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語境下江南古鎮集體記憶識別分析

戶文月

（江蘇海事職業技術學院 人文藝術學院，江蘇南京 211170）

一、引言

江南古鎮作為“水”文化和“古”文化交融的文化遺產群，因其較完整的傳統建筑風貌、特色的選址格局和水韻的棲居環境，成為江南地域文化的重要記憶載體。在城鎮化建設趨同的背景下，江南古鎮存在著空間肌理損毀、景觀風貌同質化等問題。作為古鎮生活文化、生產文化和生態文化“儲存器”的集體記憶呈現弱化甚至消亡的困境，對集體記憶研究已經成為古鎮現代化變遷中的重要課題。而現階段，國內有關集體記憶研究對象集中于城市、鄉村，而對古鎮關注較少，尤其是對古鎮居民記憶的研究鮮少涉及。囿于理論研究的不足，無法支撐厘清“集體記憶構建過程中現代社會誰在回憶、誰被回憶”“被回憶的集體記憶本質如何”“集體記憶如何傳承、活化”等系列問題。在這一背景下，本研究結合大型紀錄片《記住鄉愁》，選取公認度較高的古鎮作為研究對象，進行集體記憶元素的識別和維度構建，將集體記憶納入古鎮研究范疇，意在喚起學術界對古鎮集體記憶遺存理論研究的重視，以推動新時代中國城鎮化建設實踐與研究進入更新更深的領域。

二、研究綜述

（一）集體記憶相關理論

“記憶研究”（memory studies）以其獨特的文化社會張力和時空特殊屬性，從古希臘起，就已是社會思想家關注的對象，當時被稱為“記憶術”[1]，包含“公共記憶”“社會記憶”“文化記憶”“國家記憶”和集體記憶等[2]。有關集體記憶的研究源于提出“集體意識”理論的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埃米爾（Durkheim E）。隨后其學生莫里斯·哈布瓦赫（Halbwachs M）首次提出集體記憶理論，將記憶研究拓展到社會文化層面[3]，將其定義為“一個特定社會群體的成員共享往事的過程和結果”。這一概念將個人的記憶置于社會環境中，視記憶為集體透過個人與他人的互動所形塑產生的一切事件、經驗及認知的社會行為[4]。記憶經驗、認知的產生始于感官接收外在刺激，這些感官刺激經過選擇性的注意，再經過進一步的辨識，然后產生知覺，最后被記憶系統所儲存及使用，促使地方依戀的產生[5]，以指導行為發展。集體記憶可進一步區分為歷史性（historical）與自傳性（autobiographical）的記憶。所謂歷史性記憶，是通過借助書寫、照片等記錄實務影響社會中的行為者，并借由慶典、儀式等活動的制定與舉行來延續記憶，而自傳性記憶則是來自過去個人親身經歷的事件，使得具有相同經驗的群體得以重構、強化彼此間相似的過去經驗。巴特萊特（Bartlett）在社會心理學研究實驗中進一步強調集體記憶是一種社會性的過程，受周遭情境的影響從而對記憶內容進行有選擇性的建構[6]。因此，記憶的“過去”并非“全部的過去”，而是選擇性的過去[7]。

從上述對集體記憶概念內涵及其演變分析可知，集體記憶的界定及維度雖未有統一的標準，但在總結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可以看出，集體記憶是過程也是結果，需依附于特定的媒介載體得以傳承延續，且容易受主體所處的社會情境環境的影響。因此，后文將對國內外有關集體記憶的研究進行整理和解析，以進一步明晰集體記憶的研究特征及其發展趨勢。

（二）國內外集體記憶研究現狀

Hill等[8]的理性行為理論和Ajzen[9]的計劃行為理論及Baloglu等[10]提出的旅游目的地形象感知模型，均認為“認知情感”對“行為”有能動作用。國外集體記憶研究側重探討集體記憶的能動作用，先后經歷了功能主義和建構主義兩個過程。早期功能研究主要關注于集體記憶的社會功能和作用，強調集體記憶的保存和傳播，聚焦集體記憶對于群體認同和集體行為的重要性[11]、集體記憶中的“民族自戀”在塑造國家特性方面的重要作用[12]等。隨著研究的深入，學者們多關注于“集體記憶如何被建構”這一課題，對比不同文化背景下集體記憶的差異[13]，認為記憶是一種溝通行為，在交際中存在選擇性，可以誘發集體選擇性記憶或遺忘，提及的內容將得到加強，而未被關注的“沉默”記憶會被遺忘。在社會網絡關系中，集體記憶的形成既取決于個人層面的認知機制，也取決于人們在談話中施加的社會影響。

國內集體記憶研究學科主要分布于建筑科學、新聞傳媒、社會學、文學、歷史學和旅游研究方面，以集體記憶、文化記憶、歷史記憶和社會記憶為研究主題。在研究視角方面，主要側重于集體記憶研究綜述和功能分析。在綜述方面，以地理學[14]、歷史學[15]視角為主；在功能作用方面聚焦于“記憶認同”關系功能方面[16]，提出集體記憶對人文認同、身份認同、族群認同、國家認同[17]、集體認同的功能作用；在研究對象方面，集體記憶研究案例地集中于城市[18]、鄉村[19]，且側重于建筑景觀的物質“場所”[20]和“空間”[21]研究，而對內在的記憶研究較少涉及。

從前文梳理可知，國外對集體記憶的研究已經形成了較為完善的體系，研究脈絡清晰、研究主題也更加豐富，且多以實證研究為主。而國內集體記憶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城市和鄉村，對過渡地帶“鎮”的研究較少，尤其是對古鎮記憶主體居民的研究較少涉及，側重于古鎮建筑景觀風貌的研究。鑒于此，對古鎮居民開展集體記憶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指導價值。

三、研究對象、方法及過程

（一）研究對象

江南古鎮作為“水”文化和“古”文化交融點的文化遺產群，尤以江南水鄉古鎮為典型。相對于其他古鎮，江南古鎮因較完整的傳統建筑風貌、特色的選址格局，承載傳統文化與棲居情感，在集體記憶保留方面更具有延續性強、內容豐富等特點，因而對江南古鎮進行集體記憶研究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鑒于此，本研究以江南水鄉古鎮為研究對象，結合江南水鄉古鎮中公認度較高的六大古鎮名錄（周莊、烏鎮、西塘、同里、南潯、甪直）和《記住鄉愁》紀錄片涉及的古鎮內容，因鑒于《記住鄉愁》紀錄片中缺失周莊、甪直兩個古鎮的片段，結合馬蜂窩、攜程網數據參考，最終選取烏鎮、西塘、南潯、同里、楓涇和千燈古鎮的視頻文本作為分析對象，對所獲取的視頻文本進行集體記憶元素識別提取和維度構建。

（二）研究方法

互聯網作為新的記憶媒介改變了集體記憶的建構機制，彌補“個體的缺失”，同時為相關研究提供了實證支撐。現階段，對互聯網語境下的內容多采用內容分析進行解構。內容分析法可以將定性的符號內容，如圖像、文字等轉化成定量、系統的數據資料[22]，已被廣泛用于現狀分析、熱點分析、趨勢分析和對比分析等方面。數據來源多集中于網絡評價、官方宣傳文本，而對紀錄片等視頻內容的分析較少。

紀錄片是指描寫、記錄或研究實際世界的影片，表現的人物、地點、事件與實際情況保持高度一致，是歷史的忠實寫照和現實生活的見證，具有科學性和可信性。因此，利用內容分析法對紀錄片進行集體記憶研究，具有一定的科學合理性[23]。大型人文紀錄片《記住鄉愁》古鎮系列，通過旁邊、現場解說和居民采訪，較為真實地記錄了大量的生活場景、歷史故事，傳遞出特色的村規民約、神圣的家風祖訓和深厚的文化基因，最終匯集成古鎮的集體記憶，是解讀古鎮、探究集體記憶問題的重要研究手段。

（三）研究過程

研究的具體操作包括利用視頻截圖軟件FFMPEG獲取鏡頭圖像，命令設置為每3秒進行一次截屏；使用圖片識別工具對圖片文本內容進行識別，并進行人工復合，區分場景旁白、現場解說和受訪者語錄，最終獲得文本數據共計27 729字符；利用數據挖掘和內容分析軟件ROST CM 6.0軟件對文本內容做初步分詞，就分詞結果對填補分詞自定義詞表內容，逐至分詞無異議；再次利用ROST CM 6.0軟件做詞頻分析、情感分子和矩陣分析；最后利用NETDRAW軟件做社會關系網絡分析。

四、江南古鎮集體記憶元素及維度識別

（一）古鎮集體記憶元素識別

借助ROST CM 6.0軟件對文本內容進行高頻特征詞分析，并按照詞頻數從高到低匯總前100特征詞（見表1）。從表1可以看出，古鎮集體記憶里涉及的多為名詞，其次是形容詞和動詞。在名詞中，分為地點性名詞、身份性名詞、精神信仰性名詞、物質景觀性名詞、非物質景觀性名詞和名人名仕。①在地點性名詞中主要包括“烏鎮”“滿尋”“西塘”“千燈”“同里”“楓涇”“上海”“吳越”等，除涉及的古鎮名稱外，另外兩個主要的地點性名詞“上海”和“吳越”彰顯著江南古鎮的地理區位。②在身份性名詞，集體記憶中經常提到的是“父親”“孩子”“老人”“母親”“年輕人”，以及“醫生”“商人”“老師”“百姓”等。“父親”這一名詞出現頻率在身份性名詞中最高，共計22次，而“母親”頻次僅為10次，不足“父親”一詞的一半，由此可見，受中國宗祖傳統文化的影響，“父親”角色在集體記憶中占據重要地位。“孩子”“老人”“年輕人”體現著集體記憶的主要群體，幾乎可以涵蓋所有年齡段，透露出“代代相襲、生生不息”的集體記憶延續特征。③精神信仰性名詞，如“骨氣”“氣節”“進取”等，體現出集體記憶中融入血脈中的家風祖訓和傳統精神文化。④物質景觀性名詞，如“水鄉”“老宅”“茶館”“石板街”“石橋”“百間樓”“石板”“長廊”等，是古鎮集體記憶中最直觀、最具特色的生活場景。這些受地域影響形成的獨特的物質景觀，是江南古鎮“水”文化的獨特表征。⑤非物質景觀性名詞，如“昆曲”“糕點”等，是古鎮集體記憶中“軟性”的牽掛，“舌尖上的記憶，是最難忘懷的記憶”，“昆曲”和“糕點”從聽覺和味覺兩方面烙印于江南古鎮集體記憶之中。⑥名人名仕，如“顧炎武”“顧世雄”“戚老爺”“陸龍飛”“陸贄”“陳繼儒”“顧乾麟”“浦興祖”“徐允同”等，折射出江南古鎮集體記憶中重視“宗族文化”、銘記家族歷史的特質，以及在后代中“行其名而責其實”，通過實際舉措踐行、延續，并將家風祖訓、古鎮文化精髓發揚光大。形容詞中，包括“千年”“古老”“百年”“寧靜”等代表江南古鎮“古”文化和獨具特色的氣韻詞匯。動詞中，涉及“影響”“教育”“延續”“經營”“傳承”“立志”等詞匯，折射出集體記憶傳承延續的動態過程。

表1 古鎮集體記憶高頻詞匯總表（N≥100）

（二）集體記憶語義網絡結構

雖然詞頻分析可通過提取文本詞句的頻次和詞性，但不能分析詞組間的聯系，不足以探究文本更深層次的意義。而語義網絡關系圖則通過構建文本中相關概念和詞義中的特定關聯，通過圖譜的形式直觀地繪制出文本語義間的關系，彌補了詞頻分析的不足。語義網絡圖主要是由節點和弧線兩部分組成。其中，節點表示事物、狀態、情緒等詞匯，弧線表示語義聯系關系緊密。相關詞匯節點距中心節點越近，代表兩者間的聯系越緊密，而弧線的疏密程度能夠反映出共線頻率的高低，弧線越密，表明共現次數越多。通過繪制江南古鎮集體記憶語義網絡圖，得到如圖1所示的圖譜。從圖1可以看出，古鎮集體記憶在語義網絡圖中呈現出“整體聚集、部分分散”的特點。“古鎮”是中心性最高的對象，說明在古鎮人集體記憶中，仍以“古鎮”為最統一的記憶象征。圍繞古鎮，集體記憶中出現的是“人家”“千年”“水鄉”“鄉愁”“小鎮”“故事”“傳統”“百年”“沿河”“石板”等印象，集體記憶中通過時間（千年、百年）、空間（水鄉、沿河）、客體（人家、故事）和載體（小鎮、石板），傳遞出記憶中的“水”文化和“古”文化。從“古鎮”延伸出去的是“烏鎮”“西塘”“南潯”“千燈”古鎮名稱，而“楓涇”“同里”兩個古鎮卻偏離于語義網絡圖，從這6處古鎮相關的語義詞匯可以看出，集體記憶對于這6處古鎮有著不同的認知。

在烏鎮的集體記憶中，仍以矛盾先生的事跡為典范，但相較于“互聯網”“民宿”等詞匯，“矛盾”在語義網絡中已經偏離烏鎮中心，體現出“傳統”與“現代”的融合，且“現代”文化勢頭更勝的特色。在西塘的集體記憶中，仍以傳統的江南水鄉為標榜，可以看出，在語義網絡中，“古老”“江南”是更靠近于“西塘”一詞，在西塘的集體記憶中，除江南水鄉的氣韻外，“戚老爺”的故事傳說依然占據重要的記憶地位。從“古鎮”延伸出來的“南潯”和“千燈”，并沒有烏鎮和西塘的記憶深厚。通過圖1可以看出，在現有詞匯后成的網絡圖中，南潯的集體記憶是“商人”，也確實符合南潯經商傳家的特點。千燈的集體記憶是“昆曲”，彰顯出千燈的傳統文化精髓。

進一步結合圖1觀察這6個古鎮在社會關系網絡圖中的呈現特點，可以看出烏鎮和西塘集體記憶具有較高的凝聚性和中心性，南潯和千燈次之，分別僅與“古鎮-商人”和“古鎮-昆曲”相連，社會關系較為分散薄弱。而同里和楓涇古鎮已偏離于研究樣本的江南古鎮社會關系網絡圖，游離在網絡圖之外。為厘清南潯、千燈分散以及同里和楓涇古鎮偏離原因，對其再次繪制社會關系網絡圖，如圖2所示。

從圖2可以看出，在排除前面凝聚力較高的烏鎮和西塘后，在南潯、千燈、同里、楓涇古鎮的社會關系網絡圖中，南潯和千燈集體記憶具有較高的凝聚性，在中心性上千燈次之；同里古鎮相較于南潯和千燈在關系網絡較為薄弱，而楓涇古鎮依舊偏離于江南古鎮社會關系網絡圖。

結合圖1 和圖2 可以看出，在集體記憶語義網絡圖中，江南古鎮集體記憶中通過時間（千年、百年）、空間（水鄉、沿河）、客體（人家、故事）和載體（小鎮、石板），傳遞出記憶中的“水”文化和“古”文化。研究樣本6個古鎮的網絡凝聚性和中心性從高到低排序依次為：烏鎮、西塘、南潯、千燈、同里、楓涇古鎮。為厘清楓涇古鎮偏離現象，對楓涇古鎮視頻文本進行復盤，發現楓涇古鎮與其他古鎮相比呈現出2項異處。首先，在地理區位上，楓涇古鎮位于大都市上海，相較蘇州、湖州等地，更易在文化景觀和思想觀念上融入現代化元素，以至于呈現出的集體記憶相較其他古鎮有所偏離。其次，相較于其他古鎮在集體記憶中體現的世代相傳的祖訓和悠久的文化基因，楓涇古鎮更多以近現代史人物事件為闡述對象。因為記憶是與時間和空間共同的產物，不僅時間會淡化甚至改變記憶，作為承載記憶的容器空間，同樣影響著集體記憶。這一結果與前期學者研究成果相呼應，即文化景觀對地方集體記憶的建構具有重要的影響。當代社會發生巨變時，人們會期待新傳統的出現以穩定社會，在重構傳統的過程中，舊的史料將會為了新的目的而有新的形態，歷史記憶的呈現將有不同的選擇。為更好地對古鎮集體記憶進行建構傳承，不僅要注重對承載集體記憶的傳統文化景觀的保護，更要在后期重建或新建文化景觀時尊重居民的建議，使景觀建筑附著居民的“鄉愁記憶”，凝聚集體記憶。

（三）集體記憶情感特征

借助ROST CM 6.0軟件對文本內容進行情感分析，解析江南古鎮集體記憶的情感維度。總體來看（見表2），古鎮居民情感類型以積極為主，占60.47%，消極情緒占9.21%，其余30.32%為中性。進一步，在積極情感中，情感程度27.14%為一般積極，15.50%為中度積極，17.83%為高度積極。在消極情感中，高度消極為0，中度消極僅占1.07%，其余8.14%為一般消極。為厘清古鎮情感載體，本文分別結合文本分析的正面情感和負面情感進行分析。

表2 江南古鎮集體記憶情感特征表

在積極情感方面，集體記憶的載體有：①古鎮先人事跡及家訓宗訓。優秀的祖輩先人是古鎮歌頌的榜樣，也奠定了古鎮的民風。如商賈云集的南潯，在集體記憶中深植“以義為利”的古老經商之道：“顧家璉雖然自小在香港長大，但是南潯顧家‘得諸社會，還諸社會’的家訓卻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姓顧的后輩有這個責任，不要把先祖做的好事情變成壞事情……，讓他感到自豪的就是顧家的先人創辦的叔蘋獎學金不僅是顧家得諸社會，還諸社會最好的體現，更重要的是它把善行義舉的種子播向每一個人的心田”。同里古鎮的任蘭生的退思園傳遞出的“守禮法、講合和、求進取”的人生哲學：“進退有據，取舍有道的家鄉文化，便在孩子們的心中扎下了根……，富裕起來的古鎮人明白是祖先留下的豐厚遺產造福了這方水土，他們也有責任把先人的文化整理出來傳承下去”。又如楓涇古鎮的陳繼儒先輩把長期立身行道的感悟寫成了家訓《安得長者言》，千燈古鎮顧炎武先生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等愛國情懷和氣骨節操鐫刻在古鎮人的記憶中。②古鎮特色物產。特色物產是古鎮人自豪的記憶對象。如南潯的集體記憶中“輯里湖絲”與江南水鄉的氣質一起印在集體記憶中：“南潯孕育出一縷縷潔白細韌的蠶絲，把這個水靈靈的江南古鎮編織的秀美富足，‘輯里湖絲’是絲中極品，曾用于康熙年間織造的九件龍袍”。③古鎮特色美食。印證著“舌尖上的記憶，是最難忘懷的鄉愁”的古鎮美食，是最有“味道”的記憶。“在南潯當地人心目中最難忘的老味道叫做野荸薺，許多從南潯走出去的人都很惦念這份家鄉的味道，只要一說起野荸薺就會生出許多美好的回憶。”④古鎮特色景觀。如“腳踩青石板，頭頂一線天”的千燈古鎮，留住了同里人“進”的信念和“退”的情懷的退思園，以及富有“人情味”的百間樓“董份在修建百間樓的時候，不止考慮到自家結親的需求，還想到了為百姓出行提供方便……，為了百姓需要就建了一個騎樓……，下面讓條路，讓百姓走”，還有水鄉特有的精致素雅臨水而居的亭臺樓閣和臨河而建的古老民居。⑤古鎮特色構建物。在江南古鎮的構建物中，青磚和青石板是最常見的物件之一，如同里的“青磚鋪就的古巷”、千燈的“沿著灰色的廊檐延伸青石板”都是集體記憶中最具代表性的媒介。⑥古鎮現代繼承者。徐小云：“我作為醫生，從來不收昧良心的鈔票。古之醫生從來都以懸壺濟世為己任，不收昧良心的錢，不做昧良心的事……，這是前輩教給徐小云的道理，也是徐小云時常對后輩們說起的話”。⑦古鎮特色習俗。南潯的“風涼夜話”習俗，“晚飯過后，吹著河邊的涼風，老人會一邊搖著蒲扇一邊給孩子們講古鎮里曾經發生的故事，從小聽著故事長大的孩子們也就把做人做事的道理記在了心里”。同里的“走三橋”，“不僅是家鄉的一個古老習俗，更是一場喜慶而神圣的儀式……，千百年來，人們無論是婚嫁過壽還是趕考遠游，都要在‘三橋’上走一遭，恪守著祖先的傳統，祈盼著人生的幸福和美滿”。⑧古鎮得名溯源。南潯，因南林、潯溪合并建鎮各取首字而稱“南潯”；同里，由華貴的“富土”到樸實的“同里”名字追溯的轉變；楓涇古鎮，原名“清風涇”，改名后更折射出特有的風骨氣節；千燈古鎮由原名“千墩”的而來。⑨古鎮非物質遺產。清新柔和、悠揚婉轉的“同里宣卷”；百戲之祖的昆曲創始人顧堅就是千燈人，“徐允同承擔起了這份傳承家鄉戲曲文化的責任……，一個人對自己民族文化的尊重認同，就是愛國主義的一種表現，就是對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最好詮釋”。

消極情緒多與天災人禍、戰亂、手藝消亡等事件相連。關于天災人禍集體記憶中涉及的字眼多為“災荒”“賑災”“救濟”“戰亂”“犧牲”“武裝斗爭”“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等。如對戰亂時民生的憂愁，“蠶繭豐收了但是賣不出去……原來這么一個很富饒的地方現在怎么窮到這個樣子……由于帝國主義列強的侵略，烏鎮的傳統工商業幾乎全部破產”；對為拯救西塘人而動用皇糧最后投河自盡的戚老爺的集體記憶，整體情感色彩是悲涼的，人們在悲情中又通過“每年舉辦廟會為戚老爺慶賀壽誕”積極的身踐力行，淡化了記憶中的“悲”，借助外界活動或建筑，最終與“自己”過去達成和解。

綜合集體記憶積極和消極的情感，大致可以將情感劃分為地方依戀和地方感知（見表3）。保留和延續集體記憶，是勉勵后代向先祖學習的重要手段，在實踐、建構與追尋記憶的過程中，各自展露出對自我認同的肯定。江南古鎮相較于傳統村落，以“耕桑”為主要勞作生產方式，但對“讀”依然十分注重。通過對江南古鎮集體記憶情感因素的分析，傳遞出忠、孝、誠、信、義、勤、儉、和等傳統核心文化觀。這些傳統古鎮集體記憶中蘊含的重義守信、德教育人、為國為民的厚重文化價值被子孫世代歌頌、傳承。例如，受孝文化的影響，古鎮有追根溯源的傳統，并以銘記歷史、踐行先祖宗訓、弘揚傳統工藝為責任，形成積極的主動記憶意識，并設有祭祖、祭祀、廟會等活動輔助記憶的延續。因此，記憶主體以歷史人物為榜樣、以先祖事跡為自豪、以延續品質精神為責任的積極正向的情感特征，正是江南古鎮集體記憶得以有效延續的重要原因。

表3 江南古鎮集體記憶情感維度表

（四）集體記憶維度建構

結合集體記憶詞頻分析、社會關系網絡圖和情感分析，將江南古鎮集體記憶元素劃分為主體維度、客體維度和載體維度三大維度16項細分元素（見表4）。在主體維度中又進一步分為先人先祖、后繼者和居住者；客體維度進一步分為地方地名、家風家訓、故事傳說、重大事件、民俗慶典、生產經驗、非物質文化、特色美食、特色物產；載體維度進一步分為敘事文本、地域格局、建筑物和構建物。這些記憶元素在江南古鎮集體記憶中“代代相襲、生生不息”。

表4 江南古鎮集體記憶維度表

（五）集體記憶能動模型建構

結合集體記憶維度即前面研究的元素和情感，可以看出集體記憶展示的現象與Mischel W 提出的“認知情感”理論相對應，即人們遇到事件時會產生復雜的認知情感交互機制，并最終決定人們后續行為。江南古鎮人在外在情境、事件的刺激下，產生相應的認知和情感，并作為記憶存貯于大腦。當進行回憶時，會對情感進行渲染，進而重構行為，另一方面，行為會重塑認知與情緒。個人經歷的事件連同景觀建筑一起構成了認知和情感，而這一認知和情感形成無法割舍的實際行為，現實行為又進一步強化了“鄉情濃厚”這一認知和情感。客體、載體會形成主體的認知記憶和情感記憶，最終形成主體的集體記憶，集體記憶會影響集體的地方依戀和地方感知，進一步構成集體的行為意向，進而影響集體的行為發生。反過來，古鎮人們的世代行為又強化、重塑了古鎮的情境和故事，形成不斷循環的“刺激—感知—記憶—行為”路徑（見圖3）。

圖3 集體記憶行為能動模型圖

五、研究結論與討論

（一）結論

結合《記住鄉愁》紀錄片，通過文本分析軟件對江南古鎮集體記憶進行維度識別和模型構建。主要研究結論有以下三個：

首先，識別集體記憶維度及元素。江南古鎮集體記憶包括記憶主體、記憶客體、記憶載體三個維度。其中，記憶主體包括先人先祖、后繼者和居住者；記憶客體包括地方地名、家風家訓、故事傳說、重大事件、民俗慶典、生產經驗、非物質文化、特色美食、特色物產；記憶載體包括敘事文本、地域格局、建筑物和構建物。

其次，在古鎮集體記憶中，多以積極情感記憶為主，少數的消極記憶常與天災人禍、戰亂、手藝消亡等事件相連，但往往最后會通過積極的行為，淡化記憶中的“悲”，借助外界活動或建筑，達成“自我”和解。集體記憶中的情感對集體的地方依戀和地方感知進行重構。

最后，江南集體記憶對行為的發生，客體、載體會形成主體的認知記憶和情感記憶，最終形成主體的集體記憶。集體記憶會影響集體的地方依戀和地方感知，進一步構成集體的行為信念，進而影響集體的行為發生，實際行為會反作用于客體、載體和集體記憶，形成不斷循環的“記憶行為”路徑。

（二）討論

首先，注重主體地位。集體記憶是一種社會性的過程，受周遭情境的影響從而對記憶內容進行有選擇性的建構。在此背景下，一方面，“強勢”的個人與群體會有意地選擇、組織“過去”，并將它在社會上“推廣”。而有些人的“過去”常被社會忽略，他們是少數族群、婦女、勞工、鄉間平民或者低教育程度者。這些人的聲音、記憶、失憶，以及組合過去的方式值得記錄與分析。另一方面，鑒于集體記憶可選擇、可重構，在古鎮建設過程中，應積極引導集體記憶正面能動性，激發記憶中蘊含的地方依戀和地方認同的情感因素，調動居民的參與度和配合度。

其次，保護記憶客體要素。個人記憶中相當一部分是從社會生活中獲得，在與他人的社會活動中被共同憶起，并且在特定社會背景中重建，以符合個人的社會身份認同。客體要素在集體記憶的建構過程中，透過各種儀式、結構性的遺忘、語言的操練，或者是自我欺騙的策略機制進行重構。集體記憶客體要素中的紀念儀式、家風家訓等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且現有研究已論證記憶需通過不斷再生產才能傳遞下去，記憶并非對事件的直接記憶，而是通過閱讀、傾聽或在特定紀念場合因氛圍刺激而間接產生的。一旦在慶典與紀念儀式中的參與者本身不再使用這些記錄，他們與其他成員之間的社會連接也將松脫。因此，記憶的強化必須與同樣擁有這些經驗的人定期接觸，否則會逐步褪色。作為集體記憶的“容器”，客體要素是集體記憶得以延續的重要所在，在古鎮建設發展過程中，應全面了解、梳理古鎮集體記憶的客體，對集體記憶客體要素進行挖掘、保護、弘揚和復振，是避免“千鎮一面”的有力措施。

最后，活化記憶載體要素。當代社會發生巨變時，人們會期待新傳統的出現以穩定社會。在重構傳統的過程中，舊史料將會為了新目的而有新形態，集體記憶的呈現將有不同的選擇。在新時代城鎮化建設的背景下，記憶載體會發生重構，當然也需要發生重構。一方面需要保護現有記憶中的載體，另一方面，可對集體載體元素進行創新，在現代建設中融入記憶載體要素，維持“記憶熟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