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祺

“患者群人數要滿了,準備開第二個。”每天,周清醫生的微信里,患者群一定是最熱鬧的一個,這個群里,全部是確診的肺癌患者。
二十年前剛剛入行時,周清的老師們告訴她“腫瘤醫生沒有朋友”,因為患者在確診時大多數已是晚期,治療手段有限、效果不佳,患者存活時間短,沒有機會成為醫生的朋友。但現在,“患者朋友”逐年增加,進群多出群少,周清醫生的患者里存活超過八年、十年的抗癌明星已經不是少數。
包括肺癌在內的多種惡性腫瘤,在近二十年里治療效果有了巨大的提高,開始朝著“慢病化”的目標挺進。
“健康中國2030”中的癌癥行動計劃,提出的目標是:到2022年和2030年,總體癌癥5年生存率分別不低于43.3%和46.6%,癌癥防治核心知識知曉率分別不低于70%和80%,高發地區重點癌種早診率達到55%及以上并持續提高,基本實現癌癥高危人群定期參加防癌體檢。
如此顯著的變化,是科學研究、藥物研發和腫瘤醫生們共同努力的結果。面對惡性腫瘤,醫生在治療中不僅要面對疾病本身的挑戰,還要寬慰被恐懼感包圍的患者、要理解每個患者家庭的難處,甚至要幫助患者計算治療的“性價比”——癌癥醫生的很多工作,超出了醫療技術的范疇,延展到人倫與復雜的社會心理。
《新民周刊》記者在8·19中國醫師節前夕,采訪了電子科技大學醫學院附屬腫瘤醫院、四川省腫瘤醫院院長林桐榆教授,廣東省人民醫院腫瘤醫院院長、廣東省肺癌研究所副所長周清教授,安徽省腫瘤醫院副院長、安徽省立醫院集團腫瘤科主任潘躍銀教授三位資深的腫瘤醫生。
從他們的經歷、感想中,我們看到了優秀醫生身上共有的特質:他們熱愛著這一份充滿困難和限制的職業,他們將與病人并肩對抗癌癥作為自己的使命,他們在遇到挑戰時總是積極面對,他們從救治重病患者的過程中獲得成就感和價值感,他們不僅關注患者個體的病痛,還在為改變癌癥整體的治療效果而做更多的努力。
“痛并快樂著”——腫瘤醫生們不約而同地提起這句話。
致敬,優秀的腫瘤醫生!
“大家對腫瘤醫生比較陌生,感覺很神秘。”記者的這句話,讓電子科技大學醫學院附屬腫瘤醫院、四川省腫瘤醫院院長林桐榆教授很詫異:“陌生嗎?不應該陌生啊。隨著老齡化社會的到來,很多人都可能患上腫瘤,每個人可能都會遇到家庭里有腫瘤患者,我們并不神秘啊。”
林桐榆教授的這番話,交代了中國作為“癌癥大國”的大背景,也告訴我們腫瘤醫生在“健康中國”宏偉目標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2020年全球新發癌癥病例1929萬例,其中中國新發癌癥457萬人,占全球23.7%。2020年中國癌癥新發病例中,按照新發病例數排列,前四種癌癥為:肺癌、結直腸癌、胃癌、乳腺癌。

電子科技大學醫學院附屬腫瘤醫院、四川省腫瘤醫院院長林桐榆教授。
面對如此龐大的癌癥患者人群,每一位腫瘤醫生都在從自己的角度為救治病人而做出努力。
回憶30年前選擇學醫,林桐榆教授給出的原因很簡單:“崇拜醫生”。他回憶,完成醫學系統學習剛剛成為腫瘤科醫生時,盡管治療手段有限,但當時醫患之間的信任、醫生在社會上受到的尊重,仍舊讓他為自己的職業而自豪。
職業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位印象深刻的死亡患者,是一位18歲的女孩。“我剛剛當上醫生,病房里收進來一位18歲的女孩,廣東肇慶人。她一個人住院,患的是淋巴瘤,持續的高燒。那時候沒有什么藥物,醫生也沒有什么治療的方法。”
2020 年中國癌癥新發病例中,按照新發病例數排列,前四種癌癥為:肺癌、結直腸癌、胃癌、乳腺癌。

2018年,林桐榆教授領銜的“非霍奇金淋巴瘤個體化診治策略的創新和應用”項目獲得2018年度中華醫學一等獎。
女孩周五入院,等林桐榆教授周一上班,卻看到空空的病床。護士告訴他,病人悄無聲息地在病床上去世。后來女孩的家人趕到醫院,醫護人員聽到這樣的話:“感謝醫生護士在最后的這段時間對女兒的照料。”
料理后事后,女孩的家人特意再到醫院送給醫生們每人一方端硯,直到現在林桐榆教授還保存著。
讓林桐榆教授感到欣慰的是,最近的二十年,癌癥治療手段有了飛速的發展,當年無法救治病人的遺憾,如今越來越少。特別是腫瘤內科的進展,免疫靶向藥物的出現革命性地提高了癌癥的治療效果。
2018年,林桐榆教授領銜的“非霍奇金淋巴瘤個體化診治策略的創新和應用”項目獲得2018年度中華醫學一等獎。非霍奇金淋巴瘤來勢洶洶,是目前世界上增長速度最快的惡性腫瘤之一,它分為B細胞淋巴瘤與T/NK細胞淋巴瘤,高發于青壯年群體,不少年輕生命都被它吞噬。
林桐榆教授牽頭的中國多中心試驗和研究,重要成果被全球18個國家的指南推薦。獲得這個該領域內最高獎項,代表著林教授團隊對淋巴瘤診治做出了杰出貢獻。
林桐榆教授總是積極而熱情地擁抱新的治療方法,投入大量的精力去總結全新的治療經驗,并把這些經驗傳授給更多的醫生。
他回憶道,如今大家熟悉的ALK陽性非小細胞肺癌一代靶向藥物克唑替尼剛剛出現時,他就將這一新藥積極應用到臨床實驗中,是最早用這一靶向藥物治療患者的中國醫生之一。

林桐榆教授與團隊一起研討。
“這位患者經過了化療,一開始是有效的,后來病情突然進展。”林桐榆教授大膽地使用了克唑替尼治療,病人服藥第二天,病情就明顯好轉。可惜的是,這位患者沒有來得及等到二代ALK靶向藥物的出現。
醫學總是存在遺憾,但那些與病人并肩、不放棄任何機會的醫生,可以問心無愧于自己的職業。
2002年,林桐榆教授從美國進修結束回到中山大學腫瘤防治中心擔任醫療副院長,2007年成為全院首席科學家,通過全院多年的努力,中山大學附屬腫瘤醫院在全國腫瘤診治水平的排名中位列前三,不僅是華南地區腫瘤診治的高地,在全國和國際上也有很大的影響力。
讓很多國內同行印象深刻的是,林桐榆教授將多學科聯合會診(MDT)的概念引入中國,在全國率先開展腫瘤的多學科聯合會診(MDT),為上萬名患者明確了診斷和制定最優的治療方案。
2020年,林桐榆教授受邀擔任四川省腫瘤醫院院長,他同時還身兼中華醫學會腫瘤學分會主任委員、國家腫瘤質控中心淋巴瘤質控專委會主任委員、科技部重大項目評審專家、國家自然基金評審專家、國家藥監局新藥專家、國家醫保局評審以及國家醫療事故鑒定委員委員會等十多項學術任職。
再次成為醫院管理者后,林桐榆教授有了更大的責任帶領團隊、帶領醫院、帶領行業取得更大的成績,為更大范圍的患者提供優質的醫療服務。
“到四川省腫瘤醫院工作,我有兩個目標。一個是為西南區域的腫瘤疑難病例提供更好的診療服務;第二個是努力帶領四川省腫瘤醫院的腫瘤治療水平沖進全國前十,同時帶動西部腫瘤治療水平整體提升,與國內先進水平、國際先進水平接軌。”林桐榆教授說,“我們還在創建國家癌癥區域醫療中心,輻射西南甚至西北地區的腫瘤防治,通過互聯網、智慧醫院、云醫院等信息技術手段,從診斷到治療做到均質化、精準化,并為輻射地區的醫院建立起精細化的標準。”
據介紹,2021年四川省腫瘤醫院門診病人總量增加了十多萬。

林桐榆教授說:“每個家庭可能都會遇到腫癌醫生,他們并不神秘。”
林桐榆教授現在是中華醫學會腫瘤學分會主委,對于腫瘤醫學的人才培養,他也有自己的規劃與設想。“醫學需要傳承、創新、協作才能發展。”林桐榆教授說,這三點是他特別想要對年輕醫生們強調的。
“醫學是一門需要經驗積累的學科,如果你的師傅不告訴你,很多知識你是無法知道的。我自己的職業生涯中非常感謝我的師傅們傳授給我的經驗。有了知識和經驗,年輕的醫生更需要去創新。腫瘤這門學科要想創新必須要與很多學科、很多同道進行協作。如果是一個人,很多新概念是無法實現的。”林桐榆教授說。
“我特別期待我在沙灘上為后浪鼓掌。” 他說。
擔任這么多要職,還要堅持為病人服務,您如何給自己減壓呢?林桐榆教授回答:“緩解壓力的方法每個人都不一樣,我喜歡運動,堅持打網球,一拍下去,什么壓力也沒有了。”
“醫學需要傳承、創新、協作才能發展。”林桐榆教授說,這三點是他特別想要對年輕醫生們強調的。
早上7點半,周清教授出現在廣東省人民醫院腫瘤醫院的辦公室里,醫生的上班時間比很多職業要早1個小時,而當醫生的人,從學生時代就早已習慣了比社會上多數人更單調和辛苦的生活。
70后的周清教授現在擔任廣東省人民醫院腫瘤醫院院長,既是腫瘤醫學領域的少壯派,又是女性管理者,這讓她在行業內備受矚目。然而在與記者交流時,周清教授的直爽和坦誠卻很容易讓人忘記她在醫學領域中的權威地位,她說:我就是一名醫生,希望更多人了解醫生、理解醫生。
和很多優秀的醫生一樣,周清教授也相信命運似乎早已安排她從事醫學事業。她出生在內蒙古,少年時家人患重病,讓她對醫生職業有了直觀的了解,懵懂中將學醫設立為自己唯一的目標。“高考填報志愿,我所有的志愿都是醫學院校,沒給自己第二條路。”
學霸周清的成績足以考上國內最好的醫學院校,然而她高考這年陰差陽錯,北京上海廣州的著名醫學院校都沒有到內蒙古招生,后來她上了吉林的白求恩醫科大學,踏入醫學大門。畢業后,周清做了6年兒科醫生,但喜歡挑戰的天性沒有讓她止步于此。“我就是喜歡更細分的專業,更有挑戰性的專業。什么專業難呢?癌癥特別難,肺癌又是世界第一大癌,所以我想學肺癌專業。”
2003年,周清放棄已經穩定的兒科醫生工作,報考我國著名的胸部腫瘤學專家吳一龍教授的博士研究生,她以中山大學醫學院腫瘤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2006年周清在中山大學獲得腫瘤學博士學位。
吳一龍教授團隊,是國內最強的肺癌診治和科研團隊之一,代表著中國肺癌專業最高水平。2015年美國舉行的第16屆世界肺癌大會上,吳一龍教授被授予國際肺癌研究協會(IASLC)杰出科學獎,是40年來首次榮獲這一獎項的華人科學家。這不僅僅是吳一龍教授的個人榮譽,更代表著中國肺癌精準治療水平得到國際同行的高度認可。
作為中國肺癌領域眾多新理念的引領者,吳一龍教授身上的創新精神深刻地影響了團隊里的年輕人。吳一龍教授最早將西方“循證醫學”理念落地到醫學實踐中,1998年在國內首開“循證醫學”課程,兩年后創辦《循證醫學》雜志;2002年,吳一龍教授著手癌癥藥物的國際肺癌臨床試驗,這在國內也屬首次;在癌癥靶向治療、免疫治療等領域,吳一龍教授做出眾多開先河之舉,將眾多靶向治療新藥帶到中國患者的身邊。

廣東省人民醫院腫瘤醫院院長周清教授。
當然,在這樣一位具有頂級影響力的導師門下求學,周清的壓力可想而知,但她卻將寒窗苦讀的過程輕描淡寫:“干哪一行不辛苦呢?”
吳一龍教授言傳身教的影響,除了醫學知識、科研能力,還有作為肺癌醫生的人文情懷。吳一龍教授曾回憶自己的大學時代,宿舍樓與腫瘤醫院僅隔一條窄窄的馬路,每天晚上醫院低矮的樓內傳出患者家屬悲傷的哭泣聲,都在年輕的吳一龍心里蕩起波瀾:“如果是我在這里工作的話,可能我做一點小小的努力,都可以帶來改變吧?”
周清教授說,在醫療技術這個最基本的要求之上,對患者是否抱著深切的同情同理之心,決定了一個醫生是不是一位好醫生、一位得到患者信任并且被患者傳揚的優秀醫生。“腫瘤病房,可以看到人世間最真實的百態,作為肺癌醫生,需要更多地從心理學、社會學的層面關注病人和他們的家庭。作為管理者這些年我也非常重視醫院在人文關懷方面的工作,癌癥的治療,不單單是醫學能解決的。”
站在醫院管理者和行業引領者的高度,周清教授近年來更多地希望把醫療的人文關懷理念影響到更大的范圍。“你是醫生,你不能單純看病,必須把關懷和溫暖傳遞給病人。”她說。
當然,最終決定患者治療效果的,還是醫學的進步。“我從事肺癌專業二十年,正好經歷了肺癌治療的巨大變化。”周清教授說,二十年前剛剛接觸肺癌專業時,醫學生學習內容基本上只有化療。
化療是一種相當于“掃射”的治療方法,化學藥物到人體中去尋找那些以異常速度生長的細胞并剿滅它們,但生長速度特別快的除了腫瘤細胞還有毛囊等其他細胞,這意味著在治療癌癥的同時,當時的化療藥物不可避免地給患者帶來嚴重的副反應。這個階段,患者治療的過程痛苦,治療效果也不佳。“那個時候沒有人敢提‘肺癌治愈’這個詞,想都不敢想。”
直到2004年,第一個肺癌驅動基因被發現,基因靶向藥的研發開始,開啟了肺癌的精準醫學時代。
針對肺癌的驅動基因,肺癌靶向藥物出現,肺癌的治療終于從“掃射”進入“狙擊”。“腫瘤精準醫學的發展是一個鏈條,鏈條上的每一個環節都很重要,科學家們發現了驅動基因,醫藥企業去研發藥物,臨床醫生參與研究并反饋藥物效果,最終藥物研發成功應用到患者治療中,形成了新藥研發的閉環。”
基因靶向藥物橫空出世后,肺癌的治療效果發生了徹底的改變,“肺癌治愈”頻頻被醫生們提起,的確有很多靶向基因明確的病人在接受靶向藥物治療后突破生存期極限,實現了一個又一個“奇跡”。
除了醫院院長、腫瘤科醫生,周清教授的另一個重要身份是中國胸部腫瘤研究協作組(CTONG)副會長兼秘書長。2007年,由吳一龍、周彩存、陸舜、張力四位我國著名的胸部腫瘤專家牽頭發起的“中國胸部腫瘤研究協作組(CTONG)”成立,作為這個重要學術組織的秘書長,周清教授肩負重任,也因此對肺癌領域的臨床科研有著深度的了解和參與,她也更加清楚地知道新藥研發對于患者治療的價值。
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缺陷,靶向藥物的軟肋在于耐藥,因此肺癌靶向藥物需要升級換代來克服耐藥。周清教授說,這一代肺癌醫生幸運地趕上了藥物研發滾動加速的時代,靶向藥物的研發速度比過去快了很多,比如針對肺癌驅動基因ALK突變的靶向藥物,今年4月全球首個第三代ALK抑制劑洛拉替尼在中國獲批,至此,肺癌的兩個明確靶點EGFR和ALK都有了三代靶向藥物可供醫生選擇。
“我剛做肺癌醫生的時候,病人的生存時間是按‘月’算的,不敢說年,‘三年生存率’‘五年生存率’就更不敢提了。但現在,醫生手中有了更多的藥物,就像戰士手中有了更多武器,越來越多的病人活過一年、三年、五年、十年……這就是肺癌基因分型治療和靶向藥物出現后的巨大變化。近幾年免疫治療的進步,我們看到一部分患者甚至停藥以后也可以依靠自身的免疫系統去對抗腫瘤。我們現在看到大概有10%~20%的病人停藥以后腫瘤也不再復發,這就是癌癥的‘治愈狀態’,我們現在終于可以大膽地提‘治愈’二字了。”周清教授講起肺癌治療效果的飛躍時,語氣是興奮的。

2003年,周清放棄已經穩定的兒科醫生工作,報考我國著名的胸部腫瘤學專家吳一龍教授的博士研究生,吳一龍教授團隊,是國內最強的肺癌診治和科研團隊之一,代表著中國肺癌專業最高水平。
近幾年通過國家采購談判、集采、進入醫保等措施,創新藥物價格從當初的“天價”變成很多普通患者可以承受的范圍,這不僅給患者帶來最直接的幫助,也讓腫瘤醫生們欣慰。“過去因為藥物價格高,有時候面對患者感到很無奈,現在就不太有這方面的顧慮了。”周清教授說。
“讓肺癌變成一個慢性病”是吳一龍教授這一代腫瘤醫生開始心中萌發的愿望,經過二十多年后,如今正在逐漸實現。患者和公眾看到的是癌癥病人生命的延長、生活質量的提高,只有腫瘤醫生知道背后是包括醫生在內的各個領域專業人士為此所做的努力。
“腫瘤醫生的確比較辛苦,但我常常對年輕醫生說:任何職業要做出成績都很辛苦,而醫生這個職業,可以通過專業特長實現人生價值,這就是我喜歡這個職業的理由。”周清教授希望把自己對事業的堅定和熱愛傳遞給年輕人們。“我也是從小醫生一點一點熬過來的,別的行業博士很了不起,做醫生博士只是起點,到40歲以后才會逐漸得到大家的認可。但醫生這個專業性很強的職業,別人很難取代你,你會在事業奮斗中獲得很強的價值感,這對我而言就已經非常滿足了。”
周清教授說,如果再選一次,依舊希望做腫瘤醫生,她甚至希望兒子也能夠受她的感染,未來學醫。對于醫生生活的辛苦,周清教授卻并沒有太多感受:“我不知道別人的生活是怎樣的,所以我也不羨慕別人。”
周清教授是別人眼中的風云人物,但她自己的內心卻如赤子般平靜,這也許就是她的“成功之道”與人生哲學。
在記者的采訪中,從醫超過二十年的資深腫瘤專家們,并不避諱談及哪些曾經存在遺憾的治療,也許正是這些遺憾,促使他們大膽創新和探索,用更多的努力來減少遺憾的發生。
安徽省腫瘤醫院副院長、安徽省立醫院集團腫瘤國家重點專科建設負責人潘躍銀,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成為腫瘤科醫生,當時的腫瘤科,是大家都繞著走的專業。因為治療手段有限,對腫瘤本質的認識很少,患者確診晚期腫瘤就是面對生命的盡頭。
潘躍銀教授主攻乳腺癌和肺癌,這兩種癌癥患者人數多,死亡率也很高,和當時腫瘤科里其它腫瘤的治療結局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同。盡管治療效果有限,但優秀的醫生并沒有放棄從每一次治療中尋找規律,去發現更好的治療經驗。
醫生們發現,有的藥物在一部分乳腺癌患者身上效果顯著,而另一部分患者卻收效甚微,他們意識到乳腺癌并不是一種癌,它包含了多個亞型,而不同亞型的乳腺癌應該用不同的治療方法。潘躍銀教授屬于國內最早倡導乳腺癌分型治療的一批專家。
癌癥靶向基因的發現,進一步推動了癌癥分型治療時代的到來。“在肺癌領域,靶向基因被發現后,靶向藥物被研發出來。我很早就開始關注國外的靶向藥物臨床研究,創新藥在肺癌病人的治療中獲得了很好的效果。”
醫生和患者一樣,為有效藥物的出現而振奮,但一種新的治療理念和新藥要被所有腫瘤醫生接受和認可,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潘躍銀教授說,最初一些腫瘤醫生對基因分型下的治療理念并不是那么認可,更相信傳統的臨床思維方式和自己的經驗。當時的狀況下,潘躍銀教授和國內一批專家開始不斷地推廣全新的治療理念,傳播基因分型治療的知識。
個中的困難,潘躍銀教授沒有講太多,想必阻力和質疑一定是有的,但認準發展方向的人,可能不會去記住這些阻力。
近十年,癌癥基因靶向藥物和免疫治療藥物陸續出現,上市速度不斷加快,讓腫瘤醫生手上有了更多的武器。藥物多了、手段多了,癌癥治療規范化的重要性凸顯,質量控制也勢在必行。

安徽省腫瘤醫院副院長、安徽省立醫院集團腫瘤科主任潘躍銀教授。

這些年潘躍銀教授花費大量的精力推動乳腺癌和肺癌診療的規范化,同時也帶領團隊不斷在臨床科研上進行探索。
國家癌癥中心早在2013年就在衛生健康委的直接領導下成立了國家腫瘤質控中心,2018年進一步地加強質控各項工作,抗腫瘤藥物臨床監測網已對1400多家大型公立醫院的抗腫瘤藥物合理使用進行了監測。國家腫瘤質控中心共成立包括乳腺癌、結直腸癌等在內的7個國家級腫瘤質控專委會,并由多名院士牽頭擔任主委和副主委。
潘躍銀教授近年來參與了國家腫瘤質控中心乳腺癌和肺癌領域的多個重要工作。
他介紹,為了響應國家癌癥中心的質控工作,安徽省立醫院開啟了跨院區的肺癌MDT診療全覆蓋項目。癌癥的多學科聯合會診MDT,是診療規范化的一種形式,多個專業醫生一起制定診療方案的會診,可以避免患者走彎路,更高效地為患者制定一個合適的治療方案。
“我們三個院區,肺癌的診療體量是非常大的。從上個月開始,我們開展了無死角、全覆蓋的肺癌MDT規范化診療活動,目的是把醫院打造成安徽省內以及輻射到省外的肺癌規范化診療的標桿的醫院。”潘躍銀教授表示,未來還希望將地市縣級醫院肺癌的規范化診療也納入到網絡中,共同提高肺癌診療的規范化水平。“更加基層的醫療機構也許沒有條件建立完備的MDT團隊,那么這些醫院可以通過線上的MDT會診來參與。”
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困難,潘躍銀教授說,MDT無疑會給患者帶來好處,但目前MDT診療收費問題卻還沒有解決。“目前我們的MDT會診大多數是公益性的,無法收費的話,這條路走不長遠,因此希望醫保部門能夠考慮這個問題。”
這些年潘躍銀教授花費大量的精力推動乳腺癌和肺癌診療的規范化,同時也帶領團隊不斷在臨床科研上進行探索。據介紹,潘躍銀教授團隊的研究方向包括腫瘤藥物及治療方法效果的精準的預測,以及靶向藥物的耐藥機制等。
對于年輕人在科研上的發展,潘躍銀教授有很高的期待。“我們國家肺癌治療這些年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是從創新的角度,我們自己的原創成果很少。比如肺癌驅動基因的發現,基因靶向藥物的原創研發,我們很少有自己的真正原創。所以我們要培養更多復合型人才,希望年輕人保持對研究的興趣,從臨床共性的問題中去提煉科學問題,然后再去回答這些問題。”
既要做副院長,還要引領專業發展,還要從事臨床科研,還要教育學生,這樣的生活辛苦嗎?潘躍銀教授回答記者:“我非常享受這個過程,特別是現在通過新藥、新方法,使得癌癥患者可以長期生存,看到病人比較健康地生活下去,作為醫生是非常滿足的。我一直昨天跟年輕醫生說,如果你覺得自己被需要,這就是你價值的體現,如果你不被需要,就談不上幸福。”