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橋

◇文/ 七月水仙 圖/ 段明

北宋皇祐五年，福建泉州郡守蔡襄主持修建洛陽橋。洛陽橋是我國第一座海港大石橋。橋長834米，寬7米。船形橋墩就有44個，扶欄645個。在當時來說，工程量巨大，要克服很多客觀困難。大橋的建成，并不是單純拼人力和物力，而是集中了很多人的智慧，像種莊稼一樣種出來的。

橋址處是一個渡口，叫萬安渡，其實它是一個萬險渡，此處水闊五里，深不可測，潮差大，渡船行駛時，不定什么時候就要被浪打沒。建橋開始時，工匠們照例準備了大量的石塊、沙子、樹木等材料，其中石塊是用來打橋基的。

工匠們先沿橋址中軸線拋置大量石塊，形成一條連接江底的矮石堤，然后才能在上面建造橋墩。由于水深流急，無論多少石塊拋下江底，馬上就被沖得無影無蹤。當時沒有鉆孔機和鋼圍堰，修橋只能實打?qū)嵉叵却蚝玫鬃樱僭谏厦娼蚨眨詈蠹軜蛄骸?/p>

眼看大量的石頭丟下去有去無回，工期卻在一天天迫近，坐渡船的百姓還在不斷翻船，蔡襄暗下決心，修橋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蔡襄立于江邊，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萬安渡邊剛熱鬧了一陣子，就又安靜了下來。坐臥不安的蔡襄到處走動，想從民間尋找一點兒啟發(fā)。

一位漁民告訴他：“大人，我們這條江退潮時，最低可以露出河床，你可以請人到龍宮遞榜，請龍王爺給你三天的退潮期，趁著這三天，就趕緊把石頭拋下去建好橋基！”蔡襄哭笑不得：“哪有什么龍宮？又有誰能去龍宮？”漁民一梗脖子，說：“現(xiàn)在沒有別的辦法，你為什么不試一下呢？”蔡襄想想也是，這建橋造屋，難免會遇到一些奇人異事，試一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回到工地，蔡襄給龍王爺寫了一封榜書，為民請命，言辭誠懇，講明建橋的重要性。寫畢，張榜請能人去龍宮遞書。一位叫夏得海的小伙子揭了榜。

夏得海善于潛水，但到了江邊，望著惡浪滾滾，他一時心悸又不敢下去了，于是就喝了一瓶烈酒壯膽。暈暈乎乎中，他感覺自己似乎真的到了龍宮，遞了榜書。當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睡在江灘上，四周無人，他坐起來抹一把頭發(fā)，赫然發(fā)現(xiàn)右手掌心寫著一個“醋”字，他不由得笑了：“我明明喝的是酒，卻偏偏寫了個‘醋’字，看來是哪個工友在戲弄我。”這時，蔡襄派來的工匠催他交差，他只好拿“醋”字交差。

蔡襄長年練書法，對漢字頗有研究，開始他也不懂“醋”字之意，細細琢磨之下，靈光一現(xiàn)，這不就是“廿一日酉時”嗎？到那時，會退潮露出河床嗎？不管是真是假，我先把石頭預(yù)備好總是好的。

到了與龍宮的約定時間，萬安渡江水快速下降，露出河床，蔡襄大喜，組織人馬日夜筑橋基。筑到第44個橋基時，潮水又漲了起來，人們發(fā)現(xiàn)，之前趁退潮筑好的橋基，好多又被沖亂了！當時沒水泥，橋基全靠石頭干壘起來，哪抵得過潮水巨大的沖擊力？

江水生生不息，硬拼人力物力，垮了建，建了垮，肯定是不行的。作為一方父母官，百姓們都在看著，蔡襄急得團團轉(zhuǎn)，有一天亂轉(zhuǎn)著，就轉(zhuǎn)到了菜場。此處臨海，菜場上有很多海鮮。還有人生起炭火，在烤一種殼類海鮮吃。

蔡襄走上前，問道：“請問，你們在烤什么吃？”店主說：“烤生蠔啊，很鮮美的。你要不要來幾只？”蔡襄要了一只，隨口問道：“生蠔是不是很好養(yǎng)？”店主說：“江里多得是，野生的，不用養(yǎng)，它們繁殖快，一長一大堆，就是打撈時有危險，所以貴。”蔡襄問在哪兒撈的，店主說：“就在江邊，它們喜歡巴著石頭長，粘得緊緊的，我用鏟子鏟下來，一鏟好幾個，您別看它們外面硬得像石頭，長得丑，但里面肉味確實鮮美??！”

蔡襄買了十二只生蠔，走回萬安渡，召集工匠們開會，詳細詢問生蠔的習(xí)性。工匠多是本地人，家家都見過生蠔。一個叫向峰的中年工匠說：“大人，生蠔剛出生時，可以到處浮游，但不用多久就會長成稚貝，巴在石頭上，它的一輩子，只做開殼和閉殼的動作，再也不會游來游去了?！辈滔鍐?，它們怎么巴得住石頭呢？浪不會將它們從石頭上沖走？工匠們推測說，大約是有吸盤吧！

向峰主動向蔡襄要生蠔，說要回家研究一下。工匠們?nèi)⌒λ粫玖顺缘簟９さ厣钇D苦，油水少，向峰是有名的吃貨，名聲一向不怎么好。蔡襄對他也深為懷疑，說實話，生蠔是高檔海鮮，而且很貴，給不給他呢？

蔡襄猶豫不決，向峰卻站在他面前不走，一副笑瞇瞇勢在必得的樣子。蔡襄的兒子病了，他買生蠔時，一是想和工匠們當面研究一下，二是想研究完了就叫妻子烤給兒子吃。向峰的手伸在半空中，不見蔡大人把生蠔給他，只好尷尬地把手縮了回去，在工匠們的哄笑聲中，羞紅了臉退了下去。

蔡襄笑笑，就拎著生蠔走了，他給向峰的理由是，他確實也要研究一下，不是吃的。改天他倆一起談?wù)勓芯可柕慕Y(jié)果。向峰這下覺得面子上過得去，又要證明自己確有研究之心，就回家賣了幾斤雞蛋，買了十只生蠔研究起來。

蔡襄對生蠔的研究，只是放在水盆里看看，看不出什么門道來，然后妻子就烤給兒子吃了。對于向峰是怎么研究的，他很好奇，等了半個月，他主動去看望向峰。

向峰把蔡襄迎進屋，指著院子說：“大人，我家有個水池，里面建了假山和小石橋，灌了海水，本來是給孩子養(yǎng)海龜玩的地方，為了研究生蠔，我丟了十只進去養(yǎng)，沒想到它們又產(chǎn)小蠔了，開始是浮游著，長大后就一個個你擠我，我擠你，全部粘接在石橋下方，我看到小蠔堆在那里，分泌出一種膠水，把石橋和橋墩粘得更緊了，您說，我們那橋基上，是不是可以試著養(yǎng)生蠔？”

蔡襄大吃一驚，真是高手在民間呀！他興奮地說：“可以呀，養(yǎng)了肯定沒壞處，關(guān)鍵是生蠔愿意長在橋基那兒嗎？”他也曾隱約想到了這一點，不過他想的是生蠔有吸盤，能互相聯(lián)結(jié)，困住石頭，就會形成穩(wěn)固的橋基，這一點就只差有人來點破了！只是向峰研究出來的結(jié)果不是吸盤，而是它們能分泌出一種膠水！他不由得有些汗顏，說：“向峰，我欠你一頓生蠔，我現(xiàn)在就請你去吃！邊吃邊聊！”

一方父母官肯請老百姓吃海鮮，也是很大的榮耀了，向峰推辭不掉，只好遵命去了。

吃完生蠔，向峰紅光滿面，他一抹嘴，說：“我知道哪里的生蠔多，我等下就帶人去撈。從今天起，您下令，倡導(dǎo)泉州百姓這幾年不要吃生蠔，多撈一些來交公，抵建橋的勞務(wù)工分，我們先試下它們愿不愿意貼著橋基長。不好意思，我們自己剛吃完，就叫別人不要吃。”蔡襄笑著說：“沒事，也是臨時才想到，我也吃了的。”

蔡襄發(fā)布了告示，給百姓講清楚了不吃生蠔的重要性，并收購生蠔，準備放生到橋基處。

于是，大批的生蠔被寬松的漁網(wǎng)投放到了橋基處，誰也不知道它們是被水沖走了，還是安家落戶了。但是，為了保證生蠔愿意附著在橋基的石頭上，蔡襄又從民間征集保護水文環(huán)境的方案，確保生蠔生活的水域浮游物類豐富，使它們吃喝不愁，死心塌地地在此安營扎寨、繁殖后代。生蠔如果沒有足夠的食物，就會餓死，最后它固守著的石頭上便只見貝殼不見肉身。

過了一個月，蔡襄安排漁民下水察看，回復(fù)說橋基的石頭上確實長著生蠔，有浮游著的幼蠔，也有一些小蠔生出了稚殼，吸附在了石頭上，抱成了團，連成了片，一撮撮地、一堆堆地巴在石頭上。又等了很久，生蠔“部隊”強大了，橋基終于穩(wěn)固了，大橋才開始進行橋墩的施工。

那些生蠔，最喜歡攀附石頭或柱狀物，它們的后代，從有橋墩以后，就把橋墩也當成了家園，這樣使得橋基和橋墩的聯(lián)結(jié)也變得更穩(wěn)固了，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潮水對橋墩的沖擊力。

生蠔的大名叫牡蠣，因此在建橋史上，對于洛陽橋的橋基建造法，被后世稱為“種蠣固基法”。

萬丈高樓平地起，橋的基礎(chǔ)也是如此。嘉祐四年，洛陽橋建成，北宋皇帝宋仁宗對蔡襄進行褒獎賞賜。

蔡襄上書說：“大橋的建成，全憑百姓群眾的智慧，并非我蔡某一個人的功勞！洛陽橋的基礎(chǔ)，是通過養(yǎng)牡蠣種出來的，但其實種的是心，是我們大家上上下下、團結(jié)一心、不怕困難的決心！”

建設(shè)洛陽橋期間，蔡襄經(jīng)歷了喪妻亡子之痛。通行的那一天，蔡襄把娘盧氏接到了身邊。站在橋頭，娘說：“兒啊，我想起來了，我年輕時，懷著你從這個渡口坐過船?！辈滔逍Φ溃骸翱磥韮鹤痈颂幱芯壈?！”

娘告訴他一件神奇的事，她說，那一天，渡船到江心時，遇到了滔天巨浪，船即將傾翻，空中忽然傳來一個洪鐘似的聲音：“蔡大人在此，爾等如何敢不保他平安渡過？”話音剛落，風(fēng)平浪靜，艷陽高照。船夫納悶不已，船上全是平常百姓，哪里有什么蔡大人？娘自豪地笑道：“今天想起來，原來你就是那個蔡大人，只不過還在我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