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青少年金融教育的經驗與啟示

■洪欣

金融教育是深化金融消費者對金融產品、概念和風險的理解，并通過信息傳播、指導建議等方式提升其金融技能和信心，從而更加清晰地識別金融風險和機會，做出明智的金融決策，掌握權益保護途徑，改進金融健康水平的過程[1]。在OECD、G20、世界銀行等國際組織的積極倡導和推動下，“金融教育抓早抓小”成為多國實施金融教育戰略，提升國民金融素養的重要切入點。加強以中小學在校生為重點對象的青少年金融教育主要基于以下幾個原因：一是通過青少年金融教育可以實現“教育一個孩子、輻射整個家庭乃至全社會”的金融知識傳播效果；二是青少年學習能力強，容易接受新知識，較早開展金融教育具有更好的效果；三是在學校教育特別是義務教育階段開展金融教育，能夠保證相對公平的教育機會和相對一致的教學標準；四是在社會發展、技術進步和金融深化等綜合因素作用下，消費者接觸金融產品和服務的年齡更小、場景更多，對金融素養的要求更高；五是從國際組織和各國開展的金融素養調查結果看，相比于其他年齡段的消費者，青少年整體的金融素養水平較低[2—6]。近年來，在反思亞洲金融危機、國際金融危機等危機產生根源和應對舉措的過程中，日本社會各界對青少年金融教育更加重視，圍繞義務教育階段的中小學金融教育開展了大量實踐探索，形成了金融部門與教育部門合作、政產學多元互動的工作格局。本文以中小學金融教育為重點，對日本青少年金融教育相關典型做法和實踐案例進行系統梳理，總結日本的經驗啟示，以期為我國金融教育提供借鑒。

一、以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為平臺，凝聚金融、教育等政府合作力量

日本青少年金融教育推進工作主要由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牽頭協調，該委員會在2001年由“儲蓄宣傳中央委員會”更名而來，主要圍繞“提供金融經濟信息”和“支持金融經濟教育”兩個主題開展活動。該委員會的秘書處設在日本銀行，經費主要來自日本銀行的補助金和委員的資助。此外，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還在都道府縣設立地方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由來自地方政府有關部門、日本銀行分支機構、行業機構等的委員構成。截至2022年5月，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由金融廳長官和日本銀行總裁擔任顧問，共有40 名委員，主要包括日本銀行、金融廳、行業協會、高等院校等相關負責人或專家，另有9名來自內閣府、消費者廳、文部科學省、農林水產省、厚生勞動省、總務省的政府官員參與工作。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作為秘書處發起金融經濟教育推進會議，組織有關政府部門、行業協會、高等院校、行業機構的專家學者就相關課程標準、教材方案、研究成果、教育活動等進行討論和審議。該會議已經召開18次，成為金融管理部門和教育管理部門、政府部門和市場機構合作促進日本金融教育發展的重要議事機制。

表1 2022年度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活動計劃

二、將金融知識納入國民教育課程標準，穩步推進“金融教育必修化”

21世紀初，金融教育被正式納入日本國民教育體系，通過在中小學社會課、家庭課、道德課等多個課程中，嵌入金融基礎知識和技能來開展青少年金融教育[7]。2017年3月，日本文部科學省公布新版《學習指導要領》，為小學、初中、高中等提供教育課程標準，明確教學總則、教學內容和指導事項等。《學習指導要領》分別自2020年、2021年、2022年起，在小學、初中、高中全面實行。此次修訂更加重視金融教育，參考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等政府部門多年來的工作成果，在小學、初中、高中各階段有關科目中擴充了金融教育相關內容，特別是納入家庭收支、理財等經濟金融知識作為高中必修科目的家庭課。根據梶朋美[8]的梳理，在中小學各個階段中，《學習指導要領》涉及金融教育的內容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一是在小學階段，與金融教育相關的內容主要涉及社會課、家庭課和道德課。具體來說，在社會課中，要求學生了解當地產業、消費和生活狀況，考察工業、農業、貿易相關價格和成本，理解稅收作用、納稅義務和社會保障。在家庭課中，要求學生了解物品和金錢的作用、金錢規劃和使用。在道德課中，要求學生培養勤儉節約的意識，了解工作的意義。

二是在初中階段，與金融教育相關的內容主要涉及社會課、技術·家庭課和道德課。具體來說，在社會課中，要求學生進一步了解市場經濟和金融的運作，了解政府在社會保障、消費者保護、財政稅收等方面的作用。在技術·家庭課中，要求學生了解支付方式，理解有計劃地使用金錢的必要性，掌握消費者基本權利和責任，培養負責任的消費行為。在道德課中，要求學生理解勤勞的意義，加深對未來生活方式的思考。在特別活動（包括班級活動、社團活動、學校活動等）中，要求學生思考如何工作并為社會作出貢獻，收集整理有關生活方式的信息。

三是在高中階段，課程分為必修課和選修課，其中必修課中與金融相關的內容主要涉及公民課和家庭課。具體來說，在公民課中，要求學生理解合同的法律效力和責任，了解消費者保護有關法律制度和行政措施，理解市場經濟的功能和局限性、金融的作用、經濟全球化和政府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在家庭課中，要求學生了解如何管理家庭經濟事務（如收支平衡、風險管理、理財等），理解人生規劃和社會保障的關系，掌握消費生活的現狀，認識契約在消費行為中的重要性。

三、出臺并迭代各階段金融教育目標，與國民教育課程標準保持協同

2013年4月，日本金融廳金融研究中心設立的金融經濟教育研究會發布《金融經濟教育研究報告書》，深入研究金融經濟教育的意義和工作方向，并提出了社會生活中應掌握的最低限度的基本金融素養，包括家庭預算管理、人生規劃、金融經濟知識和金融產品選擇、適當使用外部知識等4 個領域的15個要素。該報告書經金融經濟教育推進會議審議，為后續出臺金融教育計劃、配置教材資源提供了基本框架。

2014年6月，金融經濟教育推進會議發布《金融素養地圖》，按照《金融經濟教育研究報告書》所提出的金融素養框架分年齡層次提出小學生、初中生、高中生、大學生、年輕成年人、成年人、老年人應掌握的基本金融知識和技能。《金融素養地圖》注重涵蓋中小學各類課程中的金融知識，旨在明確各年齡層次群體應具有的基本金融素養，從而更加有重點、有方向、有效率地推進金融教育工作。

表2 《金融素養地圖》關于中小學生的部分內容

2021年3月，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根據文部科學省發布的《學習指導要領》，對《金融教育計劃：培養在社會中生存的能力》（2007年發布）和該計劃的2016年全面修訂版進行再次修訂，形成《金融教育計劃：學校金融教育的各年齡層目標》（2021年修訂版），并在《金融素養地圖》的基礎上，進一步從家庭預算管理和人生規劃、金融經濟結構、消費生活和防范金融糾紛、職業教育四個模塊，提出了小學生、初中生、高中生各年齡層次所應達到的金融教育目標。以金融經濟結構模塊的“金融與金錢的運行”為例，在理解金錢的作用、了解金融機構和中央銀行的作用、理解利率變動等三個要素中，各年齡層次應知應會的金融知識和技能等素養要求呈現出相互銜接和遞進的關系。此外，關注到數字化發展趨勢，最新修訂版中增加了電子貨幣、移動支付、網絡金融糾紛和防范等內容。

表3 《金融教育計劃：學校金融教育的各年齡層目標》金融經濟結構模塊（節選）

四、政府部門主動制作并開放資源，確保金融教育基礎供給的專業性

在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的協調下，日本銀行、金融廳、消費者廳、文部科學省以及地方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等政府部門根據《學習指導要領》《金融教育計劃：學校金融教育的各年齡層目標》等制度規定，結合自身職責范圍制作發布金融教育相關教案、教材、教輔材料，絕大多數以免費形式提供給金融教育者和中小學生，既保證了金融教育基礎供給的專業性，也確保了金融教育資源與政策導向的一致性。與教育課程標準類似，相關教學資源也體現了對數字金融素養的新要求。

五、政府、協會、學校、機構聯動，持續豐富金融教育活動和工具箱

表4 《金融教育計劃：學校金融教育的各年齡層目標》四個模塊的主要內容

日本相關政府部門在通過制定課程標準規范、提供基礎教育資源等多種形式積極推進青少年金融教育工作的同時，還特別注重以機制化、常態化、持續化方式加強與行業協會、中小學校和市場機構的合作聯動，積極引導各方形成多元參與、協同發力的青少年金融教育工作格局。一是舉辦各類金融教育公開課。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和地方金融信息服務委員會每年面向各地幼兒園和中小學開設金融教育公開課，免費派遣金融宣傳顧問進行授課；金融廳免費派講師到中小學進行“出差授課”，并舉辦面向教師的專題研修班；全國銀行業協會設計制作標準化的金融教育課程方案，指導成員銀行在各地提供講師授課、銀行參觀、教師培訓、就業體驗等方面的課程資源。二是建立金融金錢研究校制度。在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指導下，各地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面向幼兒園、小學和初中遴選金錢教育研究校（工作重點為培養學生對金錢、物質的健康價值觀），面向小學、初中、高中遴選金融教育研究校（工作重點為讓學生學習正確的金融經濟知識），給這些學校提供課程制作、講師派遣、教材提供、經費補助等方面的支持。三是持續開展金融教育有獎征文比賽。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在金融廳、文部科學省、日本銀行和有關行業協會的支持下，連續舉辦面向中學生的“金錢作文”大賽、面向高中生的“思考金融與經濟”小論文比賽、面向中小學教師和金融教育研究者的金融教育實踐報告比賽。這些比賽的覆蓋面廣、社會影響力大，為中小學生、教師和學校提供交流展示舞臺的同時，也進一步為金融教育營造了良好的社會氛圍。四是舉辦年度金融教育節。自2005年開始，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在文部科學省、金融廳、消費者廳、日本銀行、有關行業協會的支持下舉辦年度金融教育節，包括面向中小學生及家長的體驗式親子教育活動以及面向金融教育工作者的系列研討交流活動。五是開展青少年金融教育調查。自2005年開始，由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組織開展面向全國小學生、初中生、高中生的“關于孩子生活和金錢的調查”，調查內容包括：零用錢和壓歲錢使用，儲蓄和打零工情況，手機、網絡、電子貨幣使用情況，與父母聊天和做家務情況、金錢意識和金融經濟知識掌握情況。此外，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還會組織面向18歲至79 歲的個人的金融素養調查以及面向家庭開展的家庭金融行為調查。上次調查共同構成了包括個人與家庭、跨越各年齡層次、覆蓋金融素養和資產狀況、能夠進行數據國際比較的金融教育全面調查體系。

六、經驗啟示

作為東亞國家，日本傳統文化中“羞于談錢”“不要跟孩子談錢”等金錢觀念一度使得日本社會對金融教育的重視程度不足，傳統的金融教育內容側重于培養儲蓄習慣和謹慎借錢的理念，而針對青少年的金融教育進展比較滯后。自2005年以來，在有關國際組織積極倡導和推動、經濟金融危機根源反思等因素的綜合作用下，日本社會各界愈發重視對青少年的金融教育，并呼吁年輕人盡早掌握包括金融在內的各類消費者權益知識，提高自我保護能力。結合上文對日本青少年金融教育的典型做法和實踐案例的系統梳理，可以總結出以下經驗啟示：

一是注重教育課程標準的統一規范。金融教育的標準化和規范化有助于提升金融教育的經濟性，降低開展有關工作的摩擦成本，有助于確保金融教育的公平，避免出現基礎金融素養的差異化要求。自金融廳研究提出社會生活中應掌握的最低限度的基本金融素養后，金融經濟教育推進會議《金融素養地圖》、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金融教育計劃》、文部科學省《學習指導要領》等有關制度規范基本延續了統一的金融素養要素框架。特別是在作為國民教育課程標準的《學習指導要領》修訂后，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立即組織對《金融教育計劃》進行了修訂，確保金融教育內容和要求的一致性。同時，有關政府部門和行業協會還注重通過免費教材教案資源、金融金錢教育研究校、金融教育公開課等常態化機制加強對有關標準的宣貫實施。

二是注重金融教育管理的歸口負責。金融教育涉及金融、教育等多個專業領域，需要金融管理部門、教育管理部門加強溝通協調。特別是青少年金融教育主要屬于學校基礎教育領域，有關金融素養要求的落地還主要依托廣大中小學校和教師來完成教學的“最后一步路”。在日本，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實質上承擔了金融教育管理的牽頭工作，通過金融經濟教育推進會議、地方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等機制，搭建各級政府部門、行業協會、學校溝通聯系的常態化、實體化平臺。這不僅能夠避免金融教育“政出多門”“九龍治水”的弊端，而且能夠更加快速響應經濟社會變化對青少年金融素養提出的新要求、新挑戰。

三是注重基礎教育資源的專業開放。金融是跟老百姓錢袋子打交道的行業，儲蓄、借貸、保險、理財等金融知識的實踐性強、專業性高，有關教材、教案、教輔等資源制作難度較大，加之青少年金融教育具有典型的當期投入、遠期受益的特點，基礎金融教育資源可能因“市場失靈”陷入供給欠缺且專業不足的困境。鑒于此，中央金融服務信息委員會、金融廳、消費者廳等有關部門結合自身職責范圍組織制作了與《學習指導要領》《金融教育計劃》相配套的基礎教育資源，并通過官網、公開課等多種方式向學校、社會免費開放共享。

四是注重教育參與主體的多元協同。青少年金融教育是一項需要持之以恒、久久為功的事業，需要凝聚政府部門、行業協會、中小學校、市場機構乃至學生家庭的共同力量。在日本青少年金融教育實踐中，來自政府、市場、社會的各類教育參與主體在開展金融教育公開課、金融金錢研究校、有獎征文比賽、年度金融教育節等活動時相互溝通配合，注重依托統一規范的教育課程標準和專業開放的基礎教育資源持續性開展工作，形成金融教育的“組合拳”。

五是注重金融教育內容的與時俱進。隨著經濟社會發展和科學技術進步，金融產品和服務更加豐富，金融市場和資產結構更加復雜多元，對消費者金融知識、技能和態度的培養提出了更高要求。特別是青少年接受新事物新知識的能力和意愿很強，金融教育需要保持與時代同步，充分反映數字化時代下金融領域新變化。日本青少年金融教育在課程標準、教材資源的設計制作上能夠積極回應數字化時代要求，及時增加電子貨幣、移動支付、加密資產、金融科技等內容，并注重運用平臺網站、移動應用程序（App）、在線視頻等渠道促進金融教育數字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