依舊沒有說出她在泉州的故事,只給我看了一些照片。在這些電子記憶中,出現了一個我未曾謀面過的少年。我問及,她只道:“我非福星。”后來,加了一些我在高鐵站的個人經歷,寫成了這篇文。城與城的錯過,也許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01.日出日落
楊福星以為H大是放假放得最晚的一所高校,沒想到G大比他們學校還晚。
H大放假是在1月13日,楊福星特意在宿舍多留了一天,買了15日去泉州的高鐵票。
她用學生資質買的高鐵票,打了七五折 ,在長沙南站進站之后,需要去二樓候車室的自助取票機前核驗學生資質。
楊福星上了二樓就看見某處排了長長的隊伍,有很多學生面孔,其中多名男生背著同款印著G大全稱的戰術雙肩背包。
楊福星匆匆站在隊尾,看了一眼手機,距離發車還有二十幾分鐘,應該來得及核驗。
站在她前面的是方淮,也背著那款背包。所以她是先注意到他的背包,再注意到他這個人。
楊福星對著這款背包心動,從外觀來看背包厚實防水容量大,實在是旅行必備佳品,她很想擁有一個同款。
她拖著一個二十四寸的大行李箱,還提著一個電腦包,身上挎著一個攝影包,力氣又小,很狼狽。
楊福星抬頭,方淮目測有一米八,個高腿長,發型板正卻有型,正在和他前面的男生聊天。她胡思亂想著,要是他放在他們短視頻平臺,與頂流顏值博主相比也毫不遜色。
楊福星的專業是攝影攝像,在大一的時候簽約了一家短視頻平臺,成為一名旅行博主。她用了一年多的時間運營賬號,目前大二,粉絲量已經達到百萬。
她靠著拍攝《二十四小時旅行》系列視頻走紅網絡,即用二十四小時完成一個地方的旅行打卡。起初用手機進行拍攝和剪輯,到后來自己對鏡頭畫面的更高要求,于是存錢買了單反和電腦,讓視頻質量穩步上漲。
這次楊福星放假先去泉州,也是為了拍視頻。她沒有去過泉州,同樣沒有看過冬天的海。
過了很久,楊福星排在了第三個,手機提示音響了一聲,她的列車車次已經開始檢票進站。
她焦急地往旁移了一步,正站在取票機前的另一個男生翻包找自己的身份證,她問道:“不好意思,我的車次已經開始檢票了,能不能讓我先取?”
方淮往旁邊站了一點,幫另一個男生拿下取票機上的學生證,讓他先找身份證。
“可以。”方淮的聲音像大提琴一樣低沉悅耳。
楊福星沒時間管其他的了,放上自己的身份證和學生證,取票機上出現了自己的名字。
“楊福星?”方淮就站在她的身后,他的尾音上揚,帶了點疑惑,隨即輕笑一聲,贊道,“好名字。”
但是楊福星反復操作兩遍,都取不了票。
方淮出聲:“你的目的地和學生證上填的家庭所在地不一樣吧?”
楊福星一愣,確實如此。她的學生優惠向來是用在放假往返上,這次沒先回家,于是出現了這種烏龍。
“你先去檢票,大概率地勤會來找你補差價。”方淮給她出主意。
楊福星慌慌張張的,連忙點頭應好,把兩張證拿下來跑著去檢票。
方淮說得沒錯,地勤在下一站之前就找了她。
楊福星補完差價,放松下來,打開小桌板,拿出電腦,開始查閱泉州的旅行攻略。
六個小時的車程,留給楊福星的準備時間綽綽有余,既然是放假,可以在泉州多待幾天。
到達泉州已是晚上八點,氣候溫暖,她脫下了棉衣,抱在懷里。
楊福星定的是民宿,老板娘提前問了她的到站時間,會來接站。她上車之后,老板娘說要再等一會,她兒子也快到站了,比她晚十分鐘。
不一會兒,后備廂被打開又被關上了,緊接著車門被拉開,楊福星抬頭,四目相對,只嘆緣分,是取票時站在她前面的方淮。
方淮上車后先和媽媽打了聲招呼,邊系安全帶邊對楊福星說:“你好,我叫方淮。”
老板娘稀奇道:“怎么回事?還跟人家小姑娘介紹自己?”
“先前見過。”他如實回答,拿出手機調出二維碼頁面,示意讓她加好友,“在我家民宿住,有問題可以找我,泉州旅游向導也可以找我。”
老板娘笑了一聲,楊福星聽得出這笑聲的意思,老板娘不想戳穿兒子此刻獻殷勤的原因。
未曾想楊福星認真問道:“你有導游證嗎?”
車內安靜了片刻,老板娘笑聲爽朗,方淮忍不住也笑出了聲。
“沒有。”他聳了一下肩,語氣遺憾,“那就做不了你的向導了。”
楊福星勾起嘴角,坦然道:“沒事,我也習慣一個人旅行了。”
她從走出大山、走出家鄉的那一刻到現在,都是一個人。她從未奢望過能擁有一起看日出日落的伙伴。
02.好運福星
方淮家的民宿在中山路,離楊福星的泉州第一站覓鯉文創園很近。
她辦理入住手續后,放了行李,帶著手機和單反相機就出了門。
鎮撫巷37號,曾經的泉州紙品廠搖身一變成為文創園區。在楊福星的鏡頭之下,覓鯉文創園盡顯夜色之美,散發著濃厚的浪漫氣息。
她打卡了覓鯉“愛情三十六簽”,在轉筒上轉到了十,她去旁邊看十號木牌,正面寫著“避雨的小姑娘”,翻過來是“大煙囪下,龍貓壁畫”。
楊福星按照上面寫的,去了大煙囪下,壁畫是《龍貓》的名場面,小女孩撐著紅傘在車站等待,而龍貓站在她的身后。
她的鏡頭從上到下掃過,有個熟悉的人闖進了她的鏡頭。
楊福星在取景框清楚地看見了方淮。她放下單反,叫住了對方:“方淮!”
方淮和同行的三四個朋友一起轉頭,他看見是她,朝她笑了笑,揮揮手算作打招呼。
楊福星以為打過招呼就可以了,沒想到方淮和朋友說了幾句話,跑到她身邊來,聲音帶了點期待:“要不要一起逛?我對這一塊兒熟悉。”
楊福星抬眼,越過他看了一眼等在原地的朋友們,右手舉了一下手上的單反相機,示意自己在拍攝。
“那好吧。”方淮揮手離開。
楊福星站在原地,查看剛剛那一條視頻。
她鏡頭下的方淮,是誤入童話世界的少年,是撞在她心頭上的那頭鹿。
楊福星猛地回頭,恰巧方淮和朋友們解釋什么,他正看向她。
方淮愣了片刻。
她也不清楚自己哪兒來的這份勇氣,朝他跑過去,在他面前站定,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問他:“明天有空嗎?可以陪我去紅塔灣看海嗎?”
他拿出手機,依舊是二維碼界面:“現在有機會加你好友了吧?”
楊福星懂,這就是同意了。她右手拿著單反,左手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單手操作加了他的好友。
通過之后,楊福星繼續一個人游玩。即將十點的時候,方淮給她發消息,問她的位置,邀請她一起回民宿。
著名的西街就在附近,她也不著急去逛,先應了方淮,一起走回民宿。
他們順著人流,漫步在夜晚的泉州。
楊福星想起一個問題,索性問了出來:“當初你為什么笑我的名字啊?”
“沒有,只是納悶,怎么會有父母給女兒取福星這樣的名字。”
“嗯?”楊福星微微偏頭,疑惑地出聲。
“當時覺得有些土氣,后來仔細想了,覺得自己膚淺。”他的笑里有些許歉意,“這個名字含著你父母對你到來的期望,以及對你未來的美好憧憬。”
方淮的眼神溫柔,道:“福星,會帶來好運和福氣。我也很慶幸我遇見了楊福星。”
03.四季的人
第二天,楊福星如愿見到了冬天的海。
她在石獅紅塔灣左邊樹林里找到沙灘上的秋千,秋千離地面很低,導致秋千下出現了一個大坑。
“這是什么奇葩秋千?你怎么找到的?”方淮忍不住笑出聲。
楊福星皺著眉頭,實話實說:“攻略做得好。”但事實告訴她,這攻略確實做得不咋地。
好在有了個座,楊福星坐上秋千,往前看去,白花花的浪一次又一次往岸上打。
她拍了一會兒大海的空鏡頭,然后讓方淮做人形三腳架,拍她蕩秋千。
方淮樂意接過,說:“記錄生活的人一定熱愛生活。”
“不一定,也許她是旅游博主,記錄是為了變現。”她站到他旁邊,教他怎么用單反的攝影模式。
楊福星坐回秋千上,自己蕩了一兩下,回頭去問方淮:“你聽沒聽過一句話,‘你看了冬天的海,會愛四季的人’?”
方淮搖頭,沒說話。
楊福星不知道他已經按了錄制鍵,笑道:“我剛剛想到的這句話,用來做這期視頻的文案。”
她見方淮還是沒說話,問:“你開始拍了?”
方淮點頭。
楊福星扶額,她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拍攝的時候盲拍,不看取景器,用左手端著相機放在胸下位置。
她開始不太相信這個人形三腳架的技術,于是走過去把單反相機拿了回來,換成拍照模式,說給方淮拍寫真。
他受寵若驚,欣然接受,但是在攝影機前的他有些不太自然。
“你別緊張。”楊福星還是第一次拍男生的照片,正在思考怎么拍攝,有些把握不住。
方淮毫無底氣地反駁:“我沒緊張!”
“我緊張。”楊福星坦白道。
方淮聽罷,被逗笑了。
楊福星趁機按下快門,她邊和方淮聊天邊抓拍,出來的照片格外自然。
楊福星的視頻風格向來是快節奏的,而此次泉州之旅的視頻,分為上下兩個部分,鏡頭畫面緩慢悠長,且第一次有了他人出鏡。
她和方淮把泉州十八景逛了一個遍,也去了藏在深巷里的秘密道觀,還有打卡了最近很火的粉紅天主教堂。
楊福星問過方淮,沒有給他露臉,但從背影側身等鏡頭中,已然勾勒出了一個帥氣少年的形象。
楊福星笑著讓方淮看視頻的評論。
方淮關注了楊福星的賬號,一打開平臺,推送的就是楊福星的泉州之旅視頻,他翻著一條條關于他的評論,臉上一紅。
底下評論特意問了楊福星的文案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方淮回復:“如視頻所見。”
她本來說只待幾天,結果因為方淮,待到了年前,趕了一次春運。
方淮送她去火車站,臨走之前,他問了一句:“你家在哪兒?”
她回憶起綿綿群山的家鄉,回答:“深山老林里,沒有橋,只能溜索。”
方淮看起來對溜索很好奇,楊福星說到時候拍給他看,邊后退邊對他揮手說:“再見!”
方淮站在原地,輕輕說了聲:“回見。”
04.她的山河
楊福星給方淮實地介紹了什么叫溜索,一條鋼索連接河谷兩頭,人可以從高到低溜過河。
第一視角的溜索讓方淮膽戰心驚,河谷的水流湍急,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楊福星把回家的過程拍成視頻,將遇上的春運細節都剪輯進去,取名為《待你而歸》。
視頻一經發布,熱度只增不減,最后頂上熱門出了圈。很多人都在楊福星的視頻中看到了歸鄉的期盼和情切,還有一些人返鄉的艱難。
他們關注到了深山無橋的狀況,對楊福星來說已經足夠。
方淮給她評論:“我想去你的家鄉,看一看生你養你的這片土地。”
楊福星回復:“山河湖海,都可一見。”
楊福星的粉絲點進方淮的賬號主頁,沒有發布任何東西,但他們發現這個ID為“江河淮海”的人,主頁背景圖是楊福星的照片。
這些蛛絲馬跡不足以成為證據,可當寒假結束之后,楊福星拍了一支返校視頻,文案為:“開學了,可以來見你了。”
方淮比她開學晚些,仿拍了她的視頻,發布在平臺上,文案也是回應福星的文案:“好的,來見我@福星”。
楊福星截了屏發過去,還沒等她問,方淮就解釋了起來。
他說:“因為是仿拍,所以圈了你的賬號。”
楊福星落寞地回了一個“哦”字。她不知道,方淮真的很想再見她。
楊福星的感情情況很快掀起了一陣波瀾,很多人都在好奇一直沒有露臉的“江河淮海”到底是誰。
楊福星說:“是一位在旅途中遇到的朋友,一起看過日出日落的好朋友。”
誰都不清楚楊福星這么拼命賺錢是為了什么,她的一條推廣費用并不低,但依舊保持高頻率的推廣。有些粉絲甚至因為每條視頻里都夾著廣告,對她不滿,取消了關注。
楊福星在泉州得知方淮是G大的土木工程系大四學生后,當時就約好在長沙和他見一面,有些專業問題需要問他。
也就是這一次,方淮得知了她存錢的目的。
楊福星拿了深山河谷的視頻與資料,詢問方淮:“如果要在河谷建橋要準備多少錢?”
方淮的身形一頓,眼中是遮掩不住的震驚和佩服:“你存這么多錢的目的是為了給家鄉修橋?”
她點頭,抿著唇望著他。
方淮沒有嘲笑,拿著資料認真幫她分析、估算價格。
楊福星的存款與修橋的天文數字還有很大距離,面色逐漸變得凝重。
方淮見她狀態不佳,皺著眉頭問:“怎么了?”
她嘆了一口氣:“你知道有心卻無力的感受嗎?”
方淮看著她那雙澄澈的眼睛,笑了一下,安慰道:“和你悄悄說一個事,我實習的公司年前正在準備你家那邊的橋梁和道路工程的競標工作,政府出資幫你們家鄉修橋修路。”
楊福星一個激動,“噌”地站起來,語氣欣喜道:“真的?”
“對,當時組建項目組的時候,我報名了橋梁組,也選上了。”方淮連忙招手,讓楊福星坐下來,笑道,“福星,我要去見生你養你的那片土地了。”
她站在原地,激動到直接流下了淚。
她和方淮的緣分,從相見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05.與你翱翔
方淮第一次親眼見到壯麗的河谷,給楊福星發了微信:“我終于見到了這片山河。”
楊福星在上攝影實訓課,手機正拿在手上,第一時間給他回了消息:“注意安全。”
方淮的公司成功競標到懸索橋的修建項目,這半年他基本上都待在那里。
楊福星在得到準確的官方消息之后,身上的擔子直接卸了下來,專注于學業。她拍攝的一組彝族風光照片,拿去參加了攝影獎。
在這個學期即將結束的時候,攝影獎項頒布,楊福星獲得了人像組的金獎。
獲獎的照片不是別的,是她穿著彝族服飾的人像攝影,組委會給的評價也很高。
她的這張作品在老師的推薦下,參與了學長、學姐的畢業攝影展。當場就有人出高價,想買下這幅人像攝影。攝影展的老師給她打電話,問她的意愿,被她拒絕了。
她說:“這幅作品,我有想送的人。”
方淮在畢業季頻繁往返兩地,他對楊福星說:“畢業典禮之后,我就該專注于懸索橋的項目了。”他以優異的成績和表現在公司轉正了,目前的項目就是懸索橋。
方淮的畢業典禮結束,被大學室友拉著在典禮外面拍照,他不經意地回頭,看見抱著一個長方體紙箱子的楊福星。
他跑過去,有點好奇她抱著的是什么,指著紙箱子“嗯?”了一聲。
楊福星仰頭朝他笑:“送你的畢業禮物,帶回去拆。”
方淮笑著應了好,然后招手把同學喊來,讓他給自己和楊福星拍照。
室友樂得,跑過來把鏡頭對準了兩個人。
楊福星悄悄往方淮的方向靠,未料他索性一把攬過她的肩,把她按在了懷里。
室友按下快門時,楊福星的表情又蒙又喜。
后來這張照片,成為楊福星的社交平臺的主頁背景圖。雖然是一張簡單的合照,但這是他們二人的第一張合照。
方淮把楊福星長方體紙箱帶到宿舍去拆箱,其余三個室友都圍了上來。
當方淮看到了這張作品全貌的一瞬間,似乎被什么東西重重砸了一下心口。
楊福星的這張民族風人像攝影,不是浮于表面的美,除卻專業的構圖與光影,觀眾可以從她眼中看見一種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三個室友連聲稱贊,在畢業典禮給方淮、楊福星拍照的那個舍友對攝影圈子熟悉一點,提了一嘴:“我怎么說今天看那個女孩子很眼熟,原來這張人像攝影是她的,業內有個老板想高價買下這張照片,被攝影師拒絕了,理由是她有想送的人。”
室友揶揄著:“還以為是業內哪座大佛,原來是你啊。”
方淮直愣愣地與相框中的楊福星對視,低頭勾了一下嘴角,動手把相框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紙箱。
他有私心,不愿讓他人欣賞楊福星的美。
方淮將楊福星的照片放進行李箱,隨身攜帶。如此,可以假裝她陪在他身邊,一起向前。
他第一眼見到楊福星的時候,就知曉她不是困于一隅的囚鳥,她有一雙亮而美麗的翅膀,可以支持她往更高更遠的天地翱翔。
06.夏日回音
楊福星放假沒有出去旅游,直接回了深山,一是避暑,二是事業重心的轉移,由推廣轉向帶貨,三是想去見方淮。
這一次的返鄉與以往不同,楊福星有了來火車站接她的方淮。
徹底脫離學生身份的方淮,褪去了稚嫩氣息,有著成熟與穩重。
方淮站在出站口,拿著手機似乎是在回復誰的消息。
楊福星一眼就在接站的人群中發現他了,她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看他沒反應,又喊了一聲。
方淮猛地抬頭。
楊福星手持攝像機,朝他飛奔而來。
不知怎的,方淮張開了雙臂,以擁抱來迎接。
楊福星沒有猶豫,鉆進了方淮的懷抱。
他們僅僅抱了一下,便匆匆松開。楊福星的臉,以極快的速度變紅。
方淮借了車,停在地下停車場。
楊福星跟在方淮的身后去找車,思緒亂飛,如果他沒來接她,她又要搭乘公交車、再換小三輪、溜兩三根索,最后走十幾公里才能到家。
“你今天怎么有空來接我?”她邊拉安全帶邊低頭問。
副駕駛座的安全帶卡住了,楊福星拉了兩下都沒有拉出來。
方淮已經扣好安全帶,轉頭笑道:“今天是周末啊。”他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幫楊福星把安全帶拉出來,給她扣上,補充了一句,“再說,也可以請假來接你。”
方淮的車開得很穩,安全感十足,讓楊福星在趕火車途中壓下去的睡意又升了起來。
他無法開車送她進山,橋還沒有修好。
楊福星下車,抬頭眺望遠處的施工場地,問方淮:“這橋還要多久建好啊?”
他下車,走到她身邊:“計劃是三年后完成合龍工程。”
楊福星走到岸邊,熟練地穿上溜索工具,扭頭問他:“你有沒有溜過索?”
“有人帶我溜過。”方淮沒好意思說,當時是有個當地人在后,他在前,帶著他溜的。
到達對岸之后,有個小孩笑話他:“大哥哥羞,我都能一個人溜,你還要人帶。”
他轉移話題:“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溜索的?”
“準備上初中的時候,要去鎮里的中學上課。”她要帶著行李一起溜索。
那個年紀的楊福星,和嘲笑他的小孩差不多大。他感嘆道:“以后小孩上學,就不會這么危險了。”
“是的,謝謝你。”楊福星準備好過岸了,回眸一笑,和他說再見,“謝謝你來接我,明天我去施工場地找你。”
方淮點頭應好。
楊福星過岸之后回頭看見方淮還站在原地,朝他揮手,喊道:“明天見!”
大約是見她安全了,他揮了揮手,上了車,直到她消失在視野之內,才開車離開。
楊福星把方淮接站的那段拍了下來,剪進返鄉的視頻當中,當天晚上就發布出去了。她在這段的解說詞是:“夏日來臨,去見你想見的人吧。”
老樣子,楊福星默認沒有給方淮露臉,特意打了碼,隱藏他的信息。
所有人都明白,楊福星有了喜歡的人。不過,只有她和方淮知道,這個人是誰。
次日,楊福星帶著相機來找方淮,詢問過意見后,她才放心地舉起了相機。
方淮把手里拿著的紅色安全帽扣在楊福星的腦袋上,湊了近些,幫她拉緊下頦帶。
“好好拍,你可以記錄家鄉慢慢變好,還順便給我們公司打打廣告。”
楊福星輕哼一聲,開玩笑道:“我的推廣費用可不低。”
自從上次春運返鄉上了熱門,有些人更加固化了對大山的印象。
貧窮,沒有路,也沒有橋,不適合旅游,同樣不適合投資。
楊福星為了讓大家看到陽光的一面,于是開始拍攝家鄉轉好的一些素材。
方淮帶著楊福星在安全區域拍攝,給她解釋材料和修橋方式,全是官方的回答。
“你不需要這么正經的。”她放下相機,輕輕笑了一下。
“你最新發布的視頻我看了,福星。”他叫她的名字,溫柔又繾綣。
方淮又道:“你見到了你想見的人,我比你厲害點,昨天我抱到了想見的人。”
“福星,近些年我忙于課業,從未體會過什么是喜歡,直到遇見你,有了思念牽掛的人。”
“做我女朋友,可以嗎?”他說到最后,聲音都有些顫抖,很明顯的緊張情緒。
“能在工地告白的人,也只有你了。”楊福星忍俊不禁,回答他的問題,“我的夏日有了回音。”
07.他鄉之方
為了趕工期,路與橋的兩項大工程并行。柏油路還沒修好,修橋的建筑材料要走新開辟的黃土輔路運過去。
山路十八彎,運送材料的危險系數高。
當地人提醒過項目組,這里土質松軟,易發生塌方事故。方淮在實地考察之初,已然發現了問題,在橋梁組準備時,把這一點劃了重點。
這個暑假,楊福星和鄉里的農商簽訂了合同,建立了直產直銷的模式,鄉鄰擴大了銷路,都對楊家的大女兒豎起大拇指。
楊福星她爸楊支書直說這是應該做的,前幾年她的學費還是鄉里鄉親湊的,才讓她走出了大山。
方淮每天都很忙,連周末都是待在工地。楊福星得空了,會帶著食盒去看他。
他住在工地旁的簡易板房里,學著工地里的工人們,大熱天直接赤著上半身。
楊福星為了不出現上次一樣的尷尬情況,特意站在他房門前用力咳嗽了幾聲。聽見是她來了,他迅速套了一件短袖。
上一次楊福星徑直推開他的房門,看見了他勁瘦的腰身。他察覺到有人,一轉身,腹肌什么的盡數被她看了去。她就像裝滿水的水壺,一瞬間沸騰了,臉紅得像滴血。
“又有什么好吃的?”方淮一開門,就期盼地問她。
楊福星提了一下籃子,示意道:“阿媽知道我要來看你,特意拿的香腸。”
方淮開始結巴:“什……什么?阿媽知道了你來看我?”
楊福星點頭,偷笑道:“是,阿爸還讓你明天晚上來家里吃火盆燒烤。”
這是方淮第二次來楊家,身份與前一次大相徑庭。第一次是以橋梁工程的工作人員身份,而第二次是以楊福星男朋友的身份。
山路難走,當晚方淮沒回去,留在了楊家。
月亮很亮,楊福星倚靠在窗邊,問喝泡酒喝多了的方淮:“你想家嗎?”
方淮暈暈乎乎的,反應了幾秒鐘,回答:“想啊……過年回家……”他睜開眼睛,想去看福星的樣子。
“今年過年陪我回家,可以嗎?”他的眼睛又閉上了,聲音越說越小。
楊福星沒有聽清,走到床邊。
他嘟囔著:“福星,我的福星……”
楊福星俯身,視線從他的眉眼掠到嘴唇,輕輕烙下一個吻。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吻。她的嘴角微揚,呢喃:“方淮,我的方淮。”
秋季開學,是方淮送楊福星去的火車站,照舊借了一輛車。
她承諾道:“我是大山的女兒,畢業之后,我會回大山的。”
“福星,你不必這么著急回來,你可以去外面看看。”他把行李箱從后備廂拎出來,“修橋修路是為了讓大山的孩子走向外面的世界。”
楊福星不卑不亢:“是,所以為了帶動鄉里的經濟,讓孩子們有錢上學,我需要回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笑道:“好,我尊重你的選擇。”
她任由他摸自己的頭發,盡管把頭發弄得亂糟糟的。
方淮摸夠了,緊緊地抱了楊福星一下,聞到她身上的清新草木香味,嘆道:“寒假見。”
楊福星回抱過去,重復一遍:“寒假見。”
08.尾聲
沒想到這個冬天連著一個月都在下雨,橋梁項目組做好了冬雨季的施工準備,但還是被打得猝不及防。
楊福星看向外面陰沉沉的天,心神不寧。
“你看了新聞沒有?西部大山的突降強雨,好多人過去支援,當地政府開放了接收社會捐贈渠道……楊福星的家不就是在那兒嗎?”同學在她身邊聊天,突然叫她的名字。
他們把手機放到楊福星面前,給她看新聞。
楊福星的呼吸一滯,心臟狂跳。
新聞標注的地點,就是她的家鄉。
她顫抖的手點開視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逆著人流上山。
是方淮。
同學們面面相覷,看著楊福星掏出手機,一遍又一遍撥打一個電話。
有電話打來,是阿爸的:“方淮接到你阿媽和弟弟妹妹,去了避難所,我給你打個電話報平安……”
她正要安心,低頭一看同學放在她面前的手機,視頻正在循環,方淮走的那條路是黃土路,旁邊下山的人們走的是柏油路。
方淮又上山了。
楊福星什么聲音都聽不到了,一個勁地流眼淚。
她等了一天,眼淚都流干了。她沒有等到方淮的電話,只等到了無數關于他的消息。
塌方,新路被埋。失蹤七人,名單里有方淮。
“方淮是一位很負責的橋梁工程師,當天他本來安全到避難所了,但是得知工程因為暴雨出了問題,需要有工程師上山,立馬主動請纓。”方淮的同事接受采訪,高個大漢站在鏡頭前紅了眼眶,“他不讓我們去,說危險的事讓他來就好,他要誓死要守住懸索橋。”
他們找到了方淮在失蹤前發布的最后一條消息,是他發在平臺的一段視頻。
他在視頻中如是說:“也不知道這段視頻你看不看得到,福星,我去保護你心心念念的橋。”
楊福星在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終是繃不住了,放聲大哭。
楊福星畢業后沒有立刻回去大山。她去了泉州旅居兩年。她在這座城市里,找著方淮的蛛絲馬跡。
直到得到懸索橋即將通車的消息,她才匆匆收拾東西回了家。
楊福星回鄉創業做直播帶貨,幫助家鄉致富。
她在直播的時候,有人問她的家鄉適不適合旅游,有什么景點。
她的眼神變得迷離,腦海中出現了竣工的懸索橋,還有笑著的方淮。
楊福星的聲音溫潤:“我們這里有山啊、水啊,還有一座今年剛通車的懸索橋。”
她說起了懸索橋的故事,說起了她與方淮。
她守著深山,守著一根溜索,守著一座拔地而起的懸索橋,守著一縷無法歸鄉的孤魂,陪他旅行到宇宙邊緣的他方。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