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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是黑鏡中的美

2022-08-30 02:36:48
上海文學 2022年9期

陳 沖

最后一次跟母親一起,我們并排坐在病房里,我在用手機匆匆忙忙給人回郵件,余光里,我感覺母親在看著我,就跟她說,這是工作,我馬上就好了。她開始輕輕拍我的腿,好像在安撫我,唱起一首搖籃曲:“睡吧,小寶貝,你的黑媽媽在你身邊,夢中你會得到禮物,糖啊糕餅啊隨你挑選,等你睡了,我就帶上你去到天宮……”她拍我的手因風濕性關節炎變了形,卻仍然那么溫柔,我眼睛濕潤了,情不自禁放下手機跟她一起哼唱。這是我記憶中的第一首歌,我大概三歲,躺在父母的床上,昏暗的光線里母親的輪廓模模糊糊,只有她的溫度、氣息和輕柔的歌聲在回旋……那令人迷幻的時刻,是我最早的對美的體驗。

另一個兒時的幸福記憶是母親為我挖耳朵。我們坐在大床上,母親附在我的身邊,一只手輕輕把我耳朵拉高,另一只手用一把竹制的耳耙子全神貫注地掏。她的動作很輕,弄得我很癢,但是我無比享受那些時刻她給我的百分之一百的關注。

后來“文革”開始了,母親變得憂傷,走過我的時候好像沒有看到我。見她這樣,我也會憂傷起來。偶爾母親在快樂些的時候,會為我和哥哥剪紙、疊紙工、做動畫。她會從本子上撕下一張紙,折疊以后用剪刀剪,再打開時就出現一長串牽著手的小人,接著她教我們為小人畫臉、上色;她會用紙疊出層出不窮的飛禽走獸、桌子椅子、房子小船,再把它們編成奇妙的童話故事;她還會讓我和哥哥把本子裁成一厚疊兩寸的方塊紙,她在每一張上畫上一個男孩和一只皮球,然后拿起那疊紙,用拇指像洗牌那樣撥弄,一個孩子在拍皮球的動畫就奇跡般地出現了。

一位母親過去的同學和同事告訴我,你媽媽最突出的是她的想象力、她的創造性思維。她一分配到教研組就把“傳出神經系統藥理”編成一本劇本,跟另外一位同學合作拍了一部動畫片。因為拍得好,所以后來在全中國使用。也許我長大后對用聲畫講故事的興趣,就是母親從小在我心靈里播下的種子。

二〇二一年十二月趕回上海前,母親的主治醫生給我發來微信:“我們照顧張老師那么長時間,對她都是有感情的。張老師喜歡音樂,隔壁床位沈老師出院前一天,她們一起唱歌,我們特地為她拍了錄像。張老師很不容易,生病至今,直到生命最后時刻都很堅強。我們表揚她,她還露出靦腆的微笑……

“前些天,我問她痛嗎,她搖搖頭,說不。問她難過嗎,她點點頭,我們除了推嗎啡,又給她用了鎮靜的藥讓她睡覺。后來她病情再次加重,您哥哥看了很難過,我們又給她加強了鎮靜和止痛,病人在那種情況下是沒有知覺了,所以最后時刻她不會有痛的感覺。最后的幾天,因為病情太重,我們用藥物維持了生命體征,對陳院長來說,那些天也算讓他有個接受的過程。對張老師來說,走也是解脫,否則,后面還是痛苦……

“我不知道如何來安慰您。張老師最后自己拉空了宿便,加起來一公斤多,她是自己做好了準備的。我們幫她把嘴巴里的痰吸干凈,身上皮膚破損的地方也都愈合了,人走的時候很干凈。”

我向主治醫生道謝,也向她道歉,請她理解和原諒父親。

父親在華山醫院當過很多年的院長,也是一名業界威望極高的醫生,他一輩子都是看到問題就去解決,無法接受母親的病沒得救了。他每晚在家里奮力查閱全世界最先進的治療方法,摘選后印出來,第二天一大疊一大疊地送給醫院的領導和醫師們,大聲教育他們去好好學習,救治母親。父親不善于表達悲傷,看到親人在死亡線上掙扎,他唯一能表達的情緒是向整個宇宙舉起憤怒的拳頭。

主治醫生回信說:“沒有任何需要原諒的,陳院長對張老師感情深厚,我們理解的。”

我從隔離酒店回到家時,父親跟往常一樣,坐在電腦前看文獻寫書。書桌另一端,母親的《Goodman & Gilman藥理學和治療學》仍然打開著,但她不會再日復一日坐在父親對面,反復閱讀同一頁書,反復把重點寫在筆記本上。

父親耳聾,沒有聽到我進門的聲音。我走到他身后,站了一會兒,然后拍他的肩膀叫了一聲爸爸。他看到我,慢慢起身打開櫥門,遞給我一張他放大了打印出來的照片。他和哥哥坐在已故的母親病床兩邊,照片底部寫著:我和川兒跟阿中告別。我感覺他是在無聲地譴責我的缺席。

接到病危通知時哥哥跟我說,媽媽等不到你隔離三周后出來了。那之后母親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堅持了一個禮拜,也許她在等我,這個想法讓我悲痛欲絕。

我能看見死神穿著黑色斗篷的身影,坐在母親的床邊,我也好想去坐在她的床邊,拉住她的手。此生第一個愛我的,也是我第一個愛的人在水深火熱中受難,我卻沒有在她身邊。人怎么可能從這樣的遺憾中走出來?

父親指著母親的骨灰盒說,這個就留在我這里,等我死了,一起撒到大海去。他的聲音沙啞疲憊,說完后轉回到電腦屏幕前,繼續寫作。我呆立了幾秒鐘,最后無力地離開了他。

母親住院期間,父親曾反復跟我講起他和母親在上海醫學院相識時的情景,八人一桌的晚自習,他倆坐同一個桌角,低聲說話……母親去世后,他幾乎一直沉默。只有一次,我企圖跟他商量他往后的生活,他對我大聲咆哮。

記得狄金森寫過許多關于悲傷的詩歌,有一首是用了擬人化的比喻——悲傷,驚慌失措的老鼠;悲傷,鬼鬼祟祟的小偷;悲傷,自我放縱的狂歡者……其中最沉重的悲傷是個被割掉了舌頭的人。父親的悲哀是一座無聲的孤島,令我為他心痛,但是我與他都沒有能力跨越這道無形的深淵,去撫慰對方。

英文里的bereavement——喪親之痛——是一個詞,也意味著一段無法繞過的時間,也許我寫母親的故事是為了度過它;也許悲傷是黑鏡中的美,看到了美,就能瞥見更深遠的東西……

我望著一張母親嬰兒時的照片——其實并不是她的照片,是一張蘇式庭院的全景。當年照相是件隆重的事,每次看到家里的老照片,我都會好奇,是什么契機讓他們決定在那天拍一張?對焦、構圖,按快門的是誰?在我的想象中,這是一張全家福。我姥姥、大姥姥和三姥姥——三個各奔東西的女兒——回來探望她們的父母。畫面里沒有三姥姥,是因為她在鏡頭的另一面。那個年代攝影是一門手藝,家族里都知道三姥姥繼承了史家的藝術細胞,是一名優秀的畫家。

假山、樹木、花草叢中,我的曾外祖父母身著長衫,站在兩側,姥姥和大姥姥身著短袖花旗袍,各自懷抱嬰兒站在中間,大姥姥身前還站著她另外兩個三五歲的孩子,他們的身后是黑瓦白墻的矮房和長廊——母親出生的地方。

記得小的時候,家里的戶口本上張安中出生于一九三四年。母親說,那是姥姥為我報戶口的時候填錯了,我是一九三三年出生的。我問她,姥姥怎么會記錯她哪一年生的你?她說一九三四年,那肯定就是一九三四年啊。母親說,“矮好婆”(母親的外婆)講我是一九三三年出生的,她跟我最親,不會記錯的。

手機錄音里,母親的聲音恍惚就在我的身旁……那天她坐在病房的小沙發上,用標準的溧陽話,給我模仿她的外公外婆:“公公”(母親的外公)總是罵矮好婆蠢么蠢到哉,一點用都沒有,只好看看——她年輕時候是個美女——所以只好看看。矮好婆耐心聽完他的一長串抱怨,慢吞吞說一句,你一遭說的是你自個。公公氣煞。公公有位跟他交流文學藝術的常客,總是吃飯的鐘點過來,矮好婆就跟來客說,培基兄啊,今天我淘米數過了,只有四條米蟲,你放心吃好了。公公又氣得要命,說她蠢。矮好婆聽過后就唱《自從嫁了你》,公公氣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自從嫁了你呀,幸福都送完。

沒有好的穿呀,好的吃。

沒有股票呀,沒有田地房產;

沒有金條,也沒有金剛鉆。

住的也不寬,用的也不全,

哪一件叫我過得慣?

這樣的家庭,簡直是殯儀館……

以前逢年過節,家里總是有些對我來說關系不明確的親戚來訪,母親有時也帶我去看他們。她跟親戚們常聊到“辛寶阿姨”“祥慶村”“美華里”“大舅舅”“小爺叔”……幾十年聽下來非常耳熟,但并不清楚那些是什么地方,什么人。

隨著母親漸漸失憶,眼前的事情變得越來越空白,童年往事卻越發歷歷在目,念念不忘。在病房里,我常把手機存的老照片給她看,讓她講小時候的事。

一天,她說起“辛寶阿姨”家——一棟在大沽路上的弄堂房。現在回想我很詫異,那時她偶爾會忘記我的名字,卻記得兩歲時住過的房子和里面的人。我問,辛寶阿姨是誰?母親說,是矮好婆的外甥女,她全家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非常善良慷慨。他們把底樓的大房間給公公和矮好婆住,亭子間給我大舅舅和表哥住,我跟她家四個小孩住在樓上兩個小房間,小英、小芳是女孩,小良、小平是男孩,辛寶阿姨和她丈夫住在樓梯轉彎處一個小閣樓里面。小英、小芳常在弄堂里玩,我也想跟她們一道,但她們大我幾歲,看我連“造房子”也不會,有點看不起我。辛寶阿姨就正式告誡她們,阿中的爺娘都不在身邊,很可憐,你們要待她好點!

我問,你們怎么會住在辛寶阿姨家?母親說,我們從蘇州逃難到上海,寄居在那里。后來就搬進了“祥慶村”,那是上醫在康悌路(建國東路)上的宿舍。弄堂對面沿著薩坡賽路(淡水路)向北走就是法國公園(復興公園)的后門。公公每天早上帶我去公園散步,他把兩只手握在背后,我也照樣把手握在背后。后來,我們一老一小一前一后變成法國公園的一道景色了。

我有一張母親在復興公園草坪上的照片,她看上去大概兩三歲,穿著一件格子連衣裙,一雙蕾絲邊的白襪和圓頭皮鞋,抬眼望著遠方的什么東西,一臉嚴肅的問號。我在別的相片里看見過她穿同樣的裙子,后來她長大了,裙子還穿到了妹妹身上。也許她跟我兒時一樣,只有兩套衣服替換穿,好一點的那件用來拍照。母親說,公公常跟她坐在公園的長凳上談生活,談人生。雖然她聽不懂,但是覺得倍受寵愛,因為在小輩里他只跟她一個人這樣說話。

他對她表哥阿倫就不像對她那么好。阿倫是一個天才,在小學和中學的時候都連連跳級。他帶母親去街上走一圈,就能分毫不差記住每一棟樓有多少層、門前有幾棵樹,回家準確無誤地畫出來,半扇門窗都不多不少。母親看到總是驚嘆不已,但公公對那些精致的作品,非但不表揚,還要禁止他去“做這種沒有用的事”。阿倫在大學期間發了精神病,畢業后有一天被精神病院的車接走了,母親再也沒見過他。

母親的大舅舅也是一名才華橫溢的畫家,他冬天作畫、教書、辦畫展,一到夏天就發精神病。發病時,他會把母親放在腳踏車的前杠上,在大街小巷瘋狂地轉圈。他還會抱著她到陽臺上去,問她,你想飛嗎?我把你往下面一扔你就飛起來了。她就緊緊地抱住舅舅的脖子不放。大舅舅跟自己的表妹青梅竹馬,非常相愛,但是表妹的媽媽(矮好婆的妹妹)把女兒嫁給了一個當官的。

一天夜里,母親在床上朦朧聽到大舅舅在盥洗室唱歌,很好聽,歌聲伴隨她進入了夢鄉。半夜她被公公和矮好婆的尖叫聲吵醒,跑出門來看到紅色的水從澡缸里溢出來,再從樓梯上淌下去,大舅舅躺在澡缸的血水里,已經割腕死了。

那個毛骨悚然的夜晚,在母親的腦子里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記得我哥哥少年時代多愁善感,愛寫詩歌,還有很高的藝術天分。母親不喜歡他寫詩,也不給他錢買繪畫材料。哥哥就把每周日去奶奶家的公車票錢省下來,去福州路買畫畫用的紙。他在長風公園跟少年劃船隊訓練的時候,常溜去公園畫海報的辦公室,跟一個叫小潘的人要公家發的油畫顏料。小潘多給幾管綠色的,哥哥回家就畫綠調子的,多給幾管藍色的,他就畫藍調子的。

一次,母親看到他畫的女孩和寫的情詩,就要奪走沒收。他們扭打起來,畫和筆記本被搶過來搶過去,最后撕成了兩半。母親大聲罵哥哥萎靡不振,沉浸在不健康的思想里。那時我還小,以為她發如此大的脾氣是因為哥哥早戀。

成年后我才知道,她當時的粗暴來自恐懼。我們母系家族中的男性,有精神分裂癥的歷史。這個病遺傳性很強,一般在青春期步入成年的階段發作。母親是研究神經藥理的,從哥哥出生起她心里就埋下了這個隱患。當她看到哥哥傳承了大舅舅和表哥的藝術細胞時,便更加愁腸百結。哥哥寫得越好、畫得越好,她就越覺恐懼。跟公公一樣,母親也非理智地相信,如果能杜絕孩子身上天賜的才華,就能把天賜的詛咒也一同攔在門外。

有幸地,那個精神分裂癥的基因錯過了哥哥。想想人的一生,能自主的事真的不多。一個小小的基因突變,在人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可以決定他的命運。

大舅舅去世后不久,公公病逝,矮好婆病倒,母親只好搬去當時已經收養了她妹妹的“小爺叔”家。這位叔叔叫張一凡(原名張昌宣),是上海《正言報》經濟版的主編。一九三二年“一·二八”事件后,他為了安全起見,在法租界巨潑來斯路(現安福路)的美華里,租了一棟三層樓的房子,并把他父母從嘉定望仙橋接到上海。記得我母親和二姨管她們的奶奶叫“長好婆”,因為她個子很高。抗戰爆發后,小爺叔又把住曹家渡(非租界)的叔父一家人也接來同住。

美華里那一大家子二十來口人,簡直就是一個村莊。讓我在這里梳理一下人物關系。

小爺叔的上面有三個哥哥:

大哥不接受父母的包辦婚姻,婚后從未與媳婦同居,獨自到嘉定婁塘鎮去經營一家布店。這位沒有文化又沒有父母的大兒媳沒有退路,只得留在張家伺候公婆。

二哥也逃脫了舊式婚姻,把妻子和三個兒子留給父母,移民去新加坡當了國學教授。二哥的大兒子由祖父母做主,過繼給了大兒媳,也算是給她一點安慰。我母親叫他“大阿哥”。大阿哥白天在大學念書,晚上到《正言報》工作,常常帶小說回家,母親愛讀小說的習慣就是在那時養成的。后來,我和哥哥都不分輩分地也叫他“大阿哥”。他老了以后,母親時常去探望他,總是跟我們說,大阿哥最好了,一有空就騎腳踏車蕩我去矮好婆那里。

三哥就是我的外公張昌韶。

小爺叔自己有一女兩兒,小兒子生下不久他也離婚。我母親到他家的時候,她妹妹加上六位表兄妹都由大兒媳一個人照料,都管她叫“媽媽”。所有孩子和公婆的衣服鞋子,全由“媽媽”一手縫制,每年還得上別的親戚家小住,去給他們縫制衣服。全家十幾口人的被子衣服也都由她洗曬,還要給一群孩子洗澡洗頭。小爺叔雇傭了一位叫吳媽的姨娘,負責做飯和打掃。

我發微信問二姨,“媽媽”后來去了哪里?二姨回,你姥姥從重慶回上海后,把她接到平江路的房子住,搞些縫補和織毛線的活。她覺得太閑就回嘉定望仙橋張家老屋里,一人獨居,拼命種田。我高中畢業看過她一次,她全靠咸菜度日,我去了就到街上飯鋪點了麻婆豆腐招待我。我在清華大學的時候,她得肝癌去世了。

我總覺得,“媽媽”有點像魯迅筆下的一個人物。

在美華里那個龐大的“難民營”里,我母親失去了待她最親的公公和矮好婆,生活得非常痛苦,沒多久就得了夢游癥。她每晚在睡夢中從孩子們混睡的大通鋪上爬起來,打開門爬樓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轉上幾圈后再回到床上。二姨后來聽“媽媽”和吳媽講,阿中夢游的時候往廚房門外的米箱里尿尿。

這張母親彈琴的照片,是她去世前一年拍的

記得在平江路的時候,母親跟姥姥不管為什么吵架,最后總會落到那段日子:我那么小就被你丟在親戚家,褲子后面破了用膠布粘,膠布粘不住用書包擋。你在英國看莎士比亞,我在課堂里想下課該怎么站起來,別人才看不到我屁股上的洞,弄得我功課全不及格!母親一說到這些,姥姥就啞口無言,吵不下去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姥姥給我看了兩封母親在“美華里”時寫給她的信。姥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不看重物質財富,連她母親留下的一個鉆戒、她父親篆刻的圖章,都會一時高興轉手送掉。但這兩張發黃的紙片,她一直用心保存著。它們從上海寄到倫敦后,又跟著姥姥坐船回到上海,再跟她輾轉去了云南、緬甸、重慶,再帶回到了上海。

也許因為戰爭時期貨物緊缺,信紙很小且不規則,一張大約兩寸寬十寸長,另一張大約兩寸半寬六寸長,從右到左豎著寫得密密麻麻,沒有標點符號。

媽媽大人:我接到你的信心里很快樂我身體很好現在胖多了臉色也紅了晚上不踢被子了我現在小考考得不好只有六十幾分阿姨說她現在很忙沒有功夫寫信給你所以請我寫給你我紀念媽媽又紀念爸爸你多寫信來媽媽再會 阿中

媽媽大人:你近來身體好嗎我身體很好我很牽記媽媽又很牽記爸爸我好久沒有寫信給你了你有空常常寫信給我好嗎我現在放學在家里寫寫字現在我寫信給你了爸爸今年回來媽媽今年回來我很歡喜我的媽媽我也很歡喜我的爸爸你多寫信來媽媽再會 阿中

其實,那個日夜渴望父愛母愛的小女孩,一直都潛伏在母親身體里。在最后的幾個月,她睡前經常亢奮,總是要阿姨幫她穿上整齊的衣服,說,今天安爸爸安媽媽要來接我了。有時早上一醒來的時候她也會說,安爸爸安媽媽說了今天接我回家(母親是張家安字輩的,從我記事起她和兩個妹妹都稱父母為安爸爸安媽媽)。

記得有一天離開病房的時候,母親問我,你去哪里?我說,回家,明天再來看你。母親好像突然想起,她住的地方不是家,她想回家,淚水涌進她困惑的眼睛。她說,我真想睡到亭子間去清凈清凈,這里整天有人進進出出,給我插管子拔管子。我安慰她說,你好好養病,多吃點,好了就可以回家了。母親接著說,從前有個上醫的大學生住在亭子間,每天下課后就給我和阿邦(二姨)補習功課,我們才考取了中西女中。安媽媽希望我們可以在中西女中“軋好道”,學穿時髦衣服,做名媛。

我意識到,母親住了幾個月醫院,已經忘記自己早已搬離了平江路的房子,她在等爸爸媽媽接她回到那個家……

回到十二歲的時候。抗戰勝利了,她跟爸爸乘軍用貨機從重慶回到上海。安媽媽帶著矮好婆、長好婆(奶奶)、“媽媽”、妹妹和一只叫波浪波浪的暹羅貓,在平江路房子的花園前翹首等待。見到她和爸爸的時候,安媽媽的眼睛濕潤了,因為在他們之前已有兩架重慶回滬的飛機墜毀。

妹妹拉起她的手,走進這棟窗明幾凈、空空蕩蕩的房子。雖然床和桌椅都是公家接收敵產時分配的家具,但是跟歌樂山的竹子泥巴房子相比,這棟花園洋房就是宮殿。一家人終于結束了多年的顛沛流離,在這里安頓下來。

安媽媽去寄售店,買了離滬僑民不得不廉價拋掉的高質家具和一架漂亮的鋼琴。對面鄰居王鵬萬醫師的夫人,開始教她和妹妹彈琴。

“美國救濟總署”按戶分配生活用品,她和妹妹都穿起太大太長的舊呢子大衣,吃著壓縮餅干,給捐贈這些東西的美國孩子寫回信。

春天到了,喇叭花爬上了籬笆,美人蕉在墻腳邊開出花來,還有迎春花、紫嬌花、噴雪花開了滿滿一院子……

夏天到了,安媽媽給她做了一條綠色連衣裙,沒有袖子,領口鑲了白色的邊,讓她穿了下樓跟隔壁沈克飛家的兩個兒子喝下午茶。那兩個男孩都喜歡上了她。

沈克飛從美國帶回來一輛汽車,禮拜天只要有空,就帶兒子女兒,還有她,到衡山路國際禮拜堂去做禮拜。偶爾,他還帶他們去看一場好萊塢電影。她挑了一個自己最佩服的演員平·克勞斯貝,宣布做他的影迷。安媽媽反對她當影迷,但沈克飛在一旁幫她,說,這也是一種有趣的經歷嘛。他自己選了多蘿西·拉莫,當她的影迷……

如果人死了,意識還能自由地存在,母親的意識也許會常常在祖屋徘徊。

整理遺物的時候,我看到一只四方的曲奇餅干盒,里面保存了一些光盤、照片、賀年卡和信件。光盤都是歷年來圣光校友會的相片,信件也都是圣光同學寫給她的。

第一封信:……我剛買了一本書,名叫《敲響天堂的門》(’),著者Lisa Randall是一位著名的現代粒子物理學家和宇宙學家,她在書中用非物理學家能夠理解的語言,闡述現代物理的最新發現和它們對人類認識的意義……

第二封信:……你信上寫了“看了一本好書會感動很久”,我也深有同感。嘉真最近買了《西方文明史》的碟,聽得很“得勁兒”,你看,有了科技,就是瞎了也照樣念書。嘉真和我現在也愛寫,我覺得我們有責任把坎坷的人生記下來,不能讓它被淡忘,也該把我們在全世界看到的美好事物和人物告訴大家。出生在知識家庭,最幸運的就是能賞識中國和西方的文學和藝術……我們沒有你運氣,我在北京,嘉真在山西,后來回上海。結婚后分開十一年,寫了無數封信,都丟了,可也有的記在心里,永遠丟不了。現在很少收到真正的信,有文采的就更如鳳毛麟角,所以真希望你常來信,多交流……

是什么書讓母親讀后“感動很久”?我突然想到,大約在十年前,她讀納博科夫的《洛麗塔》,感到震驚和興奮,在電話里跟我感嘆道,從來沒有想過一本書能夠這樣寫人的本質,這樣寫欲望,人真是一個悲劇動物啊。我聽了啞口無言,同時也覺得驕傲——不是每個人的老媽讀完《洛麗塔》都會有這樣精辟的反應的。

經歷了滄海桑田,母親的善良、純真和對美尖銳的感受,之所以得以幸存,我相信是因為文學、音樂和科學對她心靈的滋潤和滌蕩。

第三封信:……知道你平時不愛寫信,加以生病,還給我寫了一封長信,非常感動……我還記得一些當年張伯母為何寵愛你的事,以后再寫下來寄給你……

第四封信:……在歌樂山,我們兩家住在同一排簡陋的宿舍中,兩家中間隔的是吳征鑒教授家。記得在一九四三年上半年,張伯母歷經奔波,輾轉數月回到已淪陷的上海,去接你來重慶。張伯母不在的期間,張伯伯幾乎每天晚飯后都到我們家中來坐坐。他除了跟父親聊天以外,也和我談談話,想來是因為我們年齡相仿,令他想起女兒吧。張伯父非常喜歡我家的小黃狗,每次來都要把它高高舉起來,按在墻上逗它。

你來到歌樂山后,張伯伯就很少到我家來了。但是我們成為了玩伴,我叫你張妹妹,你叫我何姐姐。張伯母是一位風趣幽默的人,她說既然我叫你“臟”妹妹,就要你叫我“干凈”姐姐。你也果真那樣叫過我幾次……有一次,我們走了很遠的路,到當時也遷在歌樂山的上海醫學院,逛到了一間很大的尸體解剖室外面。門是關著的,我們就貼著玻璃窗往里看。里面的幾個大學生正在溫習尸體,看到我們后,就揮手示意要我們走,我們不聽,還繼續往里看。結果一個大學生開門出來,手里的鑷子夾了一塊像肌肉一樣的東西,揮舞著嚇唬我們。我們逃走后都說學醫太可怕了,沒想到后來都學了醫!接著我們同時進了圣光,因為在不同的年級,從此各自有了新的朋友……

有多少童年的同窗,七八十年后還在這樣通信?還有這樣的精神交融?我突然很想讀到母親寫的那封“長信”,和那封“有文采的信”。她保留了他們的信,他們會不會也保留了她的信?

我在二〇〇五年的《圣光校友通訊錄》中,找到了“何姐姐”何燕生。二〇〇五年時她住在美國賓州,但是在二〇一一年的信上,她說已經搬到了加州。我怎么才能找到她?懷著僥幸心理,我給通訊錄中十來個耳熟的名字寫了信,然后又加了二三十個完全陌生的名字——好像把幾十只裝了信的玻璃瓶扔到了大海里。

您好!

我是陳沖,張安中的女兒。

母親于去年十二月病逝在上海華山醫院。整理遺物時,我看到一本圣光校友通訊錄,還有校友聚會的照片和通信。母親生前常說,圣光年代是她一生最快樂的時光,記得她常模仿她熱愛的姚牧師說重慶話的腔調。

母親走后,我才意識到有那么多問題想問她,卻再也沒有機會了。眼下我在搜集母親的資料,希望把它們寫下來。也許,我只是想在這個過程中重新找到她,留住她。

我記起一首美國詩人Lisel Mueller的詩:

How swiftly the strained honey

Of afternoon light

Flows into darkness

And the closed bud shrugs off

It’s special mystery

In order to break into blossom:

As if what exists, exists

So that it can be lost

And become precious.

……似乎存在的事情

存在只是為了

它會終將逝去

而變得珍貴……

如果您有任何當年圣光學校的照片或記憶,請與我分享,我將十分珍惜。

等了兩個月,幾十封信仿佛石沉大海。正覺窮途末路時,我想起母親在多年前講過,她在圣光的閨蜜劉廣琴有個女兒,叫Andrea Jung(鐘彬嫻),是雅芳的總裁,還上過《時代雜志》的年度人物封面。我上網查到,鐘彬嫻離開雅芳后,在一家叫Grameen America的慈善機構當總裁。Grameen America是美國最大的小額信貸機構,服務于少數民族和婦女辦的企業。我在機構的網頁上找到她的郵件地址,發了一封信和一張圣光同學聚會的合影,請她轉達。

幾天后,我驚喜地收到了回信——

親愛的陳沖,

收到你的來信,讓我很感欣慰。

自從讀了你緬懷母親的文章,我一直很難過。

我在重慶山洞鎮的圣光學校遇見了你母親。圣光是一所不到一百個學生的學校,大約有一半是寄宿生。我和你媽媽同班,又同住在一間女生宿舍。從起早睜開眼睛到睡前“枕頭大戰”,我們形影不離。周末,你姥姥來接你媽媽回歌樂山。我家在重慶,離得很遠,所以總是被邀請去做客,吃你姥姥用自制烤箱烤的面包。我會永遠記得那些快樂的周末。

一九四八我年離開了中國,直到七十年代你母親來美國做訪問學者,我才再見到她。你發給我的照片,是我們在中國駐紐約領事館,第一次團聚時拍攝的。她在美國期間,我們有過很多非常美好的團聚。

最后一次見到她是在二〇一〇年。我真遺憾后來和你媽媽失去了聯系。

過去的幾年,我和丈夫的健康日益走下坡路。去年七月我心臟病發作,隨后動了手術,恢復得非常艱難。我的兩個孩子建議我們賣掉公寓,搬來和Andrea同住。我公寓里的大部分東西都只好扔掉,珍貴的相冊都被裝進了盒子,不知道放在Andrea車庫里的什么地方。

同學們都老了,許多人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合影里的另一位,鄒永,十多年前在上海病世。他沒有孩子,太太在美國。在他病重的日子里,是你媽媽和我們的同學張滋生,一直在幫助和照顧他。圣光同學真的是一個大家庭……

童年時的母親

劉廣琴趁我在新澤西拍戲,約了另外兩位同學跟我在曼哈頓聚會,但好幾次都因有人身體不適而取消。我決定先去拜訪一位叫林珊的阿姨,她上世紀八十年代去英國探望姚牧師時,從他相冊里翻拍了許多圣光的照片。

趁不拍片的一天,我從新澤西城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地鐵,來到她居住的皇后區。一進門,這位精力旺盛的九旬老人就大聲告訴我:我去過你家好多次——不過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你們幾只貓都認識我。你爸爸下班回家,貓就在櫥頂上撩他頭發,你爸就把它抱下來,跟你媽說,幫我拿兩根棉簽來,一根濕的一根干的。然后他就抱貓坐在沙發上,用棉簽給它擦眼屎,你爸是醫生的手,很溫柔的,那只貓很信任地讓他擦。

說著,她拿出相冊給我看,“這是尹任先校長,這是張治中將軍——他是我們校董,這是姚牧師——我不在他最寵愛的幾個人里,他喜歡你媽媽,她英文好,每天下課就去姚牧師那里聽唱片,學歌。”

我一眼就從一群孩子中認出了姚牧師,他個頭瘦高,又是歐洲人,所以容易辨認。孩子們在教室里聽課、唱歌,在操場上打球、舞劍,或在樹上、河水里玩耍……他們的臉模糊不清,但我知道母親也在他們當中。一股強烈的思念涌上心頭——如果她能跟我一起看這些照片該多好啊。她可以告訴我,那群穿救世軍服,野營扎帳篷的孩子中,哪一個是她。

我仿佛能看見八十年前的那個校舍:一棟方正的兩層樓瓦房,中間大門上方寫著“圣光”,一片泥土的操場,上面豎了兩個簡陋的木制籃球架,邊上有幾間茅草屋,背景是一條山脊和蔥郁的樹木。這個貌似平凡的地方,曾讓母親一生難忘。

有一張相片,學生們穿著冬天的衣服,沿著樓墻坐在板凳上。我問,你們在干什么?林珊阿姨笑了出來,說,上姚牧師的課,外面天氣好,我們就要求曬著太陽上課。

她指著另一張相片說,這個是我,我們每天的朝會,唱贊美詩,講《圣經》故事。照片里,寬敞明亮的窗邊有一位老師在彈鋼琴,還有一位坐在琴旁,孩子們面朝老師站立著。離鏡頭最近的穿白襯衣梳兩條辮子的背影可以是任何人,但林珊阿姨知道那是自己,幸福的懷舊洋溢在她臉上。

姚牧師珍藏的照片里,還有幾張母親學齡前的,和幾張她在祖屋廊亭的。不知是姥姥送給他的,還是母親回上海后寄給他的。其中一張母親抱著一條溫順的大狼狗,原來這就是“查理”!

我腦子里浮現出月光下平江路的草坪,一條孤零零的瘦狗站在當中對天哀鳴。母親曾多次講過這個傷心的景象。一九四九年,院子里進駐了一個排的國民黨新兵,領新兵的排長帶著他的狗“查理”,住在我家的廊亭里。每天士兵們在草坪上歪歪斜斜操練,母親和二姨就在一旁跟查理玩。一個月后部隊要出發了,排長跟姥姥說,查理就不要跟著我去當炮灰了,讓它給你們看大門吧。那以后,查理開始絕食,夜晚對月嚎哭。無論母親怎么呼喚,它都不聽,每天如此。最后,姥姥把它送去了上醫的動物房。

母親少兒時代的照片大多在“文革”中燒掉了,而它們卻被姚牧師完好無損地保存了,又被林珊阿姨翻拍下來。可惜原件本來很小,再隔著一層塑料紙翻拍,質量很差。我怎樣才能看到姚牧師的相冊呢?它們還存在嗎?

我在網上搜索很久,只找到了一點最基本的信息:姚如云出生于一九〇五年,英文名是Gordon Aldis,他一九三一年來到中國“內地會”當傳教士,一九四三年開始在圣光學校當老師,一九五一年離開中國,一九八八年在英國去世。

正在我千方百計尋找那本相冊的時候,朋友發來一篇文章。一位移民國外的中國人,父母在疫情期間過世。他遠程將他們在國內的公寓出售了,并請買家將一切遺物當垃圾處理掉。買家在遺物中看到老人的相冊,幼兒時代、學生時代、戀愛中的、孩子們出生后的……面對老人一生的記憶,買家感到滄桑。在扔掉之前,他把照片刊登在網上作為一種紀念。

好友海倫是個出名的孝女,她看了這篇文章后跟我說,其實我理解那個人的,我爸爸媽媽也有很多老照片,里面有的人我根本不認識,你說我留著它們有什么用?

我給朋友寫信說,難道我那么不正常嗎?我如此想知道和留住母親的一切。他回,因為你是個藝術家吧。

這話讓我想到,創作的饑渴和激情,常常來自于某種基于哀思的記憶和想象——那個用清澈雙眼望著你說“我愛你”的孩子,終將長大離家去尋找別的愛;那段令你神魂顛倒死而后已的戀情,終將這樣或者那樣地結束;那個晨光里完美的蜘蛛網、蒲公英、鳳尾蝶,那道劃過夜空的火流星……一切穿刺到你靈魂的美都與母親一樣,終將逝去。這不可名狀、無法安慰的渴望和騷動便是藝術的源泉。

我放到大海里的瓶子中,有一只奇跡般地漂到了彼岸——盡管它到得晚了。我收到了一封與我素未謀面的人發來的郵件:

陳沖女士你好,我母親張恩美也是圣光的校友,最近她仙逝了。我在整理她遺物時發現了你寫給她的信,還看到了她和你母親參加上海圣光校友會寫的條子。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母親在圣光那段美好的時光。母親故去,我和你感同身受了……

母親說過她們躲日本飛機轟炸的經歷,一個燈籠不用跑,兩個燈籠慢慢跑,三個燈籠飛快跑。還有就是孔二小姐也在圣光上過學,每天帶槍上課,枕頭底下也有槍。還有就是圣光很自由,都是基督的孩子。記得母親清醒時,會唱圣光校歌。我就知道幾句,美哉圣光,榮哉圣光,旭日東升即輝煌……

我也記得一段歌詞:英才濟濟,惜陰如金,春風化雨氣象新;四育并進,業精于勤,日就月將培天真;誠樸無私,光明真純,無愧堂堂大國民。

是什么讓炮火連天的歲月、艱苦樸素的條件,成了母親和她同學們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光,以至于他們的第二代都能唱出校歌,以至于一位畢業生成年后為兒子起名為圣光?

經過了幾個月的搜尋,我終于找到了一條線索。倫敦大學有一個資料庫,收藏了英國傳教士在非洲和亞洲的資料。翻閱目錄,那里居然真的有姚牧師生前的文件和照片!我給資料庫發郵件詢問,第二天得到回音說,我們的確有Gordon Aldis的一些文件,但非洲亞洲館正在裝修中,要等到秋天以后才能入館。我開始期待秋天。

有時蒙眬醒來,我會片刻忘記母親已經不在,清醒過來再次震驚——確實永遠見不到她了。死去的人是去了哪里?母親生前是基督徒,或許她去了天堂?

我不是基督教徒,但覺得耶穌受難——十字架上他伸展的雙臂、下垂的頭顱和塌陷的臉龐——是一個動人的形象和概念。

在西方旅居的生活中,我常與教堂擦肩而過,只是非常偶爾地,我會為某個耶穌受難的雕像或畫像住步、觸動。它們并不是什么世界聞名的作品,也不一定是工藝最嫻熟的,有時候我猜,也許那些令我感動的作品是出自信徒之手?就像母親的琴聲和歌聲。

我企圖回憶書中、繪畫中、電影中描繪的天堂,但覺得它很空洞,遠不如犧牲精神那么有感染力。我很難想象母親在天堂的樣子。

我想起一本叫《g先生:關于宇宙創造的小說》,作者Alan Lightman是一名優秀的物理學家。他寫到一位垂死的老婦人,看到自己美麗而艱難的一生像電影那樣閃回,她無法相信這就是一切,這就是盡頭。然而在死去那一瞬間,老婦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神秘的微笑,也許她瞥見了宇宙與時間之前的虛無,知道了生命的奧妙。

當時,她的體內有31470103497276-498750108327個原子,她的實質中,63.7%是氧氣,21%是碳,2.6%是氮,1.4%是鈣,1.1%是磷,外加少量在恒星中產生的九十種其他化學元素。火化時,她身體里的水分蒸發了;她的碳與氧結合后,形成了氣體一氧化碳與二氧化碳,飄浮起來跟空氣混合;她的大部分鈣和磷燃燒成了紅棕色的灰燼,隨風散落在土壤里。

曾經屬于她的原子就這樣被釋放和蔓延開來。六十天內,它們便波及全球的空氣;一百天內,她的部分原子——那些火化時蒸發了的水分——便凝結成雨水降落下來,被動物和植物酣飲吸收,轉化成器官、骨骼、枝葉和花朵;孕婦們吃了那些動物和植物,十個月后,含有她原子的嬰兒們便呱呱墜地……

在老婦人去世的幾年后,地球上會有數百萬含有她原子的孩子;再過幾十年,那些孩子的孩子身上也將包含她的一部分原子,他們的思想將包含一部分她的思想……曾經暫時屬于她的那些原子,將永遠循環在風里水里土壤里,在世世代代的生命與思想里。他們能傳承她的記憶,感受她經歷的痛苦與歡樂嗎?當然不能,但也許我們每個人,都積累和融匯了所有生命的記憶;也許我們所體驗的無常,從來就是永恒。

母親將存在于萬物中——這個想法給我帶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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